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忆南
摘 要:死亡叙事在文学叙事当中占据着至关重要的地位,许多小说家都致力于对死亡的探讨。本文将对《白鹿原》和《活着》中的死亡叙事进行分析,以期有所收获。
关键词:《白鹿原》 《活着》 死亡叙事
死亡,一直是一个基本的、现实的,却又充满神秘感、神圣感的话题。从古至今,对死亡的思索和探讨从未断绝,死亡叙事在文学叙事当中占据着至关重要的地位。于1992年成书的《白鹿原》和《活着》,一者为当代场景叙事的典范,一者为当代话题叙事的高峰,都是在我国当代文学史上举足轻重的巨作。这两部作品对于“死亡”的着墨十分精彩,各有特色,陈忠实将白鹿原上一个个生命的死亡刻画得个性分明,而余华则是通过一众小人物的死亡来反唱出生命之声。本文欲将两部作品中的重要人物的死亡加以整理分析,体味蕴藏其中的深刻内涵。
一、《白鹿原》死亡叙事分析
《白鹿原》重点围绕白鹿原上白、鹿两个大家族展开,人物关系纷杂,其中有几个人物的死亡值得拿出来专门讨论。
首先便是黑娃。黑娃是《白鹿原》中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一生几经起落几经摇摆。他搞过“风搅雪”,上山当过土匪“二拇指”,进过国民党保卫队,后领导手下起义投共,最终又死在自己人手上。他是死在白孝文手上的,因为其存在会威胁(或至少是妨碍)白孝文的地位和权威,这一点原文虽未明说,但也十分明显。小说中另外两个年轻人白灵与鹿兆海,与黑娃一样,都可以说是死在自己人手上的。这三条年轻生命的消逝,凸显了作者对于历史的深刻反思。好男儿如黑娃、鹿兆海,好女子如白灵,用年轻的生命横冲直撞,却依然冲不出人生的困局、宿命的困局、文化的困局,这些困局我们每个人都置身其中,习惯并麻木着,所以这些生命的消逝才会蕴含着如此有力的悲剧美,那样动人心魄,那样发人深省。
在白灵与朱先生死时,作品中都出现了“白鹿”。写白灵的死是通过白嘉轩做的梦来表现的:“刚睡着,就看见咱原上飘过来一只白鹿,白毛白蹄,连茸角都是白的,端直从远处朝我飘过来,待飘到我眼前时,我清清楚楚看见白鹿眼窝里流水水,哭着哩,委屈地流眼泪哩!在我眼前没停一下下,又掉头朝西边飘走了,刚掉头那阵子,我看见白鹿的脸突然变成了灵灵的脸蛋,还委屈地哭叫了一声‘爸,我答应了一声就醒来了。”朱先生死时,“朱白氏正打算让儿媳把孩子抱进屋子坐到火炕上去,忽然看见前院里腾起一只白鹿,掠上房檐飘过屋脊便在原坡上消失了”。朱先生在小说中是一个近乎神的存在,并且可谓白鹿原“白鹿精魂”的代表,死时化作白鹿而去具有神话色彩,这点不难理解。然而白灵在文章中虽然地位也较高,但是否能和朱先生一样,以“白鹿”比之呢?这点笔者尚存疑窦,或许作者是想以白灵和朱先生这两个人物作为基点,构建一种年轻与成熟、活跃与稳重、进取与隐逸并重的“白鹿精神”吧!
《白鹿原》当中,死亡叙事写得最成功的并非这四个人物。纵观全书,许许多多的死亡当中,最有力量、最富情感的当属田小娥了。其实从田小娥提的各种要求来看,她只是一个追求自由和幸福的女人。她不求富贵,只求有一个爱人和一个家,所谓的“欲盛”也不过是在受到郭举人的变态行径后对性和爱人的合理渴望。然而,在旧礼教根深蒂固的白鹿原,这样的女人终究不能有好下场。在一个男权横行的社会中,以她的身份——偷汉子的婆娘,她根本无力也无权去追求自由和幸福。她错就错在生得一副好皮囊,在一个男性占据绝对话语权的社群中,只能被动地接受一切指责和惩罚。在对待田小娥的问题上,白鹿原绝大多数男性的表现高度一致,一边辱骂田小娥,一边又渴望着她,渴望自己能与她交欢,又不允许其他人接近她。所以,她最终的结局只能是灭亡——得不到还不如灭亡来得痛快。她死在鹿三——她爱人黑娃的父亲手上,赤裸着身子幽怨地唤一声“大啊”,死后连尸体都无人处置。对她的死亡叙事如果至此完结,这描写虽不算失败,但也要沦为平庸。真正将她的死亡叙事推向高潮的是她死后的怨灵对白鹿原的报复。人们嫌她脏,她就让全村人染上瘟疫,狂泻不止,痛苦死去;鹿三杀了她,她就要附体在鹿三身上,借鹿三之口控告自己的冤屈,夺走鹿三的元神;白嘉轩剥夺了她生的权利和希望,她就要夺去白嘉轩妻子的生命,让他感受什么叫失侣的孤独……甚至黑娃派人打断白嘉轩的腰,白孝文走向丑恶,鹿子霖及鹿家逐渐衰落等等,都与她有着或大或小的关系。最后白嘉轩组织人们修塔镇她的怨灵,她仍要化作幽蝶在人间蹁跹。她终究只是一个农村弱女子,她既不甘心放弃自己的幸福,又不可能像白灵那样有根据、有底气地反抗这社会,于是死亡便成了她仇恨与不甘的宣泄口,她对男权社会、封建礼教的控告由这个出口喷薄而出,汹涌激蕩,动人心魄。
