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亚生
摘 要:近年来国内哲学前沿对人学领域的兴趣和成果都呈现冷却和下降,一些学者对人学的学术性质还存有质疑,所以还需要把一些基本理论问题的研究推向深入。首先需要理清三个区别:一般意义对人的哲学研究与当代意义上的人学之区别;科学对人的研究与人学的区别;作为相对独立意义上的人学领域或学科,与作为哲学学派意义上的人本主义哲学思潮的区别。同时还需理解到,想从总体上把握人学这门学问不必急于求成,这是古往今来哲学智慧中最高和最深的层次,只有在全面深入学习这个理论的经典文献和最新成就的长途跋涉中,才能逐步地提升自己的境界。
关键词:人学;人本主义哲学;人文学科;马克思主义哲学
中图分类号:B8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5381(2016)06-0112-06
一、对哲学人学基本理论的研究还需要推向深入
人学思潮在我国兴起已有近三十年历史。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我国哲学界有一批新的研究领域或学科在诞生和兴起,但有些领域或学科只能是昙花一现,如今很少有人再去关注它们了,而有的领域、学科的研究和教学则是深入持久地向前发展,方兴未艾,像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科学哲学、技术哲学、中西方比较哲学、社会发展哲学等。一个学术领域或学科的命运与时代生活的现实需要相关,也与学者、学术前沿对这个理论基本问题的理解密切相关。
“人学”曾经在上个世纪末被教育部确定为二十一世纪优先支持发展的新兴学科,中国人学学会是国内学术团体中的一级学会,可是现在老一代人学理论家们逐渐离场,而新生代的人学理论家正在成长,面向有些新入人学之境的青年学者,特别面向当前我们国内人学影响力不升而降的情况,笔者曾提出人学发展需要扎根课堂,人学研究和人学教学需要相彰并重的想法。而本文的主旨则是要为哲学人学的学术位置“再正其名和再定其位”。我们对一些基本人学理论问题的理解,对这个理论领域的学术位置,对这项研究在中国当前思想解放时代中的特殊意义,都需要再思考和再认识。对于人学基本理论的重要问题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曾经有激烈争论,黄楠森教授的著作《人学的足迹》就是那些重要争论的真实写照。但是在人学理论的热情红火上升时期,这些基本性的问题认识并没有推向深入,学者们多是被一些实践性较强的具体人学问题所吸引。而如今面临着国内学术前沿对人学的兴趣冷清下降的情况,我们就需要补好这一课。只有在基本理论的研究上扎稳了根,才会在从属和派生性问题的研究上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
关于人学的学术位置,国内曾有的学者提出,在希腊文和英文中,都没有“人学”这个词,只有“人文主义”这个词,在西方思想史上也没有人学这个领域,只存在着人文学科的问题,而人文学科主要是区别于自然科学的学科,后者不涉及人的价值和意义。即使像心理学、生理学这样直接把人作为对象的科学,也只研究人是什么的科学性问题,而不研究人应如何的价值性问题。而人文学科的各种研究都把人的价值和意义作为中心问题。所以当前我们讲人学的话语方式应该变换为讲人文学科,而不是讲人学或哲学人学。另外又有学者提出,人学只能是一个学派或观点,把它作为学科处理不能成立。因为许多写人学的书和论文的人,实际上是把西方现代人本主义哲学的理论当作人学理论(国内有许多重要的人学著述确实都是这样处理的)。这种看法其实也是在抹平人学研究的相对独立性和重要意义。对这些学者的看法我们是需要认真回应的。