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逻辑视域下我国人文学科的异构与规制

2018-01-25 23:54,
教学与研究 2018年11期
关键词:人文学科学者学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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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深化,资本日益呈现出不同的样态,发挥着强大的作用。借此,文化生产领域不断优化资源配置、扩大产出规模,从而对我国人文学科的发展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本文借鉴国外学者提出的“学术资本主义”的理解范式,试图对我国人文学科面临的问题及其规避作出阐释,以就教于方家。

一、学术资本主义:一种关于文化与市场关系的范式

“学术资本主义”是市场经济高度发展在科学文化精神生产中的景观,工业革命后的精神文化生产和资本运作各自张力以及二者之间相互作用形成了学术资本主义现象的雏形。20世纪末,科学技术成为首要生产力要素,并与文化产业化相结合。随着对高等教育资本输入方式的改变,西方传统的专业运作模式受到冲击,随之而来的是“学术资本主义”成为大学发展的一股潮流。“学术资本主义”并不是一种社会形态,而是彰显了一种市场参与到文化生产和学术运作中的机制,以及某些资本化的管理方式。

“学术资本主义”的概念最先由美国学者希拉·斯劳特和拉里·莱斯利提出并作系统的阐述,为探究20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学术劳动性质的变化以及全球化为学术职业创造的机遇和挑战,“勾勒出一幅教学科研人员和高等院校,特别是公立研究型大学所面临变革的广阔图景,”[1](P2)在考察了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和英国四个国家的公立研究型大学的学术与科研政策经历的变革之后,两位学者合撰了一本知识社会学著作——《学术资本主义:政治、政策和创业型大学》,将“学术资本主义”定义为“院校及其教师为确保外部资金的市场活动或具有市场特点的活动”,即“高等教育机构和专业教师们的市场行为或者为了获得外部金钱的类似市场行为的努力。”[1](P8)这样的定义是为突出大学和教师所参与的经费竞争。这些活动之所以会带有类似市场的性质,是因为大学和教师需要通过竞争来获取外部资源(主要是资金)。步入新世纪,面对市场经济的繁荣,现代大学又不断更新和完善着它的使命,越来越主动地寻求外部利益,加深与市场的联系。2004年,针对大学这一变化,希拉·斯劳特和加里·雷兹在合著的《学术资本主义与新经济:市场、政府与高等教育》中,系统地对美国的高等教育机构进行了研究,“从组织上描述了学术资本主义的实现方式”,[2](P9)]作者将对资源依赖的动因对学术影响的分析,转向对以利益为导向的院校行为和高等教育机构能力提升的关注上,并通过对这些方面的更详细的分析,对“学术资本主义”的概念作出一定的修正和完善。雷兹还区分了 “科研资本主义”和“教学资本主义”两个概念,将理工科领域进行的专利授权与回报、子公司或独立公司创办、产学研关系建构、大学科技园建设、校企共建研发等的市场活动归为“科研资本主义”,而把人文社会科学中的教学产品出售、教学服务提供、咨询服务等活动则称作“教学资本主义”。学术资本主义向人们展现了一条知识生产与转化的路径,一种新型高等教育机构的组织、管理模式和一个影响组织成员角色定位的文化体系。

首先,学术资本主义是一种知识生产与转化的路径。大学作为知识的重要来源,在市场经济时代的生产方式发生了深刻变革。知识突破了传统意义上的交流模式,需要通过转化为产品和服务的形式来实现其价值。社会在更大程度上依赖于能够带来优质、便利的技术培训和科技研发的高等教育,这使大学受到了资本的关注和嵌入,故而资金比以往更多地投放到技术创新和具有经济竞争力的项目上。同时,经济全球化之趋势和知识经济社会的渐成深深地影响着大学的发展目标。国家和知识生产之间形成的历史契约日渐松散,国家依旧是知识生产的资金提供者,却不再是其唯一的提供者和知识产品实践出路的保障者,它以开放的政策让学校直面市场。

