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 杰 洪亮平 王 莹
人的全面发展理论是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的重要内容,也是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根本目标和本质要求。人的全面发展就是按照人应有的本质,“以一种全面的方式,也就是说,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质”①。作为宇宙中最复杂的存在物,人是在社会和自然双重因素中存在和发展的[1]。物质性、社会性、精神性均是人的基本属性[2]。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全面发展的内涵是不同的。在不同条件下,不同的人(群体)发展重点也是不同的,即发展取向应该有主次之分、强弱之别。本文提出从全面发展的视角重新讨论乡村规划,是相对于过去片面发展观下我国乡村规划的一些误区而言。乡村是我国农民聚居生活的基层社区,也是国家政治经济和社会管理的基础单元[3],具有重要的物质建设、社会建设、文化精神建设内涵[4]。面对乡村复杂的系统环境,乡村规划应涉及一些深层性问题,不仅是对物质环境的技术关注,更应涉及乡村发展的综合性问题[5~6]。乡村规划的综合目标既需要应对国家新农村建设的技术需求[7~8],满足人居环境提升的专业要求,更要促进乡村的可持续发展。通过创建乡村规划工作平台协同乡村发展建设各项内容,提升乡村发展效能;同时乡村规划应作为一种加强乡村治理的手段,促进乡村的全面发展。
“整个第三世界国家本来就没有西方主流意识形态中孤立存在的农业问题,发展中国家首先考虑的是农民生计问题,其次才是农村可持续发展和农业稳定问题”[9]。农户的生计方式并不是固定的模式,而是与一定的生态环境、社会结构和族群文化相适应,并处于不断变化中[10]。解决农户生计问题是新农村建设的重点[11]。改善农户的生存环境和发展条件是推进我国乡村规划工作落地的重要抓手,同时也是当前我国中部地区开展扶贫工作的切入点。目前国内共识性的生计改善策略多采用英国海外发展部(DFID)的生计资本可持续分析框架(SLA)(图1)[12]。国内相关研究也证明农户生计特征与不同类资本的占有和缺失情况相关,同时农户的生计资本在不同地域空间中也呈现不均衡性和差异性[13],其中农户的生计资本缺乏是农户贫困的直接原因,不同类型生计资本缺失导致了不同类型的贫困群体出现。乡村作为非城镇化区域内以农业经济活动为典型空间集聚特征的农业人口聚居地,具有很强的人文组织与活动特征[14]。改善农户农业经济活动的多样性以及空间组织的地域性是农民生计改善的基础和支撑,也是乡村规划中推进乡村空间组织与社会动员的工作基础。当前中部地区影响农户生计的要素主要来自两个方面:(1)农村外部政策、市场、区域基础设施以及农村科技化、信息化发展水平影响[15],如四化同步、精准扶贫示范区的推进、全域旅游发展、区域交通环境的改善以及农村电商的入驻等;(2)乡村空间组织变化,包括平原地区土地整治下的农地流转、村庄集并;山区生态旅游下的生态移民、村庄景区化建设、产业空间的转型等。据调查,山区居民点的集聚程度与农户生计多样性往往成反比,过去的“穷奔高山、富奔口湾”的空间分异现象开始弱化。山区发展在交通贯通后仍一味地推进规模经济导向的土地整治,不可持续的土地利用结构影响了农户的生计选择;粗放的生产生活方式以及村庄土地的过度市场化造成了农户生计的不可逆性。因此,对于广大山区乡村而言,土地固然是农民生计和发展的基础和重要的生产要素,但也包含着特殊的社会、文化、生态内涵。应考虑部分地区、特殊群体农户的生计困境,如快速城镇化地区、“老少山穷库”区,避免当前“乡村空间资源化”条件下,乡村社会、文化、生态环境的持续衰败。乡村规划在落实国家政策、适应市场需求的同时,首先要基于农户生计的可持续发展需求。农户生计多样性的提升以及生计模式的改善应是检验乡村规划的科学性与实用性的重要指标;同时,基于农户生计提升的乡村规划更能适应农业现代化和生态文明建设中对于人的全面发展的要求。
