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尚志
摘 要:教改名师很困惑:语文教学怎么了!很苦闷:我不喜欢这样的教学生活。渴望挣脱模式的枷锁。在古代,没有先进的教学方法,没有一家教学科研机构,历代无数作家以其作品铸就了独树一帜的华夏文化,以他们的人品充实了中华文明呼之欲出的鲜活形象。其求学方法是以文为本,反复诵读。用心研读经典文学,可以驱恶扬善,提高素养,升华境界,净化灵魂。语言乃至文学,应以科学的态度来对待,不能玩虚的,耍花样。引领学生解读文本时,要注意贴近生活。
關键词:以诚诵诗 以文为本 杜诗识物理
在以往从事中学语文教学的日子里,时常耳闻目睹这样的情况:有教师感觉语文课难教,有不少学生不爱学语文,我们的周围总免不了一些不够科学的教学教研活动。好多年又过去了,教学设施的优化,国家对教育投入的力度之大,是以往难以想象的。科技的发达更是突飞猛进,日新月异。语文是语言的艺术,是信息的载体,是情感世界的外在显现。当今,在教育者和受教育者的所有空间内,充斥其中的语言环境和影像画面无处不在,无疑会有助于提高人们的语言能力和语文水平。但是,令人困惑不解的是,有相当多的人的这种与生俱来的能力和水平的低下,实在与我们时代的发展不合拍。不,几乎是形成了反差。据笔者所见,有些接受过中等教育甚至是高等教育的人,读不通畅一篇短文,写不通顺一段实用性文字。亲戚家的孩子在省城读小学五年级,很是聪慧灵秀,电子琴弹奏得令人心驰神往。其他课都学得好,唯独语文成绩经常不及格,有时还考三四十分;每次写作文都犯愁,经常有家教老师课余辅导语文。笔者试着与他聊:你爱看的影视节目中不都有人物在说话在活动吗?听听他们怎么说,看看他们做了些什么,是不是会提高你的语文成绩呢?他坚定地回答:那不是一回事。就在上个月,笔者在省会城市的公交车上听几个读初三的学生在诉说他(她)们都不喜欢上的科目是语文课。笔者问这是为什么?这些举止文雅的少男少女们直言不讳地说:“一听我们的语文老师讲课,我们就想睡觉……”笔者问:“你们的语文老师是男是女?多大年纪?”“是女老师。四十多岁。”不用说,能在省城中学教学,起码具备大学本科学历。四十多岁既年富力强又有一定的教学经验。女性一般来说情感是细腻的,语气是温和的,为什么她的教学效果会是这样?
也许,但愿笔者是井底之蛙!不过,据《教育家》2017年3期载:重庆市九龙坡小学的李晓琼老师是重庆市语文学科的名师,面对语文课堂40分钟围绕一篇课文的咀嚼分析,讨论问答,难以引起孩子们兴趣的状况,李老师很困惑:语文教学怎么了?孩子们喜欢读书,却不喜欢语文,不喜欢作文。对此,李晓琼很是苦闷:我不喜欢这样的教学生活。李老师渴望改变,渴望挣脱经验的束缚和模式的枷锁,渴望破茧成蝶。
《名作欣赏》2016年第6期刊登《谁在长期扰乱语文教育的发展方向》,靳健教授在该文中提示:“外行的高端设计者入主语文课标建设和教科书编制工作,外行的权威教授对语文教育妄议和瞎指挥,外行的行政管理者肆意践踏语文教育的神圣阵地,追求拜金主义和时髦潮流的明星教师破坏语文发展道路,种种情况,无不令人担忧。”作为曾站在中学语文教育一线的工作者冒昧地认为,靳教授的呼吁高屋建瓴,切中要害,实在应该引起教育部门的关注。
《名作欣赏》2016年第9期又刊登《目睹近20年语文教育之怪现状》。作者杨先武是湖北省特级语文教师,也是语文课改的先锋。杨老师撰文维护的是语文课改的正确性和必要性,大约也可算是对靳健教授的反攻倒算吧。大致说来,两篇论文都在回顾我国语文教育改革的历史,都围绕理论问题而讨论。关于理论问题,笔者无所赘言。有关理论问题,孰有理孰无理,愚以为,还是借用那句哲学名言来作答吧。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就过往的事实和今天语文教育的现状来说,靳教授所言的几类人确实在扰乱语文教育的发展方向,给语文教育带来了不可低估的破坏作用。想掩盖恐怕是掩盖不了的吧。不过,这是来自上面的扰乱和破坏。