其次,学术资本主义是一种新型高等教育机构组织和管理模式。人们期盼产学研结合,创造社会与经济效益,大学应市场之需积极参与到科技成果的市场交易中。那些科技项目、产品研发的内容,便成为科研主体敲开市场之门,获得与企业合作之商机的依凭或准入条件。与之相应,以营利为目的的企业深入校园寻求为其所有或为其所用的知识与技术。此后,企业对大学提出进一步的要求:更新课程设置,提供学者咨询,许可技术转让,参与科研合作等。在这样的市场需求驱动之下,院校出现了大量负责有关创业活动和外部项目支持的新组织,比如,知识产权办公室、经济发展办公室、创业中心等。同时,为了帮助大学、政府和产业界相互更快更准确地选择其合作对象,社会出现了相应的学术评价体系,与中介组织一同构筑起一套高等教育新型组织管理模式。

最后,学术资本主义是一个影响组织成员角色定位的文化体系。学术领域以资本为向导意味着其中的资源配置主要由市场决定。对于教师而言,一方面需要做好教学的本职工作,另一方面又不能不顾及学校的创收目标,其角色必然发生从“学者”到“创业者”身份的转换,将教师视为资本家似乎并不合理,然而,我们却不得不承认,教师的科研行为的确受到利益牵制。而对于学生和管理人员来说,情况亦是如此。

“学术资本主义”的现象在资本主义早期就已存在,作为资本逻辑的必然产物,早已进入了马克思关注的视野,他虽然并未对“学术资本主义”概念本身进行界说,但适时地探视了其中本质。当科技研发介入社会生产,成为重要的生产力要素,为资本主义提供经济巨大动能时,它便资本化了。马克思主要从五个方面探究了科技研发等学术活动资本化现象的缘由:

第一,科学技术成为首要生产力后,角逐在市场中的人们逐渐形成这样的意识:“要探索整个自然界,以便发现物的新的有用属性;普遍地交换各种不同气候条件下的产品和各种不同国家的产品;采用新的方式(人工的)加工自然物,以便赋予它们以新的使用价值……要从一切方面去探索地球,以便发现新的有用物体和原有物体的新的使用属性,如原有物体作为原料等等的新的属性;因此,要把自然科学发展到它的最高点”。[3](P392)凭借这样的理念,在物质经济市场化的过程中,以科技发展为依托的工业革命,为实现资本增殖,必然要把科学技术归为资本要素投入到再生产过程中。“它使自然科学从属于资本……所有自然形成的关系变成货币的关系。”[4](P194)这样一来,自然科学的技术专利有了经济意义。由此,以工业革命的大机器生产为基础,以自然科学的技术研发为支撑,以市场经济为转换机制的体制,形成了学术资本主义的原始雏形。

第二,资本在推动精神生产发展的同时也规定了其价值属性与精神文化的生产方式。资本自我增殖的机制对加快科学技术的成长有着巨大作用,马克思指出,“货币不但决不会使社会形式瓦解,反而是社会形式发展的条件和发展一切生产力即物质生产力和精神生产力的主动轮。”[3](P175-176)这充分地肯定了精神生产力能够凭借资本增殖的动能得到发展,同时也反映出当精神文化生产进入资本逻辑的运作空间时,它不单纯作为劳动者满足自身需要的活动,还变成了可以生产资本的劳动。基于此,马克思作出论断:“非物质劳动的分工决定于对这种劳动的需求,一句话,决定于市场”,[5](P297)确信资本运行对精神文化生产方式有构建与组织作用。

第三,当学术与科研被纳入生产过程,变成资本要素的时候,资本对学术和科研的推动作用就变成了支配作用。在特定条件下,研究转化为生产力的潜能要以资本的支持为必要前提。当资本处于绝对优势地位时,它会以货币力量嵌入学术活动,从而改变货币资本持有者对学术研究主体对于学术活动的主从关系,如马克思所揭示的那样:“如果我有进行研究的本领,而没有进行研究的货币,那么我也就没有进行研究的本领,即没有进行研究的有效的、真正的本领。相反,如果我实际上没有进行研究的本领,但我有愿望和货币,那么我也就有进行研究的有效的本领。”[6](P363)学术研究能发挥出多大实力和实效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研究者对货币资本量的掌握。资本所有者凭借资本强大的购买力攫取技术,雇佣科研人员,甚至左右精神文化生产者的思想。

