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根廷]莱奥波尔多·卢戈内斯
乍看起来,没有比一把黏土更不值钱、更不起眼的东西了。可雅典人就用这黏土,加上一点儿水、一个简陋的窑,再加上自己的智慧,创造了制陶业。这是雅典极其典型同时也非常重要的手工业之一,它超过了珠宝业和武器制造业。这后面二者当年可是非常兴旺的,在古代世界优秀的产品中享有盛名,然而与制陶业相比,未免相形见绌。
之所以如此,除商业需求外,人的价值使它异常高贵。对古人来说,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泥土烘制的罐子都是基本的器皿。从一出生,人们就通过餐具、梳妆匣以及常常用酒作为祭品的宗教膜拜,与陶器联系在一起。那些尖底细颈的陶罐可以在装载和运输中大批使用,就像我们今天使用的桶一样,同时也可以用作简陋的棺材。这就是赤陶棺柩的起源,一经雕饰并上釉,它们便获得了很高的价值。为了向死者表示哀悼,亲友们将泪水滴在精致的陶瓶里,将其永远放在墓中。用那些尖底细颈的罐子,一个套一个地摞起来,可以组成轻巧而又结实的拱顶。
构成陶罐与构成人体的四种元素是相同的,其简要形式可以概括为:用土与水和成泥,用空气风干,用火烘烤。
四大天神分别将各自的恩德赐予它:德墨忒尔给它以土,狄俄尼索斯给它以水,雅典娜给它以空气,赫菲斯托斯给它以火。此外,从专门意义上说,雅典娜是制陶业的保护神;从普遍意义上说,她是所有工业的保护神。
陶工用的转盘描绘了造型的基本运动,大肚形是它最初的形状,有些蜜蜂如此筑巢的事实是它的依据。可以说,这正是陶罐的精神与神秘之所在。
雅典的那些陶罐,在造型和装饰方面不过是一点儿黏土和几种颜色,却赢得了如此声誉,以至古代社会在市场需求下为其手工业创造了绝好的效益。
无须赘言,它的价值不是由原材料和手工业操作所需求的劳动力决定的。除造型用的转盘和陶工用的刮刀外,只要有个普通的烧柴的窑就行了。陶器的价值首先在于美丽得体的外观,一般有十八种基本类型,其次则是彩绘装饰,画的内容与伟大的古典雕塑和绘画是一致的。
尽管在荷马时代以前,古人就已熟悉用高超技法为饰有凸形花纹的金属杯子上釉,但他们还是偏爱泥制品,这是因为泥制品的高雅情趣比同时代的金银、石膏、大理石、花岗岩等工艺都要胜过一筹。
如果你在博物馆里比较一下,就会发现古人更有道理:黏土的泥团似乎是有生命的东西,像人的肌肤一样;窑中的火在它身上好像还没有熄灭,泥团仍然保持着恒定的体温。它不像我们今天的陶釉和金属那么坚硬,甚至显得暗淡,其光泽有点儿像植物的表皮。
由于不存在任何机械化和自动化工具,这种材料本身所具有的跳动着的生命力尤为突出,与所发现的千万件产品没有任何雷同,就证明了这一点。
毫无疑问,制陶劳动中存在着分工,不过这可不是我们工厂里那种可恶的专制。每个陶工都会做两三种事情,甚至还有单独承担全部操作过程的人。因此,那些陶器没有一模一样的复制品,这样,它们便都有自己的个性。
使这些陶器变得高贵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它们的实用价值。希腊人从未意识到一件器皿的价值会仅仅在其自身。对他们来说,这种价值或许是粗俗和浮夸的,实际上和我们收藏的艺术品一样,由于我们缺少自己的,所以必须收藏过去的和别人的。如今无用的美和精神规范的匮乏,已使我们的美学成为一种僵死的东西、一种不会开花结果的理论。
解读
制陶的体验,现在不算难得了。很多旅游景点,特别是与陶器有关的景点,都有体验区,几十块钱就可以满足游客的好奇心。同样是双手揉捏和水的黏土,感受血脉与土地的亲密接触,同样是黏土在转盘上被手指改变形状,让人体会创造的快乐,同样是柔软的黏土变成坚硬的烧制品,完成惊奇的质变,为什么我们的劳动不能被称之为“高贵”?也许要反复阅读“如今无用的美和精神规范的匮乏,已使我们的美学成为一种僵死的东西、一种不会开花结果的理论”这句话,我们才能品得出希腊陶器的高贵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