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发生学视野下的妈祖信仰传播

2018-01-25 12:54
文化与传播 2018年4期
关键词:宫庙妈祖信仰

文化发生学是研究特定历史与地理文化形态中文化的发生与演变规律的科学。它本为自然科学研究方法,在皮亚杰创立文化发生论之后,被学者广泛运用于人文科学研究领域。文化发生学主要“是通过对各种史料的梳理来分析一个现象、事物或制度的发生、发展的轨迹。”[1]它“从历史的结果出发,从现实出发,发现其本质的规定性,并由此回溯这些本质要素和条件的历史形态。通过这些不同历史形态上的要素和条件的相互作用和历史批判关系,发现其演变的轨迹及其内在规律。”[2]某种意义而言,文化发生学是将文化的发生看作一个过程,构建文化发生过程中不同因素的由来及其相互关系,较为系统全面的探讨文化的形成及早期演变。

妈祖信仰是福建沿海地区民间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国内具有航海女神、民众之神与行旅之神的称号,亦是诸多海外华人华侨在移居地团结的精神纽带。本文将文化发生学的方法引入到妈祖信仰传播研究中,将妈祖信仰的发生看作一个过程,思考如何将妈祖信仰与中华文化的融合与传播联系起来,准确把握妈祖信仰发生根源、发生演变历程与发生演变规律,对妈祖信仰进行动态考察描述。

一、妈祖信仰发生根源

任何文化的生成都离不开特定的自然与历史环境。作为中华文化的组成部分,妈祖信仰起源于福建莆田,融合海洋文化与巫觋文化等多种元素生成的一种具有地域特色的文化,其具有特定的发生根源。

一是自然生态因素。妈祖信仰起源于福建莆田湄洲岛,湄州岛为海滨孤岛,民众多以捕鱼为生,往往生活于惊涛骇浪之中,当时科技水平低下,渔民在渔业生产上遇到危险迫使他们求助于神力,保佑他们化险为夷,平安渡海。传说中,妈祖能知人祸福,能预测天气变化,被当地渔民视为“神女”,死后成为民众崇拜的偶像。宋李俊甫《莆田比事》云妈祖“生面神异,能言人休咎,死庙食焉”。此说明,妈祖在当时的神事活动恰能满足岛民对神力的依赖,其死后被祭祀于庙宇,继续成为民众祈求求助的对象。他们认为妈祖是上帝派遣而来掌管“沧溟”的神灵,能够“驱役百怪降魔精,囊括风雨雷电霆,时其发泄执其衡”。之后,妈祖信仰在福建沿海一带传播,其信仰的核心主要是对航海与外出行旅之人的庇佑,这与福建独特的海洋文化环境相关。福建面临大海,“闽人务本亦知书,若不耕樵必业儒。惟有桐城南郭外,朝为原宪暮陶朱。海贾归来富不赀,以身殉货绝堪悲。似闻近日鸡林相,只博黄金不博诗。”[3]刘克庄此诗便描述了福建沿海一带民众勇于冒风涛之险,出海进行商业贸易活动的心理状态。从事海洋贸易盈利性较高,但风险也很高,出海谋生常常遇到风涛侵袭,时常发生海难。如此充满盈利诱惑又有风险的情况下,民众只能寄希望于超自然力的神灵,保佑航海商民的安全。

二是历史因素。妈祖信仰的起源与福建“好巫尚鬼”的传统不无关系。福建信巫由来已久,早在秦汉以前闽越族就崇信巫术。《史记》记载曰:“越人俗信鬼,而其祠皆见鬼,数有效。……乃令越巫立越祝词,安台无坛,亦祠天神上帝百鬼,而以鸡卜,上信之。”[4]汉晋之时,北方汉民始迁入闽中,当时闽中山高林深、瘴雾弥漫,一些自然与社会现象无法得到合理的解释,民众一方面努力开发生产,另一方面也寄希望于超自然神灵的指示与庇佑。这样,闽越土著“信巫尚鬼”的传统便被迁入的汉民部分继承下来,形成“信鬼尚祀,重浮屠之教”的风俗[5]。一些巫术高超的巫觋倍受善男信女的崇拜,以莆仙两县为例,宋代被祭祀的女巫祠庙除了妈祖外,比较有名的还有善于“治病驱邪”的东瓯女吴氏;仙游县也有“昭惠庙”,祀尤溪来的女巫;“慈感庙”供奉汾阳人女巫陈氏,等等。妈祖生前也是以巫为业,《仙溪志》载曰:“顺济庙,本湄洲林氏女,为巫,能知人祸福,没而人祠之,航海者有祷必应。”[6]南宋黄公度写诗曰:“枯木肇灵沧海东,参差宫殿崪晴空;平生不厌混巫媪,已死犹能效国功。万户牲醪无水旱,四时歌舞走儿童;传闻利泽至今在,千里危樯一信风。”[7]对妈祖巫术的信仰与膜拜中,寄托着渔民的希冀,后来当权者利用老百姓这种笃信心理而大力提倡,妈祖信仰于是如虎添翼,成为渔民和商人主要的信仰。