第四,能否转换为有效的资本要素,成为衡量精神文化生产价值大小的标准。在资本逻辑的秩序中,不以交换为目的的生产者因为不能为资本所有者创造更多的物质财富,因而被排斥为是逻辑秩序之外的元素,非但得不到尊重,而且常常被消解和快速否定:“一切固定的僵化的关系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素被尊崇的观念和见解都被消除了,一切新形成的关系等不到固定下来就陈旧了。一切等级的和固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了。人们终于不得不用冷静的眼光来看他们的生活地位、他们的相互关系。”[4](P403-404)资本的力量强大到能使一切固定的东西烟消云散,而“冷静的眼光”则传递了资本所有者对不能直接服务于资本增殖的精神生产劳动者的不屑和轻视,相反,与物质财富生产和资本增殖相关的生产性劳动者则能得到人们的大力推崇。显然,在资本宰制文化的前提下,文化的经济价值远远高于其精神价值。

第五,当资本运行的自发作用与文化发展的自觉规制发生碰撞时,会产生精神生产的异化现象。在这一点上,马克思描绘过这样的景观:“技术的胜利,似乎是以道德的败坏为代价换来的。随着人类愈益控制自然,个人却似乎愈益成为别人的奴隶或自身的卑劣行为的奴隶。甚至科学的纯洁光辉仿佛也只能在愚昧无知的黑暗背景上闪耀。我们的一切发明和进步,似乎结果是使物质力量成为有智慧的生命,而人的生命则化为愚钝的物质力量。”[4](P776)这一论断,从根本上说,是对资本主义内在矛盾的现象性展示,同时也道出了社会生活中资本与科技文化之间价值的背离。他甚至发现:“如果我把人说成是‘交换价值’,那么这个说法已经包含了这样的意思:社会条件把人变成了‘物’。如果我把人当作‘生产力’来对待,那么我就是用别的主体代替了真正的主体,我就是用另一个人代替了他,而他现在只是作为财富的原因而存在。”[7](P263)]这更是揭示出资本逻辑介入文化生活后人的价值的结局:削弱与异化。人们通过财富创造来实现自我,精神生产者的主体价值体现在他能够带来资本的增殖。

以上是马克思对文化生产和资本运作各自的张力以及二者之间的相互作用的分析,也是对学术研究与市场经济关系的实质的揭露,较全面地揭示了文化生产的资本方式。可以说,马克思已经为我们进一步发掘文化生产在市场经济的生产方式下的状态提供了启发,同时也奠定了对文化生产展开资本逻辑向度的分析的基础。

显然,马克思所经历的时代与现代社会有巨大的不同,学术研究和文化生产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在科学技术成为首要的生产力、信息技术广泛应用和网络空间发展加深科技可资本化的同时,教育、文学艺术、影视创作等属于人文学科范畴的活动也都能借助物理技术载体而批量进入市场,社会对资本运作模式有了更大的需求,“极大地拓展了文化产业化及市场配置学术资源的空间与速率,因而把马克思曾经预见的一些精神文化生产的资本运作方式大量地变成了现实”。[8]当下中国文化生产的背景与斯特劳所探究的也不一致,但不可否认,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的文化生产受到了资本逻辑的深刻影响,人文学科与自然科学都不例外,并且,由于非实证性和难以量化的特点,人文学科在进入市场后面临着更大的挑战。借助马克思和斯特劳关于资本与文化生产关系的理解,分析人文学科所受科研管理范式的影响,理性看待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纵深发展带来的知识经济和文化的产业化过程,为实现大学经济效益的提升目标、保持人文学科的特质、改善人文学者的境遇提供了前提和基础。

