“目中有人”的美国基础教育

■徐树忠

主持人语

教育从来不是一种孤立的存在，它与历史、文化、宗教、社会紧密相关。考察国外教育，当关注其生长的土壤和环境，摸清其发展的来龙和去脉。本期刊发两篇国内教师的域外见闻，并非想为当下的中国教育寻找某个方向或某种路径，因为简单的引进和模仿，不可避免地会带来“淮南为橘，淮北为枳”的尴尬。我们需要做的，是借助外来的刺激，给自己一点启发、一些触动、一个灵感，是对外来经验的消化、吸收，应该由我主导，为我所用，进而生化出适合本土的、具有中国特色的教育发展模式。或许这才是对待他山之石的科学态度和正确方式。

来美国考察之前，在我头脑里的美国基础教育常常是这样一幅图景：美国孩子学习轻松，没有压力；上课自由散漫，随心所欲，不爱学习；美国孩子数学特差，连10以内的加减乘除都算不清楚；中国小学毕业生相当于美国初中孩子……一句话，美国的基础教育比中国差远了。以致我在许多地方做报告时，都会很自豪地说，基础教育中国第一，并且会举出PISA（国际学生评估项目）测试中我国学生在数学、科学方面的优异表现的例子；还会更骄傲地讲到英国教育大臣率团到中国考察，准备引进中国教学模式改造英国中小学数学、科学的教学，提高英国基础教育的教学质量。本次有幸参加“中小学课程改革研修班”赴美国教育考察活动，虽然时间只有短短的两周，但弄清了许多模糊的认识，颠覆了许多道听途说的观点。

激发内驱力

美国教育给了学生充分的自主权和选择权。只要你有能力，知识探索是没有止境的。在美国，公立学校提供的基础教育统称K-12教育，是从幼儿园到高中毕业整个免费义务教育阶段的总称。其中幼儿园1年、小学5年、初中3年、高中4年，一共13年。纽约、新泽西等部分州实施了局部范围的15年义务教育，即学前教育再向下延伸两年。公立学校是美国教育的主体，85%以上的普通美国人接受的就是这样的教育。

美国教育对每个学生提供了足够多的课程。比如华盛顿特区的格莱内尔格学校，它是一所典型的私立学校，除联邦政府及州政府规定的课程外，还开设了“全球学者项目”“主动探索式学习项目”等十多种“杰出课程”。这些课程建设都是基于学生的需要及学校师资实力等多方因素的考虑。可以说，在美国学校之间的竞争更多的是课程的竞争。美国公立学校非常尊重孩子的个性发展，然而，事实上很多有钱的美国人并不会把子女送进公立学校。家长花钱选择私立学校就是冲着这些学校的“杰出课程”来的。我在纽约罗格斯学校遇到一位来自国内的高二女生，她喜欢西方文学，父亲为她选择了这所私立学校，原因就是看重该校人文学科的顶尖高级论文项目。在这样的私立学校中，每个孩子都可以在自己喜欢的领域里尽情钻研，不断拓展知识的疆界。在美国即使是同一个年级、同一个班的学生，他们各自学的课程都不完全一样。“走班制”成为美国学校通行的做法。

对那些学有余力的学生，美国高中还提供AP课程（The College Board），该课程得到联邦政府的充分认可和大力支持，包含科学、技术、工程、艺术、数学等方面。一些有实力的学校非常重视AP课程的学习，比如洛杉矶佐藤学院（Sato Academy ofMath＆Science），从学校英文名称就可看出这所学校在数学、科学这两门学科上实力超群，特色明显。优秀学生可以选修这些课程，在完成课业后参加AP考试，得到一定的成绩后可以获得大学学分，在申请大学时可以获得加分。所以每年的AP考试参加人数及分数成为衡量一所学校教学质量的一个重要方面。

非常有意思的是，我在唐人街等华人聚居的地方，能看到醒目的课外辅导班的广告，内容有骑马、射箭、划船、演讲艺术、编程游戏……不过，和中国不一样的是，奥数类的学习班没有，即便涉及学科学习，也是有趣的、学生喜欢的实验课，比如，乐高工程、智能机器人、无人机等。所以，在美国读书真的学无止境，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在参访中，一些中国学生坦言到美国读书压力更大了，不过他们也觉得，学习的动力也更大了，因为这些都是自己选择的、喜欢的，能产生巨大的内驱动力。

可以肯定，未来社会知识会居于次要地位，一切机器能做的事情，根本就无须多花脑筋，所以我们就要关注人的学习力的培养，尊重并发展好孩子的兴趣、特长和创造力。美国教育相信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在满足基本教育要求之后就可以“天马行空”——只要你肯学、想学，随时随地都能获取任何领域的高深知识，没有年级和年龄的限制，每个人的天赋和内驱力都会得到极大的尊重和释放。