生境(habitat)是生物学中环境的概念,指生物个体、种群或群落生活地区的环境,包括必要的生存条件和其他对生物起作用的生态因素[16]。本文用村庄生境代表由村民、村落、地域空间单元共同构成的生存与发展环境,包含生存条件和发展要素两个方面。具体可分为村庄的自然地理条件、气候环境、农业发展水平、居住空间状态、人口结构、社会发展水平、资源禀赋、农业特色、交通条件、经济基础等生境因子(表1)[17]。村庄的生境内涵旨在构建以乡村整体人居环境改善为目标的空间组织框架和空间识别体系,转变当前乡村空间组织中片面追求规模集聚效益和行政管理可行的传统学科视角,强化对乡村空间的生态系统、社会系统、文化系统综合特征的认识。用村庄的生境指代村庄整体人居环境水平,不仅可以反映农村居民生活水平和发展条件,还可以选取村庄生境的构成因子构建评价体系,评价村庄发展的综合水平。面对当前中部地区人地流动加速背后村庄生境衰败现象,应提出整体性和系统性的生境改善和生境选择策略。村庄的生境规划与传统乡村人居环境规划的差别在于关注的不再仅是一种物理生存环境,而是更突出乡村人居环境建设对人的全面发展的促进,响应乡村规划与建设的国家战略内涵。
图1 基于SLA分析的我国农户可持续生计框架Fig.1 Framework of sustainable livelihoods of Chinese farmers based on SLA analysis
“村社”是一种内生的农村社会经济组织,也指代一种具有共同体精神的社区基础。依据我国《城乡规划法》的规定,乡村规划既涉及到对农村集体土地的使用管理,也涉及村庄各项规划建设的事物安排②。同时,《村委会组织法》又赋予了村民委员会对村庄公共事务的自主决定和管理的权利③。在诸多事权和公共事务责任下,推进以村社为主体的乡村规划,提升村社主体的民主决策和科学管理的能力是促进乡村规划公众参与、有效实施和科学管理的基本前提。当前农村集体经济的发展是村社主体形成的重要基础,也是提高农民组织化程度的重要载体[18]。乡村规划应适应村庄发展条件和人文组织环境,推进以村社为主体的村庄集体经济发展。主要表现在:(1)挖掘村庄的社会组织基础。发挥不同历史阶段村庄社会组织的功能特征,突出集体经济组织下农村社会资源的地域特色;(2)适应工业化、信息化、城镇化、农业现代化的发展需求。“四化”同步的发展不仅为村社主体的发展减轻了富余劳动力压力,同时也提供了技术、资金和组织机制建设的支持;(3)挖掘乡村精英,吸纳现代农民参与村庄管理与建设。通过一批立足村庄发展的现代农民以身示范,在寻求个体发展的同时,也为村庄的发展创建机遇平台;(4)提升村集体经济的公共服务水平和社会保障能力。农村集体经济是村社成员共同所有、共同劳动的经济组织形式,其经济成果应反馈到村民的日常生活需求和基本服务保障上。村集体经济的发展是乡村社会治理能力提升的重要基础。
城市规划和乡村规划的工作底图差异决定了两者工作性质的不同。作为广大农业人口的聚居地,乡村的社区单元特征明显。乡村个体的行为逻辑以及整体的行为特征决定了土地的现状分布和发展特征,土地类型的空间分布状态以及规模集聚程度也通过影响村民生产生活选择进而改变村民生计水平。因此,面对最小的基层空间单元,乡村规划应了解农业、农村的特征(地理空间特征、农业产业特征、村庄社会关系以及人文组织特征),通过微观的“地情普查+民情调查”,把握村庄发展的人地关系特征(空间特征、数量特征、依存特征),将乡村空间与村民的生计选择结合、与村庄生境提升结合、与村社经济的发展结合。
村庄是农民聚居生活的基层社区,也是乡村政治经济和社会管理的基础单元。乡村发展包含一个综合的概念,不仅涵盖国家在处理城乡关系、解决“三农”问题方面的政策内容,也承担着改善乡村生产生活条件,提高村民生活福利水平和提升村庄自我发展能力的新农村建设责任。乡村发展是一项系统工程。当前的乡村发展系统是由社会、经济、科技、环境四个子系统构成的复合系统,各子系统在对立中协同发展,并在不断与外部环境进行物质、能量和信息交换中耦合并寻求高度的统一[19]。不同地区、不同发展阶段的乡村社会、经济、科技、环境子系统的发展差异巨大。乡村规划应推进各子系统在乡村发展中协同运作,同时又面临着很多微观的事情,关系到所有农户的具体生存选择和发展方向。因为村庄的每一栋房子、每一块土地、每一片林子都关系到农户的生计条件和发展计划,村庄建成环境的改变对农户生计水平、生计多样性、生计风险以及生计可持续性都产生重要的影响。乡村规划应充分尊重村民的选择,对乡村规划常涉及到的经济性、美学性、便捷性等价值判断应该站在农民的角度重新审视。了解村民的生产生活逻辑,熟悉基层组织的制度环境是认识村庄的基础。在充分理解乡村文化传统、社区权力结构、环境与资源禀赋的基础上,以解决村庄发展面临的微观事件为工作目标,实现自下而上的工作过程。