二、市场经济下我国人文学科的变奏

当代科学技术的蓬勃发展,使人们由对知识崇敬转变为对科技膜拜和对科学界扈从。市场经济的繁荣发展和资本逻辑的纵深作用放大了自然科学工作及其成果的价值,相比之下,人文学科的意义被弱化甚至遭到漠视和贬低。人文学科是探讨人类本质,研究人类社会价值体系和精神世界的一门科学。“它对心灵的滋养、对人的品位的提高、对性情的陶冶,都会起到良好的作用。没有任何其他科学像人文学科那样能入情、入理、入人、化人。人文学科的作用及其方式是无可替代的”。[9]由于个性化、思辨性、超越性、理想性和非实证性的特点,人文学科在面对资本的时候能够保持一定的坚守,同时也显得与市场“格格不入”甚至发生一定程度的异构。

斯特劳在实证研究中其实已经关注到了“学术资本主义”对学术写作和教育咨询的影响,但因侧重于对基础科学研究与应用型研究的对比考察,未能深入关注并直指人文学科的变化。事实上,美国的人文学科在资本逻辑的影响下发生了沦陷,市场驱动和企业化文化在西方缔造出类似于大型购物中心的大学,由于“其计划和活动只决定于可利用的资源而不是战略意图,在这些项目中,自然科学和工程学拥有很强的资源优势,通常会成为胜利者,而其他像艺术和人文科学,则很少有机会争取到外部的支持,通常会成为枯竭的一潭死水。”[10](P143)学术社群内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分裂和紧张,校外创业或因担任顾问而多赚经费的教授,总会引起坚守学术传统者的不满,人文学科教授甚至自认专业受到贬抑。可是,当人文学科开始把他们的研究工作视为自由市场经济的一部分时,他们却“被剥夺了去做他们最希望去做的事情的机会——思考、梦想、交谈、教学以及写作,”而要奔忙于“合作性研究、组织研究项目以及与政府和大学的官僚机构打交道。”[10](P97)由此,市场经济的量化思维和“科学主义”的操作方式就能对人文学科的发展起到一定作用,甚至产生偏差和流弊,人文学者们“皆企图模仿科学的方法与程序,连艺术都被‘非人化’了。”[11](P81)由于不能直接给个人和国家带来经济进展,因此,“在各级学校中,艺术和人文学科的课程全都在被砍掉,以便为技术培训课程让路。”[12](P24)不难看出,资本支配学术的机制给长期重视人文教育的美国人文学科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时下,我国人文学科也正面临着类似的遭遇。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大学的功能与定位发生了变化,日益受到绩效评估、成本管控、财务管理等市场运作模式的影响,由此引发了人文学科的变化。虽然对于人文学科来说,资本的加入并不一定会带来坏的结果,但倘若对资本作用不加限制,就容易出现资本逻辑驾驭文化逻辑的情形,人文学科难免会有滑向学术资本主义的危险,对于这种情况,我们需要进行辨析和澄明。

(一)人文学科课题研究导向转换

随着市场经济的深度展开,高等教育领域内形成一种新的学术组织方式,它通过对大学课题项目投资的方式,让资本的运作逻辑与实际效果渗入到学术活动中。由此,人文学科的课题研究内在地包含着以学术为导向与以市场为导向的价值观之间的对立,两种迥异的科研价值观反映出院校和研究者对学术研究两种差异较大的需求和选择,产生不同的效果。课题研究的学术导向以探究高深学问、发现真理为目标,倡导学术自治与创造自由,追求人类理性的至真、至善和至美境界。而市场导向则以市场需求为出发点,通过调整研究的目标和结构,实现市场价值,强调学术成果为经济效益服务的职能。传统观点认为,学术研究和探求真理是以人文学者自身内在兴趣为导向来追求学术成果高、精、尖的过程。“探索深奥的实际知识是学术事业不证自明的目的。”[13](P55)然而,当学科与市场密切结合,资本自我增殖的动力往往会使学术人员的研究趋附市场需求,在选择课题时偏向热度高、实用性强、经费多和与市场结合紧密的主流项目,而忽略意义深刻且不能即刻生效的冷僻话题或基础研究课题。资本逻辑指引课题研究顺应市场发展方向,课题的价值不仅仅取决于其自身的学术品质,还依赖着市场的响应度。课题需借助资本、市场的力量去实现它的文化价值,要求人文学者不断地调整着自己的价值坐标和思维方式。时下,部分人文研究取向趋于短、平、快,一味地追逐学术GDP、学术符号,不断压缩知识转化为交换产品的周期,竭力地追求学术彰显度、成果推广度及其人格美誉度,过分地重视成果的广告效益和录用率等。这些现象表明:人文学科的研究导向由依重兴趣、追求真理等内驱力开始向适应市场、追名逐利等外驱力倾斜。