这些领导专家虽然身在高处大权在握,有指导语文教育全局的掌控力,但毕竟是外部作用,因为他们不会站在中学课堂的讲台上,不会直面教材,不会面对学生去剖析课文从事实实在在的教学活动。换言之,无论高端设计者如何“入主”,权威教授如何“妄议和指挥”,它都不可能对语文教育产生直接而决定性的扰乱和破坏作用,因为,尽管上面一来号召,学校就会组织教师学习并力求贯彻到教学实践当中,但是,“春江水暖鸭先知”,每次下来的有关教学的新名堂究竟有用没用,是真科学还是伪科学,是时髦还是能实用,是内行的先进经验,还是外行的创造发明,第一线的教师心知肚明。科学的有用的,正求之不得呢。
所以说,导致部分学生不喜欢学语文课,相当多的受教育者语文能力低下的直接原因之一,恐怕在于教育理念的偏差以及执教者教学方法的问题吧。
近年来,有学者怀念民国初期的教育,认为“(民国)在教育上走出来一条真正融合中西的道路,将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本土化,让我们在这块土地上不仅享受祖辈传承下来的最优秀的文化,同时能享受来自全球的最优秀的文化资源”。笔者以为,我们还是把关注的焦点先集中在“祖辈传承下来的最优秀的文化资源”上来吧。因为这是中华文明的本源,而且,探寻祖辈是如何学习他们的先人遗留下的文化资源的方法,正是我们今天期望借鉴的主要途径。
在生产力极其低下、人们的活动范围十分狭窄的远古,欧洲的文艺复兴发生之前,华夏大地就产生了以屈原为代表的可与日月争光的楚辞,叙事详备、能见其人能闻其声的史传散文《左传》《国策》,“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鸿篇巨制《太史公书》。这就给中国文学界定了一个相当高的起点。七步成诗的曹子健,王子安即席作赋一气呵成而惊动四座的《滕王阁诗序》,代表了古代文人敏捷的才思、娴熟的文笔。文学家苏轼,若论其身份职业,他是封建朝廷的旧官吏,用今天的话说,是级别相当高的政治家,而并非职业作家,可他的业余创作却代表了宋代文学的最高成就。大家知道,若论宋词,莫过于苏辛;若论宋文,莫过于苏王;若论宋诗,莫过于苏黄。苏轼44岁任徐州太守时曾作题画诗《李思训画长江绝岛图》:“山苍苍,野茫茫,大孤小孤江中央……”语句明快极简练,且口语化。请教专家学者,这算不算汉语历史上最前卫的现代白话文?大家知道,有史以来,汉民族语言一直通用的是秦汉时期成形的文言文,尤其是书面语(其缺陷是不易大众化)。只是到了五四运动,才开始提倡白话文,抑制文言文。那么,在距今九百多年前,苏轼就以白话文入诗,且如此精准而典范。作者对汉语发展做出的卓越贡献,似乎被人们忽略了。若读过其中“舟中贾客莫轻狂,小孤前年嫁彭郎”的诗句,你定会以另外的眼光看待这位散文大家,他不只能写出关注现实为国计民生仗义执言,说理透彻文风扎实的政论文,也并非只会创作出让武士披着铠甲扛着盾牌去吟唱那“江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豪放。荡漾在一叶扁舟之上的商旅游客不必自作多情尽展风采了,你所倾心迷恋的我那位小姑(孤)早已嫁给了彭郎!在此境界中,物与我达到了高度的统一,比拟手法浑然天成到了鬼斧神工的地步。作者的思绪天马行空,主客观一体,把人为景物所动,被湖光山色迷恋的痴情说成是商旅游客因钟爱小孤山而在卖弄风姿以图喜结良缘;又把无血无肉的一座山与诗中的抒情主体比拟成了姑嫂关系。山水成了人,无生命的物体活了起来,且饱蘸人的激情,极富人的神韵。可惜这位娇女早已委身于比你更富姿色、更具魅力的情郎,这位彭大相公也是一座山的名称罢了。纵观苏轼的诗文,既洋溢着阳刚之气,又不乏似水柔情。endprint