表1 村庄的生境因子构成及评价指标体系Tab.1 Composition and evaluation index system of habitat factors of villages
图2 武陵山区长阳土家族自治县的小流域空间单元特征(全县由85条大小河流域构成)Fig.2 Characteristics of spatial units of small watershed in Changyang Tujia Autonomous County of Wuling Mountain Area (the whole county consists of 85 basins and small watersheds)
乡村是相对于城市而言的农业人口聚居地。乡村和城市不仅存在着生产生活方式的差异,其空间构成逻辑也不同。卡斯特尔(Manuel Castells)认为,城市空间是人类根据一定的生产方式创造出来的,内在于经济活动的四个层面:生产、交换、消费和管理,并且体现在工业区位、住房、交通设施和都市治理这四个不同的维度[20]。如果按“三生”空间理解城乡空间差异,在城市空间中,生活和生产空间是底,生态空间是构图;在乡村,也就是广大的农村地区,生态空间是底,生活和生产空间是构图。从城乡空间构成的逻辑差异看,“空间在其本身也许是原始赐予的,但空间的组织和意义却是社会变化、社会转型和社会经验的产物”[21]。乡村空间是乡民长期生产、生活劳动智慧的结晶,是一种最大程度地利用资源和最小限度地耗费人力的理想性生存方式的基本模式④。乡村空间在人地关系的相互作用中形成、生长和演变。人地关系是乡村生产、生活空间形成的基础,其内在逻辑决定了乡村空间的社会性表征。受人地活动的影响,乡村空间的三个层次(生活空间、生产空间、生态空间)有强弱、主次差异,不同类型的乡村空间构成逻辑有差异,生产、生活、生态空间的社会角色也不同。乡村规划应适应不同类型的乡村发展,促进乡村“三生”空间融合。
图3 以小流域为空间单元构建“三生”空间的规划组织与管理框架Fig.3 Planning organization and management framework of “production, living, and ecological” space constructed with the small watershed as the spatial unit
图4 小流域乡村“生产空间、生活空间、生态空间”的融合与互动特征Fig.4 Integration and interaction of “production space, living space, and ecological space” in villages of small watershed
从行政管理上看,县级政府是对我国经济、社会发展进行管理和组织的最基本行政单元[22]。县域空间是以集镇为纽带、以乡村为基础的区域空间体系。乡村的发展在县域经济发展和空间组织中扮演重要角色。从城乡空间环境上讲,乡村空间应包括村庄和集镇共同组成的非城镇化区域整体,是反映非城镇化地区农村社会、文化、生产、生活、生态整体特征的空间场域;从规划实践要求来看,《城乡规划法》明确了乡村规划包括“乡规划”和“村庄规划”,其中乡规划空间区域为乡域(包括集镇)。因此在乡村空间组织上将集镇和村庄发展纳入一个完整的系统框架,可以整合资源文化特色,有效地把握发展重点,提高建设和管理效能。如应对山区乡村居住空间、农业产业、生态空间(文化旅游资源)的空间组织时,通过破除镇、村行政界限,建立(小)流域空间规划平台以及行政管理机制,组织产业、生态、居住等空间层次,统筹公共服务和基础设施配置,构建适应“三生”空间融合的空间组织、空间动员和空间管理平台(图2-图4),有利于整合空间资源,协同空间发展差异与特征,把握空间发展重点和整体效益。
社会资本是一个人在组织结构中,利用自己所处的位置优势获取资源的能力[23]。最朴素的中国场域解释就是中国的“关系”。人们可以通过这种“关系”进行互惠交换,是获取帮助和支持的重要资源形式。乡村社会资本形成的重要基础是村民主体。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农民阶层经历了封建社会时期的依附地主阶级到建国初期的个体劳动者,再到合作化时期的集体农民,最后通过1978年的农村经济体制改革实现向独立生产经营者的转变。上述三次历史性转变深刻影响着当前乡村社会关系的发展,改变着农民的生产生活方式和价值取向;我国乡村社会也因而逐渐由传统的基于血缘、亲缘、地缘的“关系”社会向基于村民之间的网络、信任、规范的公民社会转变(图5)[24]。