从积极方面来看,加强与市场的联系可以给学术研究带来有利的条件。以市场为导向可以有效地从现实需求方面帮助培养学生,提升教师的教学热情,激发人文学者的研究兴趣。从消极的方面看,学术自由正在遭受外部环境的干扰:在研究问题的选择上,人文学者通常要结合资助者的需求和偏好,尽量使自身的研究课题具有实用价值;而对于研究方法的确定,也要考虑研究成本和最终效益;在论文成果发表方面,公开发表之前,资助者可能会要求审查论文,目的是限制某些对它们不利的成果发表,或者实行学问的商业冷藏而延长成果发表的周期。研究导向向市场倾斜的结果就是学者们对应用性理论的探讨越来越强化而基础理论研究的学术兴趣和意义日趋寡淡。人文学科在价值观上追求真善美,求真务实和理论创新,崇尚自由、尊重差异和追求卓越,有一种社会价值担当的文化责任。而当今大学科研管理体制的实际运行,却过多看重项目、经费、成果推广指数和外在奖励,各种量化指标成为学科价值评判标准。学术导向过度市场化、资本化、外在化,必然引起人文学科的本质歧变。

(二)人文学科绩效评估量化倾向

在学术研究中,成果的认可是学术效益的体现。在现代建制化科研体制内,科研成果要得到肯定必须要经历过程评估和成果鉴定。受物质生产方式经济效益量化核算以及自然科学精确计量等理工思维的双重影响,我国的高等教育评价长期以来都是奉行无差别原则、实行统一的评价方式。在市场化格局中,资本逻辑秉承锱铢必较的价值圭臬生成量化评估的理性思维方式,这对于工程技术评估来说无疑是一种非常有效的手段,但人文学科的核心在于将创新价值寄托于主观世界和人的行为的引导、激励和约束等形式上,无法像社会科学、自然科学那样提供明确的齐一性的、稳定的量化评估依据,并且数字的显示和工程性的计量方法不可能精确表达人文学科成果的优劣。所以,人们以市场经济的等价交换思维关照人文学科,提出量化评估的要求时,人文学科往往难以承受。然而,大多数高校评估人文学科的成果主要是看主持课题的级别、经费数额大小、是否荣获奖项,有无论文在“核心期刊”上发表等。这种工程管理考核方式会干扰真正的学术研究,乃至妨碍着人文学者所必备的那种甘坐“冷板凳”的学术品格,并影响其所秉持的千锤百炼、身体力行、务求人类价值之终极关怀的崇高理念。