再看我们的先辈司马子长在史学著作中是如何写人叙事的。同写二人观看秦始皇游会稽渡浙江途中的浩荡车队,发迹前的刘邦目睹其尊容及排场不禁赞叹:“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就应当是这样!)足见未来的汉高祖对权势的仰慕,对威武的艳羡。亡命下邳的楚地一少年同处此境竟脱口而出:“彼可取而代也!”(他的地位可以被推翻由我项某人来代替。)话语短小,语意坦率,足见这位贵族后裔自矜攻伐气盖一世的性格特点。从这极简短的两句个性化话语中,读者对两个楚汉之争的劲敌,秦汉之交的风云人物的思想风貌性格特点一览无余。难怪就是此二人导演出了一幕幕活龙活现的悲喜剧,原来领袖人物的思想本源就在这里。后来的事实说明,挫败秦王朝主力的,正是这位当年学文化只需“记姓名”,要“学万人敌”的贵族后裔,君临天下的却是那位徒慕始皇帝威势,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的刘氏子弟了。楚霸王勇冠三军,恨不能一口吞没刘邦之残余,而在高坛架起油锅,点燃干柴,绑了赤条条的老翁威逼刘邦,若不缴械,就请贼人之父下油锅。而刘邦淡然一笑:“我翁即乃翁”(当年同在反秦义军中,你我曾以兄弟相称,所以我爹就是你爹),若要烹尔翁,幸分一杯羹(今天你要汤煮你老爹,希望此佳肴你不要独自享用,也分给我一杯肉汁品尝)。多么高妙的说话艺术!话搭话的机遇,就把自己的危难与尴尬转嫁到了对手的身上。刘邦的精明还在于,这番话在此时只能说给项羽听,这点小聪明只有耍给这位当年的“兄弟”才能奏效。果不其然,独享“妇人之仁”美誉的楚霸王不甘失此仁义,那口沸腾了的大锅只是白费了柴火而已。在另一则故事里,刘邦被项羽的军队攻击到穷途末路,樊哙驾车护送主公疲于奔命。眼见追兵已近,汉王从车上推下了自己的女儿,樊哙猛抽牲口两鞭,从地上捡起公主扔上车,并告诫主公:“形势再危急,也不能抛下亲骨肉。”主公大骂车夫糊涂:“女儿终是别人家的人,有甚可惜?”见得追兵将至,刘邦又把儿子也扔下车。樊哙惊吼:“没有太子,谁来继承王位?”刘邦大骂车夫短见:“寡人性命尚且难保,将以何传位于太子?”在太史公笔下,刘邦的言论振振有词,句句在理。之所以振振有词,缘于刘邦无羞无耻,毫无仁义道德可言;此话能够在理,它符合的是赌徒的逻辑,无赖的情理。这样的话语,只有刘邦这样的人才能说得出,只有刘邦这样的人才能想得到。可以说,这就是一个艺术典型。司马迁著述《太史公书》,崇尚的是“不虚美、不隐恶”的史学创作原则,但我们说,在汉武帝时期,是否真正发生过这样的故事,在刘邦项羽的口里,是否真实说出过这样的话?大约无从考证。较为可信的是,为了“稽”西汉历史“成败兴坏”之理,更多的是这位史学家兼文学家展示的文学才华。司马迁与父亲司马谈同为史官太史令,经历了常人不可能经历过的实践活动,由此丰富充实了他的历史知识,扩大了他的见闻,有机会接触到下层人民的生活,进而能体会到他们的思想感情和愿望,尤其在李陵事件中“就极刑而隐忍苟活”,使他感受了封建王朝的黑暗,对帝王的本质有了一般人难以企及的认识。然而,若不具备如此的文学功底和非凡笔力,即使磬南山之竹,仅凭这娓娓道来的平淡叙述,就不可能把汉武帝先祖的本性特征揭露得如此深刻而鮮活。
《归园田诗话序》篇首这样说:“诗三百篇,孔子取‘思无邪一言以盖之。夫思无邪者,诚也。人能以诚诵诗,则善恶皆有益。学诗之要,岂有外于诚乎?”就是说,从孔子到其后辈的文人学者都认为,学诗,不能不忠诚。这个“诚”,指的是准确完整地咀嚼吸收学习。《诗经》三百篇是中国文学的源头,在其发展过程中,它涵盖引领了所有的文学样式。在我们的语文教学中,恐怕也存在着“诚”与“邪”的问题。施教一篇教材,不能依赖《教参》,首当其冲的是教者先要读懂它,要准确地钻研,而不要产生误解以及似懂非懂的情况。吃透教材,设计教学与实施教学就有了主心骨,方法就会随之而来。反之,就会如无根的浮萍,只能漂浮在水面上,任尔东南西北风,就会被外界所干扰所左右。就是说,不折不扣地读懂文本,是学习文学的根本任务,是语文教学的中心环节。