当前国内学者中否定历史观、认识论、政治哲学、科学哲学等一些哲学领域的独立性和重要位置的人不多,但否定人学或哲学人学的独立性和重要位置的人却不少。黄楠森教授生前曾在各种学术会议上多次讲过,他原来也不赞成有相对独立意义的人学,只是认为人的问题是从属于社会历史观领域中的一个专题。后来在国内外人学思潮的推动和自己的深入研究中,他看到了人学是和哲学历史观、哲学认识论同样重要的,而且是最为根本性的哲学领域。黄老师还指出,我国当前的人学研究就像上个世纪的人道主义讨论一样,将会对中国哲学事业发生着深远重大的影响。所以黄老师把他一生中最为成熟和辉煌的晚年时期全部贡献给我国人学理论的研究和人学学会的工作。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学者都像黄老师那样有着高超的自我批判和自我革新的哲学智慧,我们的许多学者在对人学学术性质的理解上,或是轻信他人,或是固守己见。列宁曾经提出过一种“哲学幼稚病”,这种疾病指向那些轻信他人的学者,这些人听了谁的话就信谁,就跟谁跑,看了谁的书就爱谁,就说谁好。黑格尔还提过一种“精神自大狂”,指向那些顽固独断的学者,他们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别人的见解, 总是自言自语孤芳自赏,动不动就宣布了真理事业的完成。这种独断论的方法即使在当代中国的学术中也十分流行,一些学者讲学问和写文章都是用祈使句和命令句,通篇讲话和写文章都是“心须如何,只能如何,第一,第二,第三,第四,就是如此”。他们的话语和文字毫无分析和辩驳,一旦讲完和写完就把自己的思想和观点封闭起来,再没有反思和批判。然而哲学艺术的先驱者苏格拉底却自诩为是一只大牛氓,他不断地给那个城邦里当时最有学问的人,最有权威的人们制造出麻烦。最后那些人趁着城邦暴乱失去理性之机,联合起来控告苏格拉底,把他处以死刑。这些人有一种直观,他们都看到苏格拉底是最危险的煽动者,因为如果他的质疑批判辩证法真的深入人心,那么城邦的观念和秩序都会面临着不可容忍的革命。苏格拉底总是在不断提问和质疑别人和自己的思想,从而把真理不停息地向前推进,而我们的许多学者则是完全陷入了“苏格拉底的遗忘”。但愿我们的人学事业不会被“幼稚病”和“自大狂”这样的哲学疾病所干扰,能够走出一条健康的发展道路。
二、哲学人学的学术性质、对象和方法
对哲学家来说,最难解说的莫过于“哲学是什么?”这个问题,人们虽然可以轻易地从某书某人那里找到某种现成的答案,但就像古代印度神话中的瞎子摸象那样去争论大象是什么,摸到耳朵的人说是扇子,摸到腿的人说是柱子,实际上每个人的说法都不能免于片面性。而对于人学研究的学者来说,讲清人学是什么也同样艰难。人学是什么样的学问?几乎所有的人都会说人学研究对象只能是人,但这样说是同义重复。黄楠森教授在其1999年主编出版的《人学原理》序言中讲,尽管20世纪以来,不少学者把人学作为一门哲学理论来建设,出版了大量的论文和专著,有人认为这将是21世纪的新兴学科,最为繁荣的领域,但直到如今,人们也没有得到一个大家所认同的人学体系。可以说,如今也很少有人再去尝试为人学下一个简短定义。笔者以为,把人学与一般的哲学对人的某方面问题的研究相区分,把哲学意义上的人学与科学对人的研究区分,把哲学人学与人本主义哲学思潮相区分,也许会有助于人们对当代人学的学术性质进行理解和把握。
(一)人学概念的历史考察
