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厚德与美丽同在

2018-01-25 10:44胥佑良
壹读 2018年12期
关键词:鲁迅文学院红叶长城

胥佑良

一、只是笑笑

北京的变化,不要说几年不见,就是几日不见,也只能另眼相看。现在我想说的,则是多年前北京留存在给我的一些细微之事。

夜色里,冷风飕飕,行人渐少,街灯下,在零下十几度的空气中,我们渐渐变得行影单离,在这环路与那环路之间,我们只顾说话走路,不注意记行路标志,走着走着,就理不清各个十字路口的不同之处。

我们找不着北,依然往前走,胡同越来越狭小,路灯变得越来越稀疏。当我们走到一个昏暗的公共厕所边上,遇到一位被棉衣裹得厚厚实实的老人。问老人,老人说我们已经走到天安门的后面了,再走下去,就会越走越远了。老人很友好,以柔和的话语,对我们连续说了几个“东边”、“北边”、“南边”之后,我们大致明白了回去的路线。

这是一天,我们在鲁迅文学院听完课,约上几个同伴,到天安门广场周围的街道上走走,到晚上八点多了,还在街头游逛。那时候,不像现在,在什么角落都没有信息障碍,在什么地带都可以导航。在城市迷路,就与在森林里迷路差不多。

老人说完,伸手,拉拉棉大衣的衣领,拉拉防寒的帽耳朵,把颈部捂得更加严实,蹒跚而去。老人说话时,从嘴里冒出的热气,在不太亮的路灯光线里,像白云,像棉花,一团一团地白着,不愿意飘散。

一个同伴小声说,怕不能相信吧,我轻轻笑了一下说,先相信老人说的,走走瞧,看能不能回去。他们说我呆头呆脑的,就这么容易相信别人的话。随后,我们还是顺着老人指的方向走,找到了公共汽车站,坐上了回去鲁迅文学院的公交车。

本来是坐到八里庄下车的,却多坐了两站。我说坐过了,刚好被面容白净的售票员听到,叫我又补交了一角钱。在1989年1月,那时的公交车上有售票员,坐公交车是按路程的长短计费的,而且收费相当低,上车说到什么站下车,售票员按行程照价收费,还要把几角几分的车票撕给乘客。我补交多坐的乘车费用后,下车。其他几个同伴一直不吭气,没有补交钱,也和我一起下车。

下车,回头走的时候,大家说我像个呆子。我只是笑笑。

没有人知道,我的笑容还有另一个内容,那是一件很遗憾的事。在我七岁时,我和村里的几个伙伴去山沟里割草回来。那时,阳光正在下山,一个看上去有八十岁左右的老奶奶,还是一个缠足的老人,手里提着一包东西,在一个岔路口,向我们问路。我们中的一个人,向我们做了个鬼脸,眼睛轱辘轱辘地转动几下,伸手给老奶奶指了一条路。

老奶奶就走上了那条路,走上的是一条反方向而且是去森林深处的路。当时,我想站出来说,其他人都用难看的眼神,歪歪地盯着我,好像我犯了众怒。话已经到了我的嘴边,我又把话吞了回去,像吞一只鲜活的青蛙,把真话强行塞进肚子里。

第二天,村子里有人说,昨天晚上,在大青山对面的火烧坡上,有一个老人,一边骂着短命鬼、天收儿、无娘儿等恶毒的话,一边伤心地哭泣。很多人都以为那是笑话,但我知道那不是笑话。

又一天晚上,我与几个同伴走在鲁迅文学院的西南方向,在朝阳门外,一个老邮政局后面,有一个城中村一样的地方,那里有一条溪水沟。我走在路边,一个男青年骑着自行车,身后紧紧贴着一个穿红风衣的女人,过了一座小桥,自行车龙头左歪右晃,一下子撞在我的左大腿上,我早上才换的裤子,变得脏脏的。

男青年停下车来,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也跟着说,对不起。对方听我说对不起,脸上的色彩立马变得不太好。哪个红衣女人,听到我说对不起。就指责我,说我走路也不看路,语气相当地不友好,我就笑笑,同伴都想说什么,我拉拉他们,制止他们说下去。我笑着听那个女人说。本来想听她说个没完没了的,结果那个男的,很快拉她坐上车,晃悠晃悠地走了。