量化评估策略还极大地助长了学术界“马太效应”。学术研究内的“马太效应”指科研人员在学术竞争中产生的初期优胜,经过多次竞争形成优势积累,这种优势积累让其在往后的竞争中能以一种隐形的“软实力”而赢得更多的机会和获取更大的成就,实现对优先者成就的强化和倾斜,使名人影响力、职务分级等非学术性的力量合法化。例如,在项目评估过程中,具有院士、长江学者、世纪人才、重点学科负责人等称号者通常比普通学者具有优势。虽然这也能激励学者们追求卓越、积极进取,但过分强调名义符号,会阻碍青年才俊和颠覆性创造者的脱颖而出,使真理的权威性受制于权威的“真理性”。因此,明确它的消极影响很有必要,首先,会形成评估偏袒和资源垄断。科研资源向强势身份者倾斜,使之有了更多的奖励、资助、荣誉、机会和话语权,这在一定程度上可能导致资本不合理配置,降低了资源的使用效率,造成边际效用呈递减趋势。其次,抑制有效竞争。在这样看似“公平”的标准之下,资源相对稀缺、职称较低的一些年轻的人文学者容易被边缘化,导致其创造动力不足、创新活力降低。统一的绩效评估和商业化的趋向将人在行动中的知情意的一体化分解了,人文学者原来在宽广深邃的学术视野、深奥精微的知识底蕴中生成思想和创见的条件,被狂热的市场竞争、资源拼捻和新媒体的信息喧嚣解构、湮没甚至颠覆了。并且,过度市场化还会带来名与利的诱惑,推动部分人文学者走向功利化:一改昔日甘于寂寞,安贫乐道和潜心学术的形象,而倾心于名利场上的争夺,关心地位、声誉、资源和利益,把提高地位和声誉作为获得认可的标准,力求以此来争取更多的资源。

人文学科的价值理念和精神取值是难以计量求证的,一味地追求评估的量化,必将人文学者推向世俗化和平庸化,也会将人文学科推入技治主义的危机之中,肯定会阻碍学术的进步。

(三)人文学科的式微与人文学者的衰变

现代人文学科在资本逻辑运作中重置格局,市场消费模式、受众文化心理、消费情绪等方面给学科发展带来羁绊。首先,技术教育受到重视,人文教育被忽视;在经济效益最大化理念的支配下,理工类专业、实用型专业备受青睐,人文学科则被认为无足轻重而遭受冷落,无论在生源、经费、科研奖项的配置上,都出现了往理工类、技术型专业倾斜的情况。其次,大学的功利主义色彩浓厚,人文属性被遗忘;受市场经济运行方式的影响,教育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商品化、产业化,教育关注经济价值,故而那些不能与经济价值直接挂钩的人文学科被边缘化,大学培养高尚情操、塑造完美人格的功能被弱化了。再次,大学教育重专业、轻基础,重智育、轻德育,重知识教授、轻人格培养。教育的根本目的是培育全面发展的人,然而受到量化考核的影响,教师教学往往将专业知识的传授放在首位,强调智力的训练而不太关注学生道德教育问题;学生由于考取各种学历证书、技能证书的需要,更是把精力投入到获取专业知识上,忽略了自身人格的塑造和素质的提升。师生都以如此“务实”的态度对待教育,人文学科式微是不可避免的。最后,人文课程被挤压或过分强调实用性。除思想政治理论课外,许多人文课程被设置为选修课,部分院校为保证专业课程甚至牺牲掉通识课程的教学时间。人文学科自身在内容取舍、思想建构、价值追求,文化基调和艺术风格等方面也尽量去迎合学生口味,市场的舆论、资本的力量和消费模式的要求以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双重嵌入形式,很大程度地改变了人文学科历史形成的具有几分文化孤傲、几分特立独行的凛然风骨,人文学科有些缺钙了。