在西方国家,特别是英、美国家的大学哲学系里广泛设有Philosophy of Human Being(人的哲学),Philosophy of Person(人格哲学),Personal Identity(人格同一性),Philosophical Anthropology(哲学人学或哲学人类学)等哲学课程,其内容主要是从哲学角度研究人的一些根本性问题。上个世纪中期的一次世界哲学大会曾经用Anthropology(人学或人类学)作为大会主题,囊括了上述那些课题所涵盖的所有东西。英文中的Anthropology一词,译成中文时有的译为人学,有的译为人类学,后来鉴于许多实证科学式研究人的学术多借用“人类学”这一概念,这就使“人类学”成为科学的对人的研究的一个专利词,于是就有人提议哲学人学区别于科学人学应该另用一词Homology,但事实上,很少有人这样用。在2005年6月在北京交通大学召开的“全球化与人的发展”国际学术会议上,中国人学学会被写为“China Hominology Association”。Humanology这个词更是鲜为人所用。所以笔直者以为,最好还是在“人类学”或“人学”这个词前边加上“哲学”这个定语——哲学人学,来把它与各种科学对人的研究区分开来。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国第一部系统研究人学理论的书是袁贵仁教授的《人的哲学》[1],“哲学人学”和“人的哲学”其实是没有区别的。
上个世纪90年代,我国哲学界出现过一场哲学与人学关系之辨。一种见解认为哲学就是人学,因为哲学就其本质来讲就是人的自我意识和理解的理论形式,哲学对人的理解如何,对世界的理解也就会如何。当代哲学以人的实践思维形态取代自然本体论思维形态,正是哲学恢复其人学本质的确证。但是与其相左的另一种观点认为,人学只是社会历史哲学的一部分,而社会历史观又只是哲学的一个部分。三者是不同层次相互包含的关系,不能以人学来取代哲学。因为哲学史中所有的研究、所有各种理论文明所研究的东西都是以人为归宿的,但显然不能以人学取代所有的理论科学。哲学史上所发生过的不过是研究重点的转移,而不是取代或消灭某一种哲学,本体论是不可能消灭的。还有第三种观点(主要是韩庆祥教授)认为,哲学的当代形态是人学。因为当今时代研究人的呼唤成为时代哲学的最强音,科学已积累了充分的成果,使对人的哲学性全面综合研究成为现实任务。[2]
有学者指出:“哲学人类学是哲学的一部分,它研究人的本质及其在世界中的地位。”[3]4他还指出:“广义的哲学人类学是研究人性的一种学说,狭义的哲学人类学是德国本世纪初重建完整人概念的一个流派。”[3]4关于人学研究的内容和对象,德国哲学家舍勒在1926年写出的《人在宇宙中的位置》、《人与历史》等后期作品中提出,要探索人在宇宙中的特殊位置,就必须全面研究完整的人,这是舍勒晚年研究的人类学转向的宣言。他在这里指出人学研究的任务包括:一要研究人与自然的关系。二要研究人类的起源和形而上学本质。三要研究人的生理、心理、伦理各种活动相互关系及三者的更深层基础,人的冲动性与能力等。四要研究人的生命和精神心理发展史,心理与肉体的关系,社会发展方向与规律。五要研究人学研究的方法论。
黄楠森教授认为,“人是什么?”是哲学人学研究的核心课题,但这个问题需要进一步展开,可以从各个角度来回答“人是什么”的问题。黄楠森说:“建立一个包罗万象的人学,目前还不具备条件。但是,现在着手建立统一人学的尝试,还是应该肯定的。因为对人的研究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也是时代的需要。任何一门科学的建立,总要经过从幼稚到成熟的过程。建立综合的,全面的,科学的哲学人学,即关于人的哲学学说,以辩证唯物主义为指导。”[4]291黄楠森教授又主张:“人学有一个明确的对象,就是作为整体的人及其存在和发展规律;因此我们可以把人学定义为:研究作为完整的人及其存在和发展规律的科学。”[4]69某学者认为:“对人学比较准确的定位应该是:人学是从哲学中分化出来的,但仍以哲学思维为主,横跨许多学科的新兴的综合性基础科学。”[5]10“人学是从整体上研究人的存在,人性和人的本质,人的活动和发展规律,以及人生价值、目的、道路等基本原则的学问。”[5]5以上所说的“整体的人”是有深意的,究竟怎样的研究可看作是对“整体的人”的研究?显然这只能指向“无所局限”地、自由地研究人的各种重要问题。而自由思维和批判思维也正是哲学作为最高思维艺术的特质所在。