“所有文化因子的发生,是一个各种因子的互动过程。”[8]妈祖信仰作为一种特殊的文化形态,其形成与发展是特定地理环境、特定文化背景相互结合和互动过程的产物。在福建海洋文化、巫觋文化的相互影响下,能灵验神通,又能庇佑海上民众安全的海洋女神便诞生了。

二、妈祖信仰发展过程

妈祖信仰的起源与传播是个动态过程,不同时代分别赋予妈祖不同的功能,也导致妈祖信仰传播在不同时代呈现不同特征。

最初,妈祖以巫女的形象出现,主要信仰活动在湄洲岛附近,信众主要是当地渔民,在湄洲岛居民心中,妈祖是能救死扶伤、解决航海问题的地方保护神。北宋宣和五年(1123年),给事中路允迪奉旨出使高丽,回朝途中,得妈祖庇佑,奏请嘉奖妈祖,皇帝御赐“顺济”庙额。至此,妈祖得到官方承认。封建统治者不断利用妈祖信仰笼络人心,不断敕封妈祖,并将妈祖列入天地信仰体系,以国家祭祀规格祭祀妈祖,不断强化妈祖的政治地位,促使妈祖信仰逐渐被纳入官方主流伦理价值体系中,使得妈祖信仰更为广泛的传播。南宋时期,妈祖信仰沿福建海岸线向北方和南方沿海传播。福建省内泉州妈祖宫庙建造尤为突出,省外则主要集中在江浙与广东一带。乾道年间,浙江嘉兴、钱塘以及广东海陆丰一带创建了妈祖宫庙;淳熙至嘉定年间江苏淮安、江阴、苏州以及广州城南等地出现了妈祖宫庙;端平至景炎年间,浙江舟山、广东顺德等地也出现了妈祖宫庙。

元代,妈祖信仰随着海上运输业和贸易、渔业等行业的发展而得到进一步发展。王敏方《褒封水仙记》指出,“国朝(元代)漕运,为事最重,故南海诸神,有功于漕者皆的祀,唯天妃功大号尊,在祀最贵。”[9]根据史料记载,元代封妈祖为“护国明著灵惠协正善庆显济天妃”“护国庇民明著天妃”“护国庇民广济福惠明著天妃”“辅国护圣庇民广济福惠明著天妃”。通过朝廷敕封的方式,使妈祖在民间的威信度不断提高,他们利用妈祖庇佑消弱民众海上航行的恐惧心理完成漕运任务,借此妈祖信仰传播范围扩大到北方沿海地区。延祐年间,天津大直沽建天妃庙,山东荣城成山创建天妃庙,海南岛的海口、感恩等地也先后建天妃庙。

明代,妈祖信仰继续得到朝廷与沿海地方政府的重视,并进一步在民间扩展。朝廷加封天妃为“国庇民妙灵昭应弘仁普济天妃”,赐庙额“弘仁普济天妃之宫”。洪武年间,广西合浦县、河北山海关海口,出现了妈祖庙。与明前各代相比,明王朝与外国的来往较为密切,朝廷不断排遣官员出使海外,如郑和七次下西洋,航海外洋会遇到诸多不测,此时更需要海神来减弱此种畏惧心理。因郑和下西洋,妈祖信仰再得到关注,逐渐向江西、安徽、陕西、辽东以及广西等内陆地区传播。嘉靖、万历年间,澎湖岛内创建妈祖庙。另外,明朝流传的妈祖灵验故事中,较多的是出使官员海上遇难,得妈祖庇佑脱险之事。明代由于对外交往的增多,海上治安多事,沿海工商业发展等原因促使妈祖信仰走出本国,逐步流传到琉球、日本和南洋。永乐二十二年,琉球国创建天妃宫。隆庆元年,郑芳扬创建南洋群岛最早的妈祖宫庙“马六甲青云亭”。日本的萨南野间岳与菲律宾的吕宋岛,也创建了天妃庙。