图5 乡村社会关系从传统血缘社会向现代公民社会转变Fig.5 The transformation of rural social relationship from traditional kindred society to modern civil society
图6 乡贤(士绅)在传统中国乡村治理结构中的位置Fig.6 The squire’s role in the traditional rural governance structure of China
2015年中央1号文件《关于加大改革创新力度加快农业现代化建设的若干意见》指出,在“围绕城乡发展一体化,深入推进新农村建设”工作中,要“通过创新乡贤文化,弘扬善行义举,以乡情乡愁为纽带吸引和凝聚各方人士支持家乡建设,传承乡村文明”。自古以来,乡贤文化是中国乡村文化的重要内容,也是千百年来中国乡村无为而治的社会基础(图6)。乡贤在基层社会的“天然”权威性,使其在乡村社会建设、风俗教化、乡里公共事务中扮演了重要角色⑤。面对基层特殊的社会环境,我国《城乡规划法》也提出了发动和利用村庄社会资源的构想,规定乡村规划的实施应“从农村实际出发,尊重村民意愿,体现地方和农村特色”,为将民间智慧、基层经验和规划技术整合到乡村规划工作平台中,推进乡村全面发展提供了法律依据。当前受“乡愁”经济的影响,各级政府从生态保护和旅游资源开发的角度对乡村发展提出了保护和控制性要求,但面对基层自治的乡村社会环境和世代繁衍生息的基层生活环境,农民更多合理的经济发展权、生活环境选择权、村庄发展意愿的话语权应该得到尊重和重视。借助“乡贤引导+技术指导”,实现对基层社会资源的整合,降低管理成本,提升乡村社会资本,规避不必要的社会风险,是乡村规划作为一种治理手段在促进乡村全面发展中所应起到的重要作用。
我国是多山国家,山区受垂直地带性规律的影响,自然、社会、经济以及人地(山)关系有明显的特征。山区的整体发展经历了四个阶段:农业社会山区和平原相似阶段;工业化后的衰退阶段;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资源开发后的转机阶段;交通干线贯通后的繁荣阶段[25]。我国中部贫困山区(大别山区、武陵山区)是集山区、老区、贫区为一体的特殊地区,在区域城镇化发展中具有不可替代的生态功能、富有特色的经济功能、不可忽视的社会功能⑥。贫困山区乡村的发展可以用“靠山—吃山—用山—养山”的人山关系过程来形象概括(图7)[26]。“靠山”是山民原始择居的理性选择,体现了山区的农业生活的自然地理特征。“吃山”是山区空间资源利用的阶段,山民通过改善人居环境,发展农业产业,利用山林土地资源寻求自身生计,展现着乡土社会朴实的人居智慧。“用山”是应对市场选择的山区发展阶段,用好山不仅需要理性和长远智慧,更要满怀对大山的亲情和责任。“养山”是一个回馈自然的过程,是山民在生存和发展中积累的最高智慧。“人养山”也是“山养人”的自然教化过程,是建立生态文明的必然选择。山区乡村的发展应是村民从生计到生境(宜居)改善再到村社发展,最终实现人的全面发展的自然过程。乡村规划实践既应遵循自然教化和民间智慧,从全局性和长远性战略考虑,也需要具备乡土情怀,从农户的基本生计着眼。
图7 我国贫困山区发展的一般过程Fig.7 The general development process of poverty-stricken mountain areas in China
百丈河村位于鄂皖两省三县交界处,地处大别山区核心腹地的湖北省英山县(图8)。全村共有6个村民小组,户籍人口748人。全村劳动力人口483人,其中外出务工人口达208人(2015年数据)。村域版土面积2.38km2,其中耕地面积372亩,山林面积3000亩,平均海拔600m。村庄空间的“八山一水一分田”的山水格局特征明显(图9)。全村近20多年的发展经历了从村集体负债50万元的全县有名的后进村,到2012年村集体年收入达50万元、村集体积蓄150万元的先进村的变化。2013年全村农民人均纯收入10060元。据调查,从2001年开始,百丈河村早于国家政策的提出推进了新村建设,分阶段、有序地实现了迁村并居(图10、图11);同时,村民推进村社经济发展的意识提升明显,村集体经济发展经历了茶园改建、养猪场、鞋厂、茶厂等适应市场需求的产业转型,同时相关农业产业规模扩建、标准提升等充分考虑到全村村民的生计改善与村庄发展的生态容量。集体经济发展保障了村庄整体社会福利和公共服务设施水平的改善,进一步推进了村民生计的转型(图12、图13)。