古往今来许多学者和许多著述中不乏从各种角度对人的重要问题的研究,但笔者认为那些研究都不能构成今天意义上的哲学人学,因为这些研究是散漫和分离着的,他们都没有明确提出建设一个相对独立的系统化的人学理论的任务,而且就像韩庆祥所说的,只有在科学技术和人文价值的进步达到当今这样的时代水平时这个任务才能真正被提出来。对人学的学术性质笔者认为可以尝试性地作出这样的描述:哲学是自由思维和批判思维的理论艺术,而哲学人学则是联系着各个专门领域成果却又不局限于确定的领域,对关于人的根本性前提性问题进行自由和批判的考察,这种考察所得到的结论只能是逻辑地证明,而不能是精确地证明,其所达到的理解只能在不断地发展和更新。当然以上笔者的描述并不是要构造出一个封闭性的定义,而只是表明哲学人学这个学术领域的一些重要性质。按照这样的理解,如果我们把卡西尔的《人论》、舍勒的《人在宇宙中的位置》、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等作品拿来,把黄楠森教授的《人学的足迹》、袁贵仁教授的《对人的哲学理工科解》、韩民青教授的《哲学人类学》等作品拿来,对这些理论最为恰当的命名就应该是“人学”或“哲学人学”。
(二)科学对人的研究与哲学的人学研究
科学人学的前提是运用科学的方法研究人的问题而获得的具有实证意义的知识,并运用这些知识在生活实践中提升自己的幸福与价值。科学的理论研究其首要的特点是局限于某个特定领域中的学术,其次是实践和实证性质的学术。特殊具体的领域问题,以生产和生活实践为目标,求得精确描述性的知识,这是所有现代科学各门类理论的根本特征。那些文化发展缓慢的民族,只能达到对社会和世界混沌笼统的把握。而亚里士多德在人类思想史上最伟大的功绩就是他把人类知识进行了分门别类,从中确定了形而上学、物理学、修辞学、伦理学、政治学、诗学、植物学、动物学、人类学等学科各自的研究领域,从而为理论文明的丰富而深入的发展开拓了道路。他认为,广义的科学包括一切理论化思考的东西,也包括形而上学,但是形而上学研究事物的第一原因或终级性的存在,而各种科学只研究存在的某一个部分和某些现象。他还有一个重要的思想就是把各门类的科学知识称为工具理性或实践理性,而形而上学或哲学只是理论理性或纯粹理性,这种理性满足其自身好奇、自身的完善的旨趣更胜于满足实践生活的旨趣。孙正聿教授在《哲学导论》一书中指出,哲学与科学是两种最为基本的理论思维形式。但科学的本质性特点在于:“科学是一种活动,是人类动用理论思维能力去探索自然、社会和精神的奥秘,获得关于世界的规律性知识,并用以改造世界、造福人类的活动。科学活动的本质,是实现人类对世界的规律性把握,也就是实现‘思维和存在在规律层次上的统一。”[6]这也是在说明科学学术的特定领域,以及实践和实证的理论特点。
正是因为科学的知识和真理必须付诸于实践,必须成为人们生产和生活实践的理论工具,所以,它必须具备能够在现实的应用中经受检验,它有着具体的对象性、判断的肯定性、经验的实证性、概念的精确性描述性的特点。这些特点在哥白尼科学革命后的现代科学中,在以信息、生命、材料、航天、海洋、管理等当代科学技术革命中表达的更为明显。科学的人学在研究人的问题上正是贯穿着这些原则。其只研究人的某个方面问题,研究那些能够精确描述,能够付诸于实践生活的问题,客观存在所追求的是对问题的普遍有效的肯定的知识。科学人类学有体质或生理人类学(研究人类生理进化历史规律)、文化人类学(语言、文字、民族、民俗发展历史)、心理人类学(人类心理智力发展历史)等,生理学、医学、心理学、行为学、教育学、语言学、青年学、老年学、性科学、政治学等都是研究人,但是它们都不是哲学意义上的人学。这些学科运用科学实证方法研究人的某个方面问题,所得到的结论能够精确计算,能够被事实观察或经验所证实。而且所有这些科学对人的研究都在潜在地设定:人的现状本来如此,而且要永远如此而已,它们所要发现出来的规律和结论都是超越时空局限性地普遍有效,凡是成为科学的知识都要免于怀疑和批判,都要封闭起来,供人敬仰和学习,而绝不是供人辩论。但是哲学人学的理论绝不是这样,它是一种自由和批判的理论思维,它绝不局限于某个确定的领域和问题,也没有固定模式的研究方法,这里的每一个论断和成就都在无休止地被争论,而且哲学与实践的关联比起各种科学来说确实是完全不一样,它的实践力量不是在于肯定和确证,而是在于革命与批判。