再一个问题,要重视读,通过反复诵读以熟悉教材从而达到理解文本的目的。有人会说,读,且反复读,是笨办法,费时费力,不足取。愚以为,非读熟不可。熟读是实践教学的前提和基础,在读的过程中,学生就能逐步理解文本,能受到感染,那么,之后教师的讲解及其他,学生就能配合得上,教与学就会渐趋融洽,而不致隔膜。那种教与学两张皮,教师在讲在教,使尽了招数,学生不买账,昏昏欲睡,其主要原因大概就在这里。
强调读,反复读,有人会说是走回头路,是对现代化的反叛。愚以为,这是返璞归真。从远古至20世纪初,没有先进的教学方法,没有一家教学科研机构,却涌现出了左丘明、贾谊、司马迁、柳宗元、李白、杜甫、苏轼、罗贯中、老舍、柳青等一大批文豪。他们以他们的作品铸就了优秀的独树一帜的中华文化,以他们的人品充实了中华文明呼之欲出的鲜活形象。这些文学巨匠的求学不都是靠教者剖析文本,学生反复诵读然后背诵的笨办法吗?而在科技飞速发展的现代,情况又如何呢?二十多年前,《文艺报》文学评论版主编孙武臣老师当面对笔者说:“未来的三四十年,我国恐怕难以出现真正能站得住脚的作品。”现代的学术论文中,充斥着现代化的专业术语,令读者眼花缭乱,但有多少实在内容呢?门类繁多数量空前的文学创作,不在意什么“意境”之说以及对形象的刻画。人物语言、行为描写不符合其性格发展的逻辑。情节缺乏生活真实,只在乎感官刺激,吸引人的眼球。语句不合语法,不注重标点的使用甚至不用标点。有点文化熏陶的人,对其中一部分委实不忍卒读。孰是孰非,哪种方法有用,哪种方法有害,有必要重温那句哲学名言: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有生活阅历的人以及从事语言文学工作的人会感受到,学历很高以及涉猎书籍极丰富的人并不一定会在文学与艺术方面有所造诣。而能有所建树者,此人必定会内存语感。而语感这东西,靠别的途径是得不来的。只有靠读,熟读以至背诵数量相当的本民族语言文学中的佳篇名作方可练就。只有这类规范精准的语言,经典富有文采的篇章语句占据了某人的思维空间,才能形成科学缜密的思维,才能驾驭语言,才能随心所欲地表达出个人的情志,才有望在日后写出成一家之言的作品。可见,语感是内功。不管练什么,都离不开练内功。三十年前演过一电视剧,一人物叫甄三,很是勤奋,武功很高,谁也打不过他。他的师兄嫉妒了,认为是师傅把讲解此功夫的书传授给了师弟所致。他偷来后照着书去练,结果长进不大。问题出在哪儿了?原来,甄三起初重视练基本功,他每天用簸箕端土,走得很快,可土不洒落。以后,一手端三个簸箕,走得更快。当初师傅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把秘诀独自传给了甄三。据《耆旧续闻》载:司农公听说苏轼抄写《汉书》已过三遍,能背诵如流,想当面领教。仆人任取一册,东坡张口背诵几百句,竟无一字差缺。公以语其子曰:“东坡尚如此。中人之性,岂可不勤读书耶!”鲁迅一年背一尺多厚的一摞书,巴金背《古文观止》,茅盾背《红楼梦》,刘伯承背《孙子兵法》。可以说,熟读以至背诵,是人成才的必由之路。几十年前,即有报刊载一成功人士的经验谈:“人生为学背书始。”但这是苦行僧的为学之道,一般人都望而却步。当今,依赖电脑的人越来越多。电脑方便,电脑很详尽,然而,电脑能换成人脑吗?endprint
反复读,以至背诵,读者会有这个耐心,能有这种兴趣吗?一位达人说:“都说没有爱就没有教育,我说,没有对母语文化的热爱,就没有真正的语文教育。”本来,母语文化被爱是自然而然的,是绝对不成问题的。因为母语是中华优秀文化的结晶和承载体,她本身就应该被中华儿女及其子孙所钟爱。问题在于,几十年来的语文教育被人为地扭曲了,这块充盈着爱与被爱源泉的神圣领地被个别不懂行但很高明的人给扰乱了。魏书生的教改经验,在中国基础教育界曾风靡了近半个世纪。最近,蔡朝阳先生撰文说:“魏书生名望很大,可是他写的那些东西,没有一丁点的思想含量,不忍卒读。……将一辈子用在了毫无意义的事情上,还装作煞有介事的样子。……不少有识之士在文章中都存在类似的表述。”看到这里,但凡进过校门的人是否都会想到丹麦童话《皇帝新装》里的那位擅长织锦的织工?
