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河之地

解岩

哈巴河县位于阿尔泰山南麓，是一座极为安静的边陲小城，素有“山水画卷、生态边城”的美称。境内的牧人天堂——那仁夏牧场、国家级森林公园——白桦林、雪山神湖——双湖、西北第一村——白哈巴、大自然的雕塑展览馆——哈龙沟、沙漠眼睛——白沙湖……

有人说哈巴河的旅游发展受限，是因为没有标志性的景观，我从不这样认为。哈巴河本身就是一个大景观，丰富的地理资源、优质的自然条件，成就了宛如一幅油画的边陲小镇。东边来，进入县境，远处的沙漠，近处的湿地芦苇荡，浓密的树林遮盖着进城的公路，路边葵花地、玉米地，一派田园风光；西边出，阿克齐湿地鸟语花香，近年，可以看到白鹭筑巢、灰鹤觅食，空气里都是湿润香甜的滋味；南边行，沙漠近在咫尺，额尔齐斯河蜿蜒而过，河岸边的杨树林郁郁葱葱，秋季黄叶飞舞，美不胜收；北边走，一路曲折向上，森林、草原、村落星罗棋布，更有喀纳斯景区的白哈巴村，浓郁的哈萨克族和图瓦人风情。北山水草丰美，牛羊成群，花海尽头是由云杉、冷杉、红松等珍贵树种，组成的一望无际的西伯利亚泰加林。所以你很难定位哈巴河的景观类型，丰富、立体、复杂、悠远，西北之北，极富魅力。

和大多数新疆的县城不同，哈巴河有着大大小小的很多条河流，最终汇聚在额尔齐斯河，波涛滚滚呼啸而去。哈巴河有许多支流组成，上游支流很多，其中有七条较大的河流被称为“哈巴”，它们分别是：纳尔森哈巴、铁木尔特哈巴、那仁哈巴、哈拉哈巴、铁热克提哈巴、莫依勒特哈巴和加曼哈巴。有了水源，就有了丰富的植物资源，雪山、沙漠、湿地、河流、森林，草原，开车行驶于此地，眼前宛如PPT般的一页一页精美画面闪过。

秋渐浓，驾长车，约几位志同道合者，背相机，扛脚架，一头扎入哈巴河金色浓密的山林里。沿着山走，满目金黄；沿着河走，依旧满目金黄。苍天眷顾的土地，就会在秋天的日子里绽放出无比的绚烂。

对于摄影师来说，这是一个让人发疯的地方，题材众多、气候多变、景观层次复杂，而且受到气候条件的影响，黄叶期忽前忽后，每年十一假期，看见的风景都不尽相同。今年我再次驱车六十公里到红叶沟来看一片荒漠中的欧洲山杨林，往年此时红叶似火，层林尽染，今年却树叶凋零，冷风中只剩光秃秃的树干，只得悻悻然离去。好在天道轮回，自然总是有丰盈和枯萎，只要山在这里、树在这里，我们可以来年再会。

打小就厮混在距离哈巴河县城四公里左右的白桦林里，捡蘑菇、抓野鱼、画写生、喝啤酒。长约130公里的白桦林，就是无尽的自然宝库，即便在物质匮乏的年代，也让哈巴河人有着取之不尽的野鱼、野蘑菇打牙祭。

如今的额尔齐斯河，每年都有很