《白鹿原》中还有很多死亡叙事,甚至在小说一开始就用六个女人的死来彰显白嘉轩澎湃的雄性力量,而小说末尾又是疯癫的鹿子霖死在自己的柴禾房里,一头一尾,白、鹿两家的故事都以死亡来讲述,多了一丝灰暗,也多了一份深沉。
二、《活着》死亡叙事分析
虽以《活着》为题,小说的展开和推进依靠的却是一个又一个的死亡。与《白鹿原》不同,小说是由第一人称视角展开,通过福贵老人的嘴,以回忆的口吻,悠然地讲述着、回味着他所见证的死亡。
除了父母,他失去的第一个亲人是他的儿子有庆。有庆的死可以说是所有死亡中唯一的人祸,是抽血者不规范采血导致失血过多而导致死亡。而抽血者之所以会过量采血,一方面或许是知识技术的缺失,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救县长的老婆。在这个事件中,作者把抽血者的失职和医生的冷漠放大,让有庆被活生生抽干了血,虽有些不符合现实,但在小说中却是十分合理且有力的情节。儿子为了县长的女人而出事,福贵自然要找县长拼命,却又发现县长是曾经共生死的战友春生,无法报仇,只好将这一命“欠着”。到后来春生在运动中挨整,福贵和家珍都希望他能活下去,权当是有庆生命的延续,然而春生最终没能坚持下去,自杀而亡。在两个死亡之间联系着的矛盾、悲哀、无奈,把死亡本身赤裸裸呈现出来,使得探讨死亡这件事变得没有意义。小说中没有虚假的宽容,没有激烈的寻仇,留下的只有深邃至极的悲怆与无奈。小人物的生死、小家庭的悲欢,不过是时代交响之中的一丝微妙杂音。endprint
第二个死去的是福贵的女儿凤霞,死于难产。之后是福贵的妻子家珍,经受不住儿女双亡的打击而死。再之后是女婿二喜,死于工程事故,被水泥板夹扁。最后是他的外孙子苦根,吃豆子撑死。这几段死亡叙事有一个共通点就是,每一次“大悲”之前必然有“喜”,或者说每当喜悦和幸福到来,不久就会有悲恸和死亡。甚至可以说,喜悦的出现便是为之后的死亡进行铺垫。其中,凤霞的死最有代表性。凤霞嫁了个好人家,还有了孩子,相对于她出生以来就经受的苦日子,终于有好日子过了。然而,还没等真正过上好日子,她就在生孩子时难产而死,还没来得及放下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就含着未褪尽的笑容死去。在新的“生”到来之际,“死”恰到好处地来临。作者十分到位地展现了第一人称叙事在此段情节中无可替代的优势,把情节的起伏展示得淋漓尽致。家珍在和福贵温存了一番后猝然离世;二喜在刚体会了一点儿子成长的欣慰感后亡于事故;苦根和福贵相依为命,过得穷困但快乐,却因没怎么吃过豆子,活活撑死了。这些情节都是在喜悦欣慰之后便立刻走向哀伤,与其说是展现了死之悲,不如说是呈现了生之痛。
在这一段段死亡叙事背后,笔者分明地感受到一股澎湃的生的力量,没有对死亡的恐惧或怨恨,而是一种看破后的超然。小說末尾写道:“我看到广阔的土地袒露着结实的胸膛,那是召唤的姿态,就像女人召唤她们的儿女,土地召唤着黑夜来临。”最后这个叫作福贵的老农和他的叫作福贵的老牛相依为命,乐观而自在地在这土地上行走着,生活着,在体会过真正的大喜大悲后,消解了附着于“活着”之上的一切虚空的意义,安心地、坦率地、认真地,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即使再苦,再痛,依然要好好地活着。
阅读《活着》,是一次“残忍”的经历,由死亡串联而成的故事不慌不忙地表现着个人在命运面前是多么的无可奈何。作者余华向来是喜欢死亡与暴力的,这二者在他的作品之中屡见不鲜。但是,真正把死亡表现得恰到好处,将生的力量赋予死亡的也只有《活着》这一部作品了。《活着》是余华里程碑式的作品,在笔者看来,亦是他目前为止最出色的作品。
三、结语
死亡叙事固然不是《白鹿原》和《活着》作品最核心的内容,然而不得不说,这两部作品中的死亡叙事是成就其伟大的重要部分。虽然不能说读懂了两部书中的死亡就一定能够理解这两部作品,但笔者相信,无法读懂二者中的死亡叙事,就永远无法真正走进这两部作品的深处。
参考文献
[1] 陈忠实.白鹿原[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
[2] 余华.活着[M].海口:南海出版公司,1998.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