据刊载:“语文教育界的传统主流型名师阅读范围窄。”我们说,窄与博,多与少,只能相对而言。人们都希望读得多一些,广博一点,但时间和精力是有限的。尤其是现在,诱惑多了,人们的业余时间几乎都陪伴了电脑和电视。但是,没有一丁点思想含量,读书的面又窄,却能在泱泱大国的教育领域风生水起,这种潮流的性质是否有点不够科学呢?
如果是在正常的教学环境里,了解了范仲淹的生平、业绩、为人,读着《岳阳楼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古人之心荡气回肠,作为有血有肉的人,你就绝不会不被该文所感染(在笔者的经历中,每一届学生都会一遍比一遍读得有力,读得有情感)。读到“先天下之忧而忧”,你就不会以为是在唱高调(范文正公用个人的薪酬購置“义田”,救济灾民)。前面谈到的那位一上语文课,她的学生就想睡觉的老师,其主要原因可能就在于她在受教育阶段以至今天为人之师,就没有投入情感去诵读过这类名篇佳作,几乎没有被母语文化感动过,或者说,自己没有真正地读懂文本。那么,以其昏昏,使人昭昭,肯定是不行的。
经典文学作品有人称之为精神食粮。犹如五谷、果蔬、珍馐,对人的健康成长是极为有益的。缺了它,会营养不良以致畸形。不是吗?当前,时有发生的校园暴力事件,马加爵、连勇、药家鑫案均是畸形胚胎膨胀后的典型案例。只要认真钻研这类文本,用心诵读,不愁读者不会滋生盎然的兴趣。
比如王维的七言绝句《送元二使安西》。前两句“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从字面看是写景。清晨,渭城一带下起了只能湿润尘土的雨,即小雨,细雨。既是小雨,就不会影响诗中所写的主体事件——元二前往安西的行程。而且,极为有利。尘土不扬,空气清新,杨柳青青,出行岂不方便舒适,心情怎能不爽!这是偶遇的绝佳天气,还是诗人借景抒情的巧妙?连尘土是否沾衣,道路是否泥泞都想到了,离人居住寓所及周围草木的颜色都留心到了,读诗的人必定会深切感受到作者对元二的关怀备至。客舍青青柳色翠绿令人赏心悦目,着眼于离人,必生留恋不舍之意;从送别者的角度看,这是对元二最真诚最高贵最雅致最丰厚的款待。另外,在古代诗界有一种不言而喻的潜意识,文人雅士都会领略到这一物体的情感特征——柳者,留也。既是留恋,也是留念。对出行者而言,是对渭城、对客舍、对杨柳,还是对送别者、对诗人的不忍离别呢?因为,渭城即咸阳古城,地处中原,而将要到达的安西(今新疆库车县,往南约三百公里,即为今吉尔吉斯斯坦国境),不仅路途遥远,而且地处塞外异邦,气候不测(胡天八月即飞雪)风物不适(北风卷地白草折)。虽处盛唐,但封建帝王穷兵黩武,频繁向吐蕃、南诏用兵,友人只身深入那不毛之地,将要担负朝廷的重大使命,险象环生前途未卜,作为送别者及诗人,怎能不深感忧虑呢?于是,诗的后两句顺势道来:“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古人。”“更”进,不是“再”进,是已经喝了好多杯,无数杯了。每念及此,还是“更”喝一杯吧!再多的思虑没用了,更多的话语不说了,千叮咛万嘱咐都寄托在这一杯又一杯的酒水之中了。“西出”之“西”,表离别者的去向。阳关尚在甘肃境内,至安西还有一千多公里的距离。出阳关即无故人,既暗含送别者与离别者是挚友,又表达了送别者对离别者将要去的地方无人理解遇事无人相帮的担忧。
只要用心研读诗文,就能感受到蕴藉其中的友情之爱人性之美,足见华夏古国是独有的仁义之邦。诗人将主观情感的抒发寓于客观的写景叙事之中,与我们所讲的德育、所需的美育,在《渭城曲》里水乳交融,使读者潜移默化。用心研读,可以治愚疗麻,可以驱恶,可以扬善。其提高素养,升华境界,净化灵魂的震撼力无可抗拒。