山区农村居民点从分散到集聚应是一个自然的过程,应在尊重村庄社会发展阶段、农业产业结构、村民生计水平的基础上积极推进。百丈河村的实践经验包括:(1)渐进式的迁村并居工程有利于村民生活水平提升和发展条件改善,进而促进农民生计转型(表3);(2)生计转型让村民摆脱土地依赖(对于非农区的山村,口粮田一直是农民生存的保障),闲散的土地通过整合可以作为推进山区特色农业产业规模化发展的资源基础;(3)山区农业产业发展应尊重地域空间特色,因地制宜,适应村庄人口结构和劳动力水平;(4)通过构建生态农业循环(图14),持续推进农村产业转型升级,以应对山区人多地少的结构性问题;(5)发挥村民共同体和集体经济优势,培育乡村社会资本,不断提升个体和集体发展能力,克服贫困山区发展的路径依赖。
图8 百丈河村在大别山区的空间区位Fig.8 The spatial location of Baizhanghe Village
图9 百丈河村地理空间格局Fig.9 The geographic spatial pattern of Baizhanghe Village
图10 百丈河村2001年村民聚居空间状况Fig.10 The inhabitation space of Baizhanghe villagers in 2001
图11 百丈河村2013年村民聚居空间状况Fig.11 The inhabitation space of Baizhanghe villagers in 2013
郑家榜村位于武陵山区长阳土家族自治县的沿头溪小流域,全流域16900多人,其中郑家榜村2264人(2014年数据)。流域范围内土家族和汉族混居特征明显。武陵山区是国家14个集中连片贫困山区之一,长阳县更是被列入国家“老少边穷库”重点扶贫地区。作为国家多部委重点扶贫对口地区,长阳县基层社会管理工作用“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来描述极为准确。作为沿头溪小流域上游的尽端村(图15),在2009年流域乡村公路以及村组路贯通前,郑家榜村全村560多户村民散居在地形高差1300多m、地域面积41.21km2的村域空间内。受计划经济时期遗留的社队空间单元划分以及山区交通条件的影响,郑家榜村村集体经济薄弱,农民生活水平低下,村庄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配套严重不足。2009年以后,新的村委班子立足山区生态资源富集所具备的后发优势,充分发挥基层村委的能动性,以贫困山区政策资源优势为基础,有选择地发挥市场资源优势,克服基层行政管理诸多壁垒,带动基层群众有责任、有共识地推进乡村建设。
受限于山区地理不均衡性,郑家榜村所在的沿头溪流域乡村发展呈现时空分异的特征,奠定了郑家榜村乡村社会发展的基础。(1)在山区进入交通干线贯通的繁荣阶段时,全村仍保持完整的自然经济特征,跨过了工业化进程中的环境污染和治理阶段,生态环境和田园经济保存完好;(2)村庄在自然农业条件下形成的纯朴社会关系和村庄文化生态,为新时期乡村社会资本的积累奠定了基础,有效地应对了市场经济冲击下乡村社会价值和共同体精神的嬗变危机;(3)村庄的后发优势不仅使村庄发展规避了众多市场选择的风险,也获取了更持续的政策、制度和资金支持。
图12 百丈河村农户生计转型过程与乡村发展建设Fig.12 The households’ livelihood transformation process and rural development construction of Baizhanghe Village
表2 百丈河村迁村并居历程Tab.2 Village relocation and community reconstruction process of Baizhanghe Village
图13 2013年百丈河村乡村人居环境发展状况Fig.13 The living environment development of Baizhanghe Village in 2013