重视体育运动

学生个体都会存在差异性，每个人都有其自身独特的优势，不过身心健康这一标准总该是排在第一位的。我在美国参观的几乎每一所学校中占地面积最大、设施最完善的要数学校的体育场馆。几乎每所学校有关体育方面的社团都是最多的，参加人数也是最多的。校长们在介绍学校的时候，体育成绩也是着力最多的内容。纽约罗格斯学校的校长在和我们的交流中，就非常自豪地提到，他们学校培养的一名篮球女运动员代表美国参加了2008年的北京奥运会。这所学校就在我们参观的当天下午举办全校性的篮球联赛。洛杉矶古堡湾特许学校每周有5节体育课，上午、下午各有一个20分钟的大课间。学生在活动中很投入，很兴奋，也很享受。

美国人对于体育运动的重视超乎我的想象。爱好体育几乎成了身份的象征，往往越是富有、受教育程度越高的人，身材越是保持得完美。学校也是一样，层次越高的学校，越重视体育，体育教练的收入往往能超过大学教授。最受欢迎的一定不是仅仅文化成绩好的学生，而往往是运动成绩优异的运动员。在美国许多学校的体育馆里、荣誉墙上，张贴的都是历届各级各类体育比赛中获奖的学生的简介。学生运动员享有很多特权，甚至其他科目都要为校队训练让路。申请美国常春藤名校的优秀高中生，必须至少掌握一项拿手的专业级运动，诸如橄榄球、篮球、棒球等。

美国之所以如此重视体育，是因为他们相信教育不仅仅是解题和背诵，必须涉及社交能力、社会意识、情绪管理能力的培养。运动更能让孩子明白什么是健康、什么是良性的竞争以及合作的作用等，以此培养孩子的团队精神，激发其勇气和意志。体育不只是一种精神，更是一种文化，这种精神与文化将使学生终身受益。

全面发展的教育

我始终认为，学校不应该只是一个学习知识的地方，更是学生个性、心理、价值观形成的地方。学生在这里应成长为人格健全的人、全面发展的人。

美国学生早晨8：00到校，下午3：00放学，中午半小时吃饭，在校时间约7个小时。下午放学后学生可以参加学校的各种社团活动，也可以回家。几乎每所学校每周都会提供30多项社团活动，包括国际象棋、辩论、电影欣赏、模拟国会、机器人技术、演讲等。学校不仅给学生大量的空间和时间，而且给他们自由度及各种体验的机会。学生在这个过程中参与做一些事，去组织策划一些活动，也许会遇到困难挫折，但同时也能锻炼其内在的品质。许多学生在社团活动中脱颖而出，不仅领导力出众，公益心和全球视野也得到了培养。

在美国，家庭困难的学生都会得到学校、社区、州政府等各层面实质性的关心。一些身有疾患的残障孩子更会受到全社会的关爱，症状轻的随班就读，较严重的，学校会专门配备具有专业素养的老师全程护理，并按课程进行康复训练。

美国学校非常重视学生的阅读。我们参观的几所学校都有不错的图书馆、阅览室。美国学校一般没有接待室，接待来宾都借用阅览室。由于一些班级的文学课要在阅览室进行，为了不影响学生上课，我们半天时间的交流活动几易其地。尽管如此，我们心里还是由衷赞叹的。每个学校都会按年级推荐一些书目，这些书目将成为文学老师上课交流的重要内容之一。参观学习中，我就得到了华盛顿特区的格莱内尔格学校推荐给学生的书单，初一年级：《惊人的旅程》《给予者》《雷声滚滚听见我的哭声》；初二年级：《红色蕨类生长的地方》《华氏451度》《汤姆·索亚历险记》；初三年级：《罗密欧与朱丽叶》《杀死一个知更鸟》《很好的期望》等。说实话，我是学中文的，这些书，我大多都没读过。

美国学校比较注重价值观的引领，也有所谓的“心灵鸡汤”。洛杉矶古堡湾特许学校教室外面的走廊上醒目地写着这样的一段话：当你进入这所学校……你是科学家，你是探险家，你是我的重要人物，你会得到大家的关爱，你很受尊敬，你是大家的朋友，这就是我们来到这里的原因。这些温馨的提示，不矫揉，不做作，平和宁静，直抵人心。美国也很推崇“三好学生”，这“三好”分别是学术成绩，领导力、对社区的贡献、改变世界的愿望，以及运动能力和团队精神。在美国，学习成绩并不是评判学生的唯一标准，他们更强调培养学术、体育、社交各方面素质全面的学生，其实这正是美国社会的价值追求。

美国的基础教育事实上是充满生机活力的，是“目中有人”的教育。美国联邦政府和州政府的忧患意识非常强，不断推动教学改革创新，完善相关法律法规，前几年还通过了《教育振兴计划》，很多州还推出了“州统考”等促进基础教育发展的措施。洛杉矶沃恩特许高中甚至开始试点教师工资的绩效考核。在参观中，我们也惊喜地发现，中国基础教育的教学设施普遍达到甚至超过了美国，一个人口是美国4倍多，发展极不平衡的国家，却能在短时间内取得如此骄人成绩，这实在是了不起的壮举，进一步增强了我们的道路自信。坦率地讲，中美基础教育各有所长。我相信，只要我们能够将美国基础教育的优点与中国基础教育的优势相结合，取长补短，执两用中，中国基础教育的春天一定会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