当然,不是说语文教学不必讲究方法。师范类的高校汉语言文学专业不是专门设置了一门课程叫“中学语文教学法”吗?问题的症结在于,教学方法的探究及采用是否应该有个前提条件?还有,采用这种方法的目的是什么?比如说,在语文课堂教学中,提问的设置很有必要(它打破了过去满堂灌的教学陋习)。因为问题是师生互动的中心,互动靠问题的提出、思考、解答来推动。而这个过程要在准确理解文本的前提条件下设疑,要在熟读课文的基础上引导学生思考、答疑。三十多年前,笔者有位学理科的同学曾几次当面调侃:“你们语文教师教毛主席诗词设疑提问学生:‘春风杨柳多少条?学生齐声回答:‘万千条。教师又问:‘六亿神州怎么着摇(尧)?学生无力地应答:‘顺(舜)着摇。”当时,笔者只以为学理科的一般都瞧不起学文科的。他们认为,语言文学没什么科学而言,只有脑袋笨基础差学理科无望,才去报考中文专业的。当时还认为,这位同学不善交际,所以编了这样的笑话来打趣老同学。几十年来,笔者时常回味这则笑谈,似乎逐渐体味出许多理论和现实的问题。
比如前面提到重庆市谢家湾小学的李晓琼老师,面对围绕一篇课文的咀嚼分析,讨论问答,却难以引起孩子们的兴趣,李老师很困惑:孩子们喜欢读书(恐怕指的是课外读物),却不喜欢语文,不喜欢作文。对此,李老师很是苦闷。我们说,李老师很坦诚,她是在为我们国家的教育事业担忧。李晓琼不喜欢这样的教学生活。教学经验在很多情况下是一种宝贵财富,偶尔也会成为包袱和创新的障碍。李老师渴望改变,渴望挣脱经验的束缚和模式的枷锁,渴望破茧成蝶。endprint
语文课难以引起学生的兴趣,学生不喜欢语文,不喜欢写作,其根本原因恐怕就在于“创新”二字上。那种不以文本为本,不以读懂课文为前提而只想搞“创新”的教学理念及方法,不知九龙坡地区的学校存在否?李老师渴望破的“茧”,可能就缘于奉行了这样的教学理念及方法。我们说,正常的经验不可能“束缚”住李老师的教学,就没有必要去“挣脱”,而需要“挣脱”的是“模式的枷锁”。李老师身处名校(教育部课程改革试验基地),又为“重庆市语文学科的名师,曾多次站在赛课领奖台上”。大概每当备课,总想采用更先进的思路和方法去处理教材;每当站在讲台上,总想用新的姿态去面对学生;总想在这块课改的试验基地上出奇招、标新异,以不愧于全国人大代表,享受政府特殊津贴,国家督学,全国科研型骨干校长治下的教师在上课。这是荣誉,是责任,也是光环;如果缺乏主心骨,如果自己的专业功底欠佳,恐怕就成了“模式”。课程改革的目标,应该是使学生更爱学了,学生的综合素质大面积大幅度地提高了,教师越教越顺手了,越教越有成就感了。这类课程改革试验基地中的名师“很困惑”,在渴望“挣脱束缚和枷锁”,我们的课程改革组织者是不是有必要反思其中之一二呢?李晓琼老师难能可贵,她在反躬自问:“语文教学怎么了?”我们的教育部门及专家,是否也能切实关注一下当前的语文教学改革呢?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育大计,莫可等闲视之!
成尚荣老师在《语文教学中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人民教育》2017年第9期)一文中说:“传统文化只有被学生所认识,所认同,并被认真践行,才能真正弘扬起来。”斯言诚哉,信哉斯言!但读熟才能“认识”,理解方可“认可”,被感染才有望去“践行”。为中华传统文化能在文明古国得以传承,能够真正弘扬起来,基础教育何去何从,莫可等闲视之!