清代,清朝妈祖信仰的海外传播速度加快,康熙二十九年,日本祝町等地创建了天妃祠。康熙三十五年大北半岛大间村出现了天妃祠。乾隆年间,长崎唐人坊、琉球姑米岛山、马来西亚槟城、马六甲、缅甸等地分别出现了妈祖宫庙。清末到清末民初这段时期,是妈祖信仰传播到东南亚各地等地的高峰期,分布在这些区域的妈祖宫庙多达一百座。另外,清代妈祖信仰在处理闽台事物中具有很高的利用价值,当时妈祖信仰在台湾迅速传播。康熙七年,台湾南部安平等地,已出现了妈祖宫庙,清朝统一台湾后,台湾妈祖宫庙迅速发展,清末,台湾妈祖宫庙多达五百多座。清朝政府对妈祖十八次嘉封、二次赐匾,有些封号长达六十二字:“护国庇民妙灵昭应弘仁普济福佑群生诚感成孚显神赞顺垂慈笃祜安澜利运泽覃海宇恬波宣惠导流衍庆靖洋锡祉恩周德溥卫漕保泰振武绥疆嘉佑”。其敕封妈祖的原因大都与闽台事务、军事行动有关。主要宣扬妈祖为航海保平安,妈祖在战争中显灵保佑清军,借此表达清军行动的合理性,鼓舞民众参军。如显灵协助镇压戴万生起义者有南投街配天宫妈祖、非港朝天宫妈祖等。

清代之后,妈祖信仰失去政府支持,费用大都靠地方士绅、商人等募捐或摊派,基本处于自发发展状态。此时的妈祖信仰具有两大特点:一方面妈祖信仰逐步摆脱官方利用,走向平民化。另一方面是妈祖信仰随出国谋生者走向新加坡、马来西亚、印尼、菲律宾、越南等东南亚国家。

三、妈祖信仰发展规律

妈祖信仰发生演变过程中,发生了很多变化,如妈祖身份、内涵的转变以及妈祖信仰的涵化或互化特征等。

一是妈祖身份不断演变。妈祖本为当地巫女,巫师有“觋”与“巫女”之分,正如《国语·楚》所言的“在男曰觋,在女曰巫。”[10]男巫师主要负责见鬼,女巫师主要负责迎接神明。女巫师主要以远古舞蹈与神明取得沟通,迎接神明,同时负责占卜、祈祷之事。对此,刘蜕《悯祷辞》曰:“役巫女兮鼍鼓坎坎,风笛摇空兮舞袂衫”[11],这是宋代巫女迎接神明的表现。妈祖作为宋代巫女,其神事活动在湄州岛及其附近地区具有广泛影响,死后其巫女身份逐渐被神化,成为民间祭祀对象。相关史料表明,妈祖生前名不见史传,史料对于其身份与形象的信息记载也相对模糊。如,宋廖鹏飞《圣墩祖庙重建顺济庙记》云:“世传通天神女也,姓林氏,湄州人。”[12]宋丁伯桂《顺济圣妃庙记》也载曰:“神,莆阳湄洲林氏女。”[13]后经过南宋、元、明、清历代统治者的封赐,妈祖在民众心中地位不断提升,先后经历“夫人”、“妃”、“天妃”、“天后”的不同封号。在妈祖信仰发展过程中,统治者通过给妈祖编造新的家世与身份信息,不断借助去除巫术成分。妈祖在宋代有姓无名,经元、明、清等朝记载的不断补充,其身份、亲属关系等才逐渐添加完整。如,元代附加妈祖以都巡检之女的身份。对此,黄仲昭《兴化府志》曰:“顺济谓湄洲林氏女,能知人祸福,即妃也。余少时宋郡志,得绍熙初本,亦称里中巫。及见延祐本,称神女,今续志皆称都巡检女,渐失真矣。”[14]明代附以“默”或“默娘”的名字,清代其生平、事迹、家族谱系才逐渐成型。除了给妈祖编造新的家世之外,统治者还通过给妈祖披上道教与佛教的外衣,不断重新塑造妈祖的形象。黄仲元《圣墩顺济庙新建蕃鳌殿记》说妈祖是“普陀大士之千亿化身”[15]。张翥《天妃庙序》载曰:“(天妃)始生而地变紫,幼而通悟秘法,长而席海以行。”[16]同时,统治者还通过多种方式宣扬妈祖“忠君庇民”“行善济人”“孝女”等形象,借助编造妈祖神话传说故事不断植入其阶级利益与价值判断诉求,潜移默化地借助妈祖灌输其政治观念与道德伦理规范。[17]