图14 百丈河村基于茶产业的全产业链开发带动村民的生计转型Fig.14 The transformation of Baizhanghe villagers’ livelihood through developing the tea-based industry chain
郑家榜村摆脱贫困山区发展的“扶贫”路径依赖,实现自主发展、建立村社经济主体经历了4个主要阶段:(1)“政府+开发商”的扶贫攻坚阶段。政府借助乡村的资源优势,引入市场主体,以国家政策和资金作捆绑,推进村庄的原始开发。(2)“开发商+村集体”的市场引入阶段。市场主体摆脱基层政府的利益捆绑,适应基层自治环境,实现了村庄空间资源开发收益与村集体社会福利双赢(村民得到集体分红、实现就业,村庄公共服务和基础设施得以改善)。(3)“开发商+农户”的小农市场风险盛行阶段。开发商通过基层运作获取了村庄土地使用权,村集体“虚位”导致开发商可以绕过村集体,通过村庄代理人的方式直接与农户进行村集体土地经营权的交易。该阶段面临很强的市场风险和农业风险,若市场主体增加,村庄发展将面临散乱缺乏统筹的局面。(4)“村集体(村社企业)+农户”的可持续发展和生境提升阶段。逐渐形成的市场环境和资本介入培育了村集体的自主发展意识。在此过程中,村民的经济理性与身份认同加强。村集体通过村产业(旅游)公司、农协或高级社等形式,将村民生计、村社发展与村庄整体开发与建设捆绑(如郑家榜村推进的“景村共建”发展战略,有效地协调了景区、村社与村民的利益关系),让村社真正成为村庄利益代言人,保障村庄整体利益,规避个体市场风险。
乡村规划的综合目标应是促进乡村的全面发展:从农户生计的改善,村庄生境的提升,到推进以村社为主体的村集体经济发展,促进乡村治理。全面发展视角下的乡村规划改变了传统乡村规划只关注物质环境建设的片面发展观。笔者认为乡村规划不仅包括城乡建设内容和政府管理内容,乡村规划应成为适应乡村发展环境、尊重农民价值判断、满足农民生计需求、促进乡村社会资本提升的工作平台。借助这个平台,国家的政策、技术、资金能真正惠及村庄、村社、村民;通过这个平台,农民能够更好表达发展诉求,参与和主导乡村建设;基于这个平台,能更有效地提高乡村发展的综合效能,提升乡村社会资本。因此,促进乡村全面发展的乡村规划应是新常态下城乡规划改革的重要方向。
图15 沿头溪小流域地理空间格局Fig.15 The geographic spatial pattern of Yantouxi Watershed
[本文在第八届中国城市规划学会青年论文竞赛获奖论文的基础上修改而成。感谢参与中部贫困山区调查工作的华中科技大学博士研究生郭紫薇、薛冰,硕士研究生谢智子、宋迎颖、姜文欣、张宝方以及英国伦敦大学(UCL)研究生陈筎歆、南京大学研究生柯磊等同学!同时感谢在本次调查中给予全力支持的县、镇、村各级干部与广大村民!特别感谢英山县百丈河村王金初书记(第十一、十二届全国人大代表)以及长阳土家族自治县郑家榜村(全国乡村旅游扶贫示范村、全国美丽宜居村庄)郑金鹏书记对本次调查的支持和帮助!]
注释(Notes)
① 源自《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第123页,人民出版社,1979年。
② 参见《中华人民共和国城乡规划法》第十八条和第四十一条,源自http://www.gov.cn/flfg/2007-10/28/content_788494.htm。
③ 参见《中华人民共和国村委会组织法》第二条和第八条,源自http://www.china.com.cn/policy/txt/2010-10/29/content_21226000.htm。
④ 引自2015年1月同济大学举办的“乡村发展与乡村规划学术研讨会”中戴星翼教授所作的题为《城镇化背景下的农村环境治理:五个关键词》主题报告的观点。
⑤ 参见中国政府门户网站2010年3月10日全国“两会”新闻,《陈世强:发展大别山区域合作 实现革命老区新腾飞》,源自http://www.gov.cn/2010lh/content_1552647.htm 。
⑥ 王先明.乡贤:维系古代基层社会运转的主导力量.北京日报,2014-11-24. http://bjrb.bjd.com.cn/html/2014-11/24/content_235055.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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