同伴说我是个呆子,我只是笑笑。

二、轮椅与拐杖

二十多年过去,那一台轮椅,那副拐杖,在我的记忆中,一直不停地行走着。我们在鲁迅文学院住宿与进餐,却在相距不远的一个大会堂里上课。

我们学员中,有一个男青年,靠轮椅来移动着自己的身体,轮椅上,除了他的身体外,还有一副拐杖。这拐杖是他离开轮椅时,用来支撑他身体的。还有一个小姑娘,却是靠一支拐杖,来帮助自己的身体行走,她的一条腿有问题,不能正常迈出独立的步伐,需要一支拐杖,帮助,行走。

男青年家是北京城内的,小姑娘家在大连市一个叫沙岗子的地方。很遗憾,我重女轻男,现在记不住男青年的姓名。却记得小姑娘叫谢燕,当时是她父亲陪着来鲁迅文学院学习,地址与名字也是她父亲写给我的。后来我还与谢燕通信一两次,再后来就失去联系了。我一直记得,她圆圆的脸上,忧郁的眼睛里,时刻露出明亮的眼神,还有偶尔来一阵,甜甜的笑。

坐轮椅的男青年行动相当困难。一次,他进教室的时候,从轮椅上滑倒下来,瘫痪在地上,好几分钟过去,都没有挣扎起来,旁边的人要去扶他,他坚持不让大家扶,最终硬是靠自己的力量,爬到轮椅上,又用拐杖支撑着,慢慢进了教室。

这两个学员,我没有见到他们落下一节课,而且每一堂课,他们都会提前到来。有张洁、张胜友、林斤澜等老师授课,又有这两个同学,我听课时,没敢打马虎。

大家到景区开阔眼界的时候,他们下了车,只能在平坦的地带,把眼神的作用,发挥到极限。爬山的时候,他们两个就在山下移动着等待大家。登上长城的时候,我想他们心中的长城,比我们登上的长城要伟大得多。

看着他们,我有了更多的心事,为什么阿炳不用眼睛,却能演奏着无限的乐章,为什么贝多芬不用耳朵,却创作了那么多的交响曲。缺失的背后,原来是为了更加的圆满。

三、红叶与青春

来香山,有人是为了瞻仰悼念孙中山先生,有人是来看红叶,也有二者兼顾的。此刻,山上残雪无数,不是看红叶的时节。

在山上走了一会,我们没有向珍藏孙中山先生灵魂的地方走去,同行者的理由,比较充分。他们说,不只是香山上面那个具体的位置上有孙中山先生的灵魂,中国大地上,到处都飘扬着孙中山先生的灵魂,地球上五大洲四大洋都漂泊着孙中山先生的灵魂。大家走在香山上,香山上到处是孙中山先生的灵魂,大家领悟他的灵魂才是最重要的,而不是去他身边搞形式上的瞻仰。

有了这样的理由,我们在香山上走了近一个小时,就下山了。山上没有见到红叶,是时机不到,树上还没有长出应该红的叶子。我们在山下的商店中,见到了很多的红叶,大家抢购着红叶。这些红叶,用透明的塑料片密封起来。一张张红叶,在其中鲜活得很。在红叶边上,写着十二生肖,写着很多的祝福语言,心细之人,按照亲朋好友的生肖购买,等回去了,当珍贵礼物,送给红亲朋好友。

我也买了几张塑料片密封的红叶,现在还收藏着,色彩还好。1989年1月份买的,现在红叶依旧。香山红叶成了长寿叶,相比起来,这些红叶与当时叶落归根的红叶,有着各自的美丽。那年我18岁,如今我是一身苍老,而塑料片中的红叶依然是当年的红叶。

我从小就在大山上爬来爬去讨生活,不怕悬崖绝壁。来到香山,大家说爬山,我暗笑,这也叫爬山。大家在山上走,同行者中,确实有人没有见到过如此的山,如此的树,如此的石头。他们兴奋,笑得开怀,与山合影,与树合影,与石头合影。也许他们此时的心情,像我这个山区长大的娃娃,突然见到大平原突然见到大海一样兴奋。

后来去石景山公园,我身在景山上,却不知道脚下就是景山,身边的同伴说这是景山,我才恍然大悟。小时候听说有所不得了的北京景山中学,景山就在我心底生了根,原来就在这里。我的家乡距离这里有三千多千米远,做梦都不会想到,此刻自己就在神话一样的景山上。

那棵歪脖子树,崇祯老人家了结自己一生的歪脖子树,不少的人十分好奇。当年那棵老树在一个特定的历史环境中,已经被人当作对手消灭,现在的树是后来又被补种上的。这棵树,我是走到树下面才听人说起的。