(三)哲学人学不能混同于人本主义哲学
如上所述,有人认为人学只是一个学派而不是一个学科或相对独立的研究领域,这是一种混乱。我们的回答正好相反,人学是相对独立的研究领域或学科,而不是一个学派或观点。
就思考逻辑的区分而言,后者是从对人本身的理解出发去认识和解说各个领域各种各样的哲学问题。而前者则是从各个领域各种各样的理论成果出发反省和专注于对人本身的根本性问题理解。这两种理论虽然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和话语形式,但是二者在思维方向上,在理论出发点和归宿上是相反相成的。人本主义哲学从“人”出发,从对人的某种确定的理解出发, 把“人”的理解当作已完成的事,画上了句号,然后以对其它领域问题的人化的理解为归宿。而人学则是从其它领域的成果,问题的挑战及困惑出发,归宿于深化和完善对人本身的认识,把人的理解当作未完成的问题来处理。就各自在历史时间段上所居位置而言,欧洲哲学有二千五百年历史,先是一千年以客观世界为主题的自然哲学,然后是中世纪宗教神学哲学的一千年,人本主义哲学学派的出现只是近五百年来的事情,最后才有了明确自觉意识到了专门研究人本身的哲学。而关于哲学人学,如果采用通常的说法,把二十世纪初德国哲学家舍勒的几篇论文和那本没有写完的《哲学人类学》看作哲学人学的起点,这个时间段也许还不到一百年。
心理学中有一个概念“注意”,在视觉中讲“注意”就是在同时大量存在的视觉信息中,把视力完全集中在某个特定的视觉对象。通常这个对象范围只占全部当时视觉信息总量的千分之几。在没有“注意”某个特定对象的漫不经心的视觉状态中,这个特定对象的大量视觉信息隐藏起来,只有这个对象被“注意”的时候,大量有价值的信息才呈现出来。在学习、研究和思想中讲“注意”就是指人的心理活动达到这样一种状态,在这种意识状态中,把一个对当前思考最有意义的对象与意识中的其它对象分离开来,只是全神贯注地专注于这个对象本身的考察。哲学和人本主义哲学在其漫长的发展历史中,虽然逐渐意识到对“人之谜”的破解是最高和最基本的哲学问题,但是却久久不能达到专门“注意”于人本身的境界,不能把对“人学”的研究从对其它哲学问题的研究当中完全分离出来,进行全神贯注的考察。而哲学达到对“人学”的“注意”只有非常短的一段历史,而且“注意”有一个力度、深度的问题,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注意力”。仅当哲学“注意”于人,并且这种注意的力度深度达到相当境界时,关于人的许多隐密的问题才被揭示。把哲学人学与人本主义哲学相混同,实际就是把有“注意”的思考与没有“注意”的思考相混同,把漫不经心的游观与用显微镜来透视当成是一回事。
人本主义哲学是当代哲学人学产生的前提和基础,是哲学人学得以呈现的视觉背景。哲学的所思所论有一个从自然主义、神秘主义向人本主义的转变,从抽象的形而上学思辨向现实生活智慧研究的转变,这个轨迹构成了哲学观的对象、性质、功能等本质方面发展进步的内在逻辑。当代世界中,人本主义的哲学观和哲学形态已经越来越占据了哲学学术的中心位置,这显示出人类思想史中哲学观和哲学形态发展进步的一个根本性趋势。马克思在《1844-1845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曾把那个时代的哲学区分为人本主义和自然主义两大思潮,当今我国许多学者也粗略地把西方哲学划分出科学主义与人本主义两大思潮。但这两大思潮并不是平行前进,而是一个此消彼长的过程,是一个自然主义哲学弱化,而人本主义强化的过程。