笔者能为人师,自感荣幸。在屈指可数的教学生涯中,有点体会,不揣浅陋,在此奉上,以俟专家斧正。语言乃至文学,有别于自然科学,但也是科学,也应以科学的态度慎重而认真地对待,而不能玩虚的,耍花样。在处理教材、引领学生解读文本时,要注意贴近生活。因为文学来自生活,解读文本感悟文学,就不能与生活隔膜起来。
三十年前,笔者在北京的一所设施高档的力迈私立学校试讲,被指定要讲的课文是入选初中教材的《一面》。这篇记叙文大致是讲一位公交车售票员外出遇雨,站在路边屋檐下暂避,被店主人邀至店内热诚接待(找不到此文本,所述情节可能有出入)。这篇记叙文情节很平淡,所以我事先预设了几种调动学生积极性的小办法。不客气地讲,平时讲课不难引发学生兴趣,可是那天面对那些生活阅历很广、智商极高的京城少男少女,任凭几试招数,却引不起他们的兴趣,分析课文不得要领。讲桌周围端坐的十几位资深领导及骨干教师开始面面相觑。学生对文章所叙的故事感到索然无味,而故事情节是刻画人物表现主题的手段,如果学生持续冷漠,后面的内容就不好进行,对人物特点的概括就成了贴标签,归纳主题就成了空对空,学生就不可能理解课文,那么,这堂课注定不成功。作为执教者,既着急又尴尬。在此之际,突然想起前几天路过京城动物园附近,偶遇瓢泼大雨,好多行人没带雨具淋湿了衣服,无奈站到路边的商铺门口避雨,笔者也在其中。此时,店内出来一男一女,呵斥路人离去,说影响了他们的生意。身上滴答着雨水的老少齐声哀求,一男一女意志不减,语气更凶,以至于双方几乎动了手脚。笔者简述了这段经历后,看学生的表情神态,似乎有了向心力。讲述这个与课文内容无关的小插曲的意图,在于试图把学生低迷的注意力从书本拉回到生活中来,即让参与者把感悟文学的思维活动与生活贴近。有几个学生举手要求发言说:老师讲你的经历,是让我们联系课文。课文主人公的行为“令我感动,虽然是在旧中国发生的事”。这时,气氛活跃了起来,下面的问题也迎刃而解了。
一个点不放在坐标系里,就不能反映其几何参数。35岁年轻不年轻?与19岁比,不年轻;与50岁相比,就是年轻。一件事不作相應的比对,则很难显现出它的意义和价值。对语文教学而言,这个比对物就是当事者所处的社会环境及现实生活。有这个过程,可以由已知去理解未知,由具象去感知抽象。在那些年,各个学校都在订阅的一本杂志叫《语文学习》。其封面上似乎写着这样的话:语文学习与生活的外延相等。
让我们品味一下杜甫的五言律诗《春夜喜雨》。
诗题有“喜”字,“喜”什么呢?首句即说,这是场“好雨”。怎么就是场好雨呢?
A.它顺应物候的时令季节需要。
B.在春季这样干旱少雨的季节下起了雨。
C.不知不觉地在夜晚下雨,这有几点好处:1.不影响人的出行、劳作;2.地表温度低,下雨更有利于植物吸收、生长(农民尽量在傍晚或夜间给作物灌溉);3.“潜”:偷偷,不知不觉。没有狂风大作不是暴风骤雨,对植物没有破坏作用。
D.这场雨难能可贵。雨是水,水不能“润”物,为了机器转动得灵活高效,且为减少磨损,需要人们经常在轴承处加油。加水起不到上述作用,反而会使机器生锈。这场雨为何能具备“油”的功效呢?这使读者想起了一句俗语:春雨贵如油。
从以上首联和颔联的几方面看,这确实是场“好雨”。好雨是好雨,如果下一会儿就停了,浅尝辄止,好雨就有点不尽人意了,“好”得不够味儿。下面看颈联,出句的“野”即田野,“径”是路。向远处看,田野、道路还有天上的云全是黑蒙蒙一片。路上没有杂物,路面平滑,只要天空有点亮色,路面就有反光,那么,即使在深夜,看见道路还是不成问题的。但在这里,连道路都是黑的,可见天色之暗。对句的“火”在船上,它就不是火,而是“灯”。只有船上的灯是亮的,其潜台词即是:其余都是黑的。这是以亮反衬其黑。同样的道理,江面极易反光,如果天空有缝隙,江面就不会如此之黑。写黑,说明天空阴沉得很,那么,这场雨一时半会是停不下来的。
E.这场细雨持续时间长,足够浇灌万物,涤濯世界的。真是场好雨啊!