我家乡云南麻栗坡太和那个地方,大山多得比城里的楼房还多,就是像愚公先生那样,带领子孙万代,坚持不懈地移山,也难搬走一座山。移山是一种精神,像景山一样造山也是一种精神。只是移山的人是为了多栽种几斤包谷小麦,想多收几粒粮食,让肚子少挨点饿,而在城中造山,在花园中造山,却是一种吃饱帮助消化的美景。

四、照片

在鲁迅文学院大门进去的地方,摆放了阶梯形的长长的凳子,学院请来摄影师,为我们合影留念。一个老头,一个美女,美女在大家眼前晃来晃去近半个小时,飘洒的长裙子才稳定下来,老头随即摁了快门。

照片洗出来了,八十厘米长十余厘米宽的照片,密密麻麻的人头。当时只要十五元左钱一张,我没有钱交,忍痛没有要。当时很多人都嫌弃贵了一点,都没有要。现在想起来,真是可惜。我并不是轻易地放弃这种惟一的人,确实是拿不出计划外的这点钱。

后来在其它景区,四川的一个老同志带着一个傻瓜相机,我对他说,请他在方便的时候,给我照几张相做留念,和多少钱,我付他就行了,后来,我就有一些照片带着回家。

在天安门广场上,有人在广场上专门为游客照相为生。有一次成像的,马上就能取走照片了;也有人,照了相,付了钱,留下详细的地址,等待人家慢慢寄来照片的。前一种收钱多一些,我选择了后面一种,我照了相,付了钱,等待着人家把我的照片,寄到云南文山来。

当时,同行中有人说,这肯定是骗人的,那么远,人家收了你的钱,你已经回家了,人家不洗照片寄给你,你一点办法都没有。这确实是一个问题,在人海茫茫中,双方没有任何法律的凭据,照了相,收了钱,就留个地址。人家不给寄照片,确实是没有什么办法。大家说我肯定会上当。

我也想像着自己可能会上当了。当我从北京回到边疆云南文山,十多天后,我就收到了从北京寄来的一封挂号信,信封里面是在天安门广场照了相片。

我开心地笑了。

有一件事,大家都说我会后悔的。

在昆明湖采风时,有一样东西,大家都觉得稀奇,很多人也去稀奇了一次。就是花几元钱,穿上清朝的衣裳,到老佛爷曾经坐过的椅子上,坐一坐,照个相什么的,以满足满足人的稀奇心理。很多人都去满足了一次。我没有那点钱,就没有去稀奇一次。大家说,我不坐一坐那把龙椅,会一辈子后悔的,二十多年过去,我却一直没有为那件事后悔过。

现实感到非常遗憾的是,我当时拿不出十五元钱来,购买在鲁迅文学院拍摄的那张集体合影照。

五、在长城

过了北京古摹田长城检票口,同行的人,有的捷足先登,想最先享受长城上面的好景色。他们走得兴奋,脚步很会窜,似惊吓之兔,猫着身子,向前挤,往前冲,以争夺冠军的步伐,晃悠在队伍前面。看着他们,想起饥荒年代,饥肠辘辘,要找饭吃。梦中的长城,眼下的长城,很多文章和影视中的长城,还真是一道历史悠久、文化蕴藏厚实的精神大餐。

从鲁迅文学院来古摹田长城的车上,我读到汪国真先生的诗句“没有比人更高的山,没有比脚更长的路”,现在照葫芦画瓜,得出“没有比长城更古老的心事,没有比人心更坚固的长城”的诗句。

想领略长城的高度与厚度,除了一步一步,坚持不懈地踏着台阶,徒步向上走;除了脚踏实地,慢慢地品位,好像也没有其它更好的捷径。远古的中华民族,一步一步地修筑长城,一滴心血一滴汗水地修筑长城,大到一块石头,小到一粒沙,做到恰到好处,做到一丝不苟。古老的中华民众坚持这样“一步一步”,才有今天依然健在的长城。

从空中居高临下地掠过长城,跑马观花地晃过长城,何苦要到长城身边去风光一把。从何年何月起,长城已经不是单纯的物质上的长城,它与中华民族天长地久,与长江、黄河血肉相连,与中华文明不可分割。

一步一步,攀登,隐藏着心智与毅力。跑在前面的几个人,踢踢踏踏,往石梯子上冲,似乎要一口气拿下长城的高度。可是,他们跑了几级台阶,就气喘吁吁,停止脚步,在那里弯着腰,双脚颤抖不息,双手撑在大腿上,心肺很紧张,嘴巴张得大大的,大股大股的白气团,迫不及待,从鼻孔里冲出来,感觉他们的鼻孔总是太细小,呼气与吸气都很拥挤。长城凝聚着中华民族众多的心血,它远远超过“孟姜女”的故事,我们得以更大的气量和肚量来容纳他们。