二是妈祖信仰内涵与时俱进。妈祖信仰在发展过程中,其内涵与儒家、道家、佛家思想不断融合。如,妈祖信仰不断吸纳佛教南海观世音菩萨为民众消灾解难、普度众生的神性。元代关于妈祖的封号中加入了“广济”二字,反映了妈祖信仰内涵对佛教观念的吸收。再如,妈祖信仰不断吸纳道教神仙的教义以及儒家忠义孝悌的思想观念,使得妈祖信仰内涵不断丰富发展。妈祖信仰在与儒家、道家、佛家结合的过程中,不断强化自身的兼容功能与开放特征,以使自身不断适应各类不同的环境,满足不同民众的内在需求。元代重视漕运,以便南粮北调,为确保漕运安全,便依赖妈祖海神庇佑,由此,元代妈祖神格不断提升,由凡间神祗上升为天上尊神,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明代统治者由于外交等原因,继续崇祀妈祖。清代由于闽台战事的原因,更侧重于借妈祖灵威镇压反抗,颇具军事色彩。可以说,妈祖文化的内涵是与时俱进的,是不断丰富、完善的过程,它会随着社会的进步而更新。当前,和平与发展是世界发展的核心议题,妈祖和平女神的形象表达了世界民众爱好和平的美好心愿。因此,在新形势下发掘妈祖文化精髓,发挥妈祖文化优势,将妈祖文化所蕴含的传统价值进行现代转化,对发展我国与世界各国的友好关系,对宣扬中华文化优秀传统,提升我国文化软实力与经济硬实力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

三是妈祖信仰的涵化或互化特征。妈祖信仰的“涵化”是指妈祖信仰对来自其他文明的文化成果的吸纳与消化。妈祖信仰的“互化”是指妈祖信仰与其他文明的文化之间的相互影响。在妈祖信仰演变的历程中,来自‘他者’文化,既是挑战也是妈祖信仰变革的推动力。随着社会的进步,每一个人类群体都在不断创造出新的文明果实来丰富自己的文化宝库。所以,妈祖信仰虽然有着内涵精神的主旋律,但在不同的时代也呈现出不尽相同的特征。妈祖信众有两亿多人,分布世界三十几个国家与地区,建有妈祖宫庙上万座。有些妈祖信众已经将妈祖信仰与本土信仰相结合,如日本将妈祖与本国天照神结合,开创“天母教”;“天主教”将妈祖看作第七圣母,等等。可见,妈祖信仰具有强大的文化适应力,能迅速地与海外各地文化、信仰等相结合。妈祖信仰作为一种活态文化,正以其强大的生命力和影响力走出中华文化圈,使之成为一种世界文化。

四、结语

妈祖信仰是以福建地域文化为基本特质的文化,妈祖信仰的传播也是福建地域文化向外传播的过程。某种意义而言,中华文化的形成与传播本质上就是不同区域文化相互影响与融合的过程。因此,妈祖信仰的形成、发展与传播,侧面丰富了中华文化的内涵。从文化发生学视角研究妈祖信仰的独特气质,有助于阐释妈祖信仰的本质内涵,便于从源头上厘清妈祖信仰发生路径,并探寻妈祖信仰的自身发展规律。妈祖信仰的起源与传播是个动态过程,不同时代分别赋予妈祖不同的功能,也导致妈祖信仰传播在不同时代呈现不同特征。妈祖信仰的传播是特定文化传统、地理环境及信众需求等不同因素共同推动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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