以上首联、颔联、颈联六句写眼前的物,绘周围之景,可以说是实写。看下面尾联。前六句的时间发生在“夜”,尾联出句的首字“晓”是拂晓,与“夜”相对,说明时间推移了。如果说前六句是实写,那么,后两句就是诗人的联想(诗题“春夜”,即着眼点在“夜”),就是虚写了。清晨去看那红艳艳湿漉漉的地方,那是盛开怒放着的百花。endprint
F.结句写“好雨”润物的效果。“重”,即沉甸甸,是说花的枝、茎叶、花朵增大了许多。“湿”,是说百花饱浸了雨水,雨水从上至下落至地面。“锦官”,指成都。这样的花遍布成都城内外。可以看出,即使在咏物写景的诗作中,也渗透着诗圣与劳动人民的感情,急他们之所急,忧他们之所忧,喜他们之所喜。尾联两句写花,是诗人给这首朴实无华的诗作赋予了美学色彩。
杜子美的诗歌创作数量颇多,其后历代评论解析其诗文的作家及作品也极多,但极少发现有人对《春夜喜雨》给予评析。可能是足以体现这位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诗作的思想性、艺术性以及在中国文学发展史中的地位及其影响的经典作品太丰富了的缘故吧。这首五言律诗之所以选入当代中学课本,是由于这首诗浅显易懂吧。盖文章者,均有其结构在内,尤其是散文。且看这首五言律诗:文眼“喜”与首联的“好”乃至其下的具体内容构成因果关系,全诗的关键词“好”与其后的具体陈述构成总分关系,诗中的各项描绘之间构成并列关系。篇幅短小,但题材繁杂,且结构严谨,层次分明,用词考究首联对句的“乃”,有“竟然”“意想不到”的意思。副词一般用在谓语前,修饰或限制它后面的动词或形容词,但这里的“乃”用在动词“发生”前,却不能与它相应的主干成分产生直接的语法关系。因为,该句的谓语动词“发生”陈述的主体对象是“雨”,而“雨”对它的行为去留不会存有感知及情态,这是作者顺应了前句的拟人手法,用“乃”既可表述春季一般不会形成如许“好雨”之意,又可表达抒情者对这场好雨的降临而生的喜出望外之情。颈联出句之“俱”,范围副词,即“都”“全”。平视前方的原野、道路,仰视天空的云彩,全是黑蒙蒙一片,强调了范围之广。颈联对句之“独”,范围副词,即“仅”“只”,限制了“光亮”范围的狭小。副词,一般并不具备实在含义,故而划为虚词的范畴,但使用得当,则能收到神奇的功效。难怪北宋敖陶孙《品古今诸名人诗》云:“独唐杜工部,如周公制作,后世莫能拟议。”
李白的古体诗《将进酒》通篇写的是喝酒。为何要如此地海喝狂饮呢?“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连价值那么昂贵的坐骑和衣服都让后辈取出换酒喝,原来是为了“同销万古愁”。愁什么呢?“我辈岂是蓬蒿人!”满怀拯物济世的政治理想,修炼极高的文学才华,应该是天生我才必有用,现实是天生我才却无用。为青春不再而悲,因壮志难酬而愁,为光阴不复回而怨。被誉为诗仙的李白不仅政治理想破灭,生活也是窘困潦倒的,这位在中国文学史上独领风骚,其诗歌成就无人可企及的天才诗人病体难支,最终客死他乡。理想与现实的矛盾,抱负与坎坷,才华与结局的尴尬燃起的悲愤难以平息。“抽刀断水水更流”比喻的是“举杯消愁愁更愁”。不可调和的矛盾,难以消受的惆怅就在自己身上,这位“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的诗仙该如何铺排宣泄呢?诗人用了比兴手法。篇首先言“黄河之水”以引起下文;写“黄河之水”是为了比况岁月易逝不复回,更为了烘托那难以遏制的激愤情感。如此说来,这“黄河之水”在本诗中的作用,就该是重头戏了。那么,这里的“黄河之水”就不会是一般的状态了。看其字面,首句不过是交代了黄河的源头。“奔流到海不复回”是说去向,还说不再回归了。这也没什么新鲜特别之处啊。陈述描绘句子主语的只有“天上来”这三个字!“天上”,极言其高,用来写河流,其上游居“天上”,下游(相对上游而言)处地面,用今天的专业术语说,该用一个什么词语来涵盖呢?——“落差大”。仅此三字,其余只字未吐!李白在这里给读者留下了极大的想象空间。只说“天上来”,黄河水在这里是什么状态,任凭你的经历、你的心境、你的造诣,自己去填充吧!真乃言有尽而意无穷,天下之至言也。我们知道,黄河流经山西境内的壶口为何声震山岳,气势磅礴,蔚为壮观?其主要原因大概就在于“落差”大。李白生活在距今一千三百年前的唐朝,科技水平尚在启蒙阶段,不会有“落差”这个专业词汇;那时没有交通工具,出门靠步行,生活阅历有限,不可能亲临壶口这样落差大的地段去考察体验,只能凭想象(或曰艺术构思)以自己的生活经验把科学原理纳入文学创作之中。但凡谈李白的诗歌创作,人们想到的是凭空起势,渺茫无凭,神奇莫测的虚幻手法。陈知柔论诗说:“杜诗识物理。”杜甫是诗圣,是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而李白号诗仙,是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即便如此,我们从他的作品中仍可看出,李白的艺术创作并未超脱生活,而是植根于生活。
可见,基于生活,源于物質,遵循科学,是一切文学作品创作的基本原则。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