面对长城,真是心急不得,浮躁不得,省略不得。急了,长城就模糊了,浮躁了,长城就飘渺了,省略了,长城就沉默了。况且,长城就是长城,它才不管你怎么样。长城还有什么没有经历?长城还有什么人物没有遇见过?长城早就成了守卫和保护的代名词。

天太冷,阳光在天空也在身边,站在阳光里,像站在冰窟窿里一样,风轻柔地抚过来,仿佛锋利的刀片,从脸上刮过。昨天早上,何镇邦老师上课时说,一个星期前,一场大雪过后的北京,气温是零下三十几度呢。今天还好,气温是零下二十度左右。

一个星期前落下的雪,堆积得像一只只黑白相间的大花狗,呆在路道两旁,懒散,沉默,留恋,不思溶化,一点也不温暖,让人难于亲近和宠爱。

我跟着几个年纪在五十岁左右的长者,一步一梯,一步一梯,慢慢向上走。有时候还留心观察路道两旁的景色,没有气喘吁吁。移动的脚步,把寒冷击退,全身开始发热,棉衣穿不住,脱下来抱着走。以前,有一位关心我的老同志,经常对说一句话“斧子比皮大衣暖和”,好长一段时间,我一直不明白这话的意思,现在我明白了。就像“小马过河一样”,河水真的不像老牛说的那样浅,也不像松鼠说的那样深。

哪些跑得快的人,还没有到城墙脚下,就叫腿疼,有些走不动了。但他们依然拖拉着沉重的腿,走上了长城。慢慢走的人,上了长城后,没有人叫脚疼,认真喘粗气的人也少。

长城上面,一阶一阶的石梯子,又宽又矮,想一步走两梯,又宽得迈不出去,想一步走一梯,又矮得不好走。真是走快不行,走慢也不行,最终还得选择一步一梯一步一梯,慢慢走。历史的梯子,就是历史的一种步伐,想绕开它们,真不容易,更加不要说跨越了。

若没有人为的撕扯,在天然风雨中,长城还算是固若金汤的工程。那些石头是石头,比历史还坚固的石头。那些砖头是砖头,比风雨还要结实的砖头。石头,砖头,城墙上的观察孔射击口,看上去好像是很久很久的东西,也好像是新近的东西。看射击口久了,耳朵里好像出现了开弓的声音,利箭离弦的声音。沿着山峰走的长城,在山峰上绣花一样的长城,如何能分解大好河山?如何能叫长城内外?

几只叫不出名字的鸟儿,在长城上空飞过去飞过来,这里是它们的栖息地吗?这里是他们祖祖辈辈繁衍的地方吗?这是不是刚才在半山腰见到的那几只鸟?刚才在山腰,鸟同胞们愉快地向上飞,左右飞。时而停留在雪堆旁,双脚像挖掘机一样,尖尖的嘴,在双脚挖掘的地方,啄几下,又抬一下头。随后又呼呼呼,飞上树枝上,叽叽喳喳,唱一阵,又开始飞。

从长城上下来,有的人跑得飞快。我很佩服他们,我从小在大山里长大,上山下山是我的强项,只是走下坡路的时候,脚腿打着闪闪,上来容易,下来难。每一步,都得小心。

当时在长城上,厚着脸皮,叫一个带着傻瓜相机的学员,给自己拍照。那时候,相机还是稀少之物。在不同的位置,给我喀嚓闪光两次。我看到耀眼的闪光,我听到胶卷喀嚓移动的声音,相机闪光之后,我欢笑,我满足,我开始想像照片上,自己刻录在长城上的幸福笑容。

第二天下午,在鲁迅文学院大门口,遇到为我拍照的人,他笑着说,胶卷暴光了,为我在长城上拍的照片,无影无踪。我心理难过,脸上却是笑容,我也不知道是多难看的笑容。

长城就这样活络在我的心底。

猜你喜欢
鲁迅文学院红叶长城
姚红叶
在地下挖一座“窃听长城”(下)
叶拽:一片“红叶”带富一方百姓
在地下挖一座“窃听长城”(上)
秋日赏红叶
守护长城
精彩描绘改革开放时代风貌
鲁迅文学院河北青年作家高研班举办
本期推荐
鲁迅文学院陕西中青年作家研修班开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