人文学者的境遇也不容乐观。从一般意义上说,人文学者是人文精神探索者、阐释者、传播者和倡导者,他们更多地关注社会生活普遍的长远的意义,关切人类精神世界的构筑以及积极地批判、反思现实问题。当下科研管理资本化浪潮正劲,它与市场经济功利理性彼此呼应,在一些方面将人文精神所关注的正义、公平、良知、法制悬置起来。过去引领时代文化主流的人文学者的神圣光芒迅速暗淡……人文学者的社会地位趋于边缘化,整个社会的文化价值系统正面临着深刻的“转型”。文学作家王朔将商品经济时代的知识分子描述为“可能是现在最找不到自己位置的一群人”。[14]市场经济繁荣后,社会加大了对经济性的要求,“尊重知识”的标语依然鲜明,但主要侧重对实用知识和科技理性的尊崇。“正是与各种意图、形式,性质有关的形而上学所具有的‘非生产性’……由主要不是他们在宗教-伦理方面或者在认识论方面所具有的、已经得到证明的自卑情绪,导致了作为一种生物形态的世界意象之组成部分而存在的、西方具有制度特征的形而上学的崩溃,导致了人们从学术上对沉思者们的摒弃。”[15](P211)人文学者比任何阶层都失落,也最具有危机感。与此同时,在我投资,你按照我的要求撰文著书、炮制精神文化产品这样的资本化境况中,以市场需求为取向的资本逻辑的助推作用,为大众文化迅速崛起提供了契机。在逐利机制的影响下,大众的思维方式、审美情趣和价值观念日趋功利化和世俗化,沸沸扬扬的娱乐消遣和对感官享受的追求,消解着人文学科的深层意义,倾轧着文化的长远价值。作为休闲娱乐工具的大众文化挤压着精英文化的批判空间和市场份额,进一步贬损着人文学者的旨趣。在这样一种境遇之下,人文学者的理念、学术意识、工作策略等统称为人文学者理致的现象出现了一系列模棱两可的悖论,考验着人文学者的专业操守和文化良知。

所有这些表明,人文学者的学术研究和思想传播、交流在学术资本化的条件下,发生了诸多有背人文精神生活的异象。海德格尔认为,人与世间万物都是“在者”,然而,只有人这类“在者”才通过追问、“操心”、领会、体悟和“筹划”显示自身的特殊性。人文学者有传播和传承人类价值负载的责任,故而是“在者”中执着地追问、“操心”、领会、体悟和“筹划”的人。马克思关于存在决定意识的科学命题,向我们揭示了人文学者的行为方式与思维方式是建立在他们的经济生活方式之上的。面对市场经济内部的资源竞争,面对传统价值体系的崩塌和存在范式的解构,面对四面八方而来对人文理性的贬低和不屑,人文学者应该选择屈从于现实、认同市场、随波逐流,还是依旧保持特立独行,抑或是将传统价值与市场要求保持一致呢?这都是市场经济条件向人文学者的学术行为、职业操守提出的时代性大考。

三、我国人文学科超越资本逻辑的思考

人文学科的境遇发生了深刻变革,人文学者面临着许多难以摆脱的悖论和困惑,根源在于市场经济条件下资本逻辑的作用,由此产生资本逻辑驾驭文化逻辑的情形。因此,平衡好两种逻辑的作用,建构一种既符合人文学科的文化逻辑,又适应并积极服务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新型价值方针,应该成为改变当下人文学科式微和人文学者衰变境遇的长效机制。

首先,国家应该建立一些能够阻隔资本逻辑对人文知识生产造成侵害的制度。导致人文学科科研管理资本化产生最直接的原因是学校迫于资源依附压力而作出战略调整。“资源依赖理论认为,大学对资源的需求构成了大学对外部环境的依赖,资源的稀缺性和重要性决定了组织对环境的依赖程度。大学要在竞争日趋激烈的环境中生存,需要不断寻找替代性资源,减轻对关键性资源的依赖程度,消除唯一性依赖。”[16]为了防止人文学科不断寻求替代性资源并使自身处于被替代的处境,国家首先就应该跳出市场经济的视角,正视人文学科的作用,给予恰当的关注和合理的资源投入。对于人文学科来说,设立一级教授岗位,或者给予一种能与自然科学领域的院士相匹配的国家荣誉,是对人文学科和人文学科工作者“不可替代”作用的重视,对培养和造就创新人才意义深远。除此之外,人文社会科学没有国家统一认可的奖项。分设的一些文化艺术奖励则不可通约,如文学界的“茅盾文学奖”,戏剧界的“梅花奖”,电影界的“百花奖”,逻辑学界的“金岳霖奖”等,唯独没有以国务院名义颁发的人文学科奖。这种体制设计不能不说有其缺失的方面。它在许多时候,不利于人文学科成就、学者的全民认定和社会推广,无形中弱化了人文学科的话语权、解释力和影响力。人文学科是民族精神或国魂民魄的铸造工程,给它一个国家荣誉,给它一个超越市场价值的国家认同,对于破解资本权力对人的单向度影响,帮助人文学者缓解部分压力来说,是一种合情、合理、合法的举措。