休谟的《人性论》前言中明确了人本主义哲学的要义,真正的哲学必须从对人、人性的理解出发来思考解答认识、心理、社会、道德、政治等各种哲学问题。李泽厚的《批判哲学的批判》指出了康德哲学、德国古典哲学的最高成果就是把人、把主体置于哲学的中心地位,从而确立了人本主义观念的至上价值。高清海教授从《哲学与主体自我意识》到《人的类生命与类哲学》以及最近出版的《人就是人》中,所贯穿的一个重要思想就是把哲学观和哲学形态的演进看作是一部从自然主义向人本主义,从不自觉、模糊其词的人本主义向自觉和明确的人本主义,从抽象或唯心史观人本学向现代唯物史观人本学的演进史。在《人的类生命与类哲学》的第一篇“哲学的世界与人的世界”里,高清海教授认为,时代要求我们重新理解哲学,必须理解到“人的奥秘在于哲学,哲学的奥秘在于人”,哲学的生命与人的生命是内在统一的。“把它概括为‘人自觉为人的时代意味着,经过近代以来人的发现和人的觉醒,‘人的自身发展这个问题已经越来越占据世界舞台的中央,越来越成为社会发展自觉设立的中心目标和根本动力。”[7]人的状况与哲学的状况互相映照,哲学与人互相关怀和互相缠绕,这些认识已经是学者们无可争议的观念。
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国学术界就不时响起“文学是人学、法学是人学、历史学也是人学”[8]的呼声。已故的邹化政教授说,认识论、意识问题只是作为心灵、作为人的本质问题的大背景中之一幕而展开的。很显然,人本主义哲学是一种哲学思潮或哲学学派,是当代人类哲学文明的当代主导思潮和形态。人本主义哲学是从对人和对人性、人的一些基本问题的理解出发来思考和解答各个领域的哲学问题,而哲学人学则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哲学领域或学科,它从各个领域的方法和成果出发,来深化丰富对人、人性等关于人的重要问题的哲学理解。人本主义哲学的产生为哲学人学提供了理论条件,而哲学人学的形成反过来使人本主义哲学获得了最为坚实的理论基础。
哲学人学与一般意义对人的哲学研究,与科学对人的研究,与人本主义哲学思潮都有着学术性质上的区别,但是后三者都是当代人学产生和发展的必要条件,这三个必要条件如果再加上一个条件,即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革命性变革,那么就足以构成了当代人学形成的充分必要条件。而马克思哲学从根本上是作为广大被压迫被剥削人民的情感和价值意愿的表达,这种学说把对一切哲学智慧的热爱都归结为以唯物史观为核心思想的实践理性,把对人之种种根本性问题——人性、人格、人权、人的自由与发展都看作是劳动人民自身解放的理论武器。
三、结语
本文对人学的学术性质从几个方面作出了清理,但是对人学总体性把握大可不必急于求成。每一个思想者都可以在广泛学习丰富人学作品成果的过程中,在自己深入研究某个人学专题过程中,逐步形成和提高自己的境界。这就像画一个图像,我们总是从总体到局部,再从局部到总体的反复修正之中,从模糊到清晰,再到柳暗花明,这样的反复深入,才能使这幅画达到越来越美的境界。对于人学或哲学人学的术性质、对象、方法的理解只有在不断全面深入学习这个理论领域的经典、前沿、争论性成果才能中逐步地形成和完善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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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廷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