其次,科研机构应在管理方式上予以人文呵护。人文学科研究是一个“细活”,需要学者的“慢工”与“十年磨一剑”的决心。与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理性的管理方式不同,适合高校人文学科发展的管理制度,必须具有人文关怀,要体现文化多样性和管理多元化。要体现文化的多样性,就要容许形式多样、理念各异的学术观念的存在,允许人文思想的相互碰撞与交流, 许可教师根据自身兴趣的自主研究,实现真正的学术自由。要实现管理多元化,就是要以不同学科、不同学者的特点为依据分别管理,而不能无视学科发展规律,以相同的管理方式要求不同学科的发展。在文化多样化和管理多元化的过程中,人文关怀是必要的,更是必需的。要特别注意防止以“短、平、快”的方式驱赶人文“做学问”,人文学科是情理交融、真善美、精气神合一的学问,过多地“做”肤浅地“秀”,本身就是在背叛人文精神!此外,要依据人文学科的研究特点,注意处理好“统”“分”结合问题。不能以自然科学研究的“事业部”方式强组研究团队,不能以行政手段搞“拉郎配”的课题组,要照顾科研兴趣、方法、领域的个性化特点,在此基础上去进行互补性的合作或团队组织。这个良性互动过程通过创造一个组织意识与个人主体性同步发挥的氛围,提升人的创造性,实现培养人和完善人的目的。这种富有人文呵护色彩的管理是符合人文学科研究发展规律的,能够有效地提升人文学科研究质量。

再次,应该彰显评价机制的理性正义。学术评价所指向的不仅是单一的、静止的物,更是多样的、变化的人。人文学科与其他科学的评价特点主要体现在:主观性较强的评价标准难以量化,影响效应具有更大的时滞性和不确定性,评价的地域性、时域性强。这就要求人文学科的学术评价机制建立公正、合理、有效的方法论体系。在具体操作上,人文学科评价机制的建设和完善,应该满足学术评价机制的基本要求,根据人文学科自身文化特质,着力打造适宜合理的评价机制。

在现行的人文学科评价体制的基础上,具体还可以基于以下原则展开:第一,历史性原则,承认和接受已有研究成果,并以此为参数,更加合理和科学地规划科研分配。第二,开放性原则,按照系统科学的观点,复杂的开放的组织一定是逐级进化的有层次的系统,因为这样的系统效率最高。应遵循科学研究自然分层机理,以学术为主导,行政为服务、调控为手段,提高人文学科评价管理的效能。第三,可操作性原则,可操作性突出地表现在评价在激励体系方面的多元化上,要求对人文学科研究实行多元化管理,允许不同学术观念的交流碰撞,保障学术自由。第四,人本性原则,学者往往都是有个性的,所以评价标准应该适当考虑不同学者的风格,而不能以僵死的评价标准强行裁判学者。同时,针对不同年龄、不同职称和不同研究专长的学者,应区别对待。第五,例外原则,科研工作的考核必定有一个相对统一的标准,但无论是定性评估还是定量评估,考核工作的实际操作必然会有一定的误差,带来不可避免的评价困难。根据管理学理论的“例外原则”,在坚持原有评价体系基本精神的基础上,依据学科特点和各自差异,添加补充规定,完善评价体系。这一原则的实行,给予评价主体一定的主观裁量权,也使评价体系有一定的弹性,以保证评价的公正合理。

最后,人文学者应该在学术意识与科研价值观方面,作出必要的调整,自觉地将学术的基础性、理论性研究与现实问题研究恰当联系起来,掌握相关经济知识并主动把这种理念和学术意识有机统一起来,进而在学术研究的选题立项、组织管理、成果评估方面也相应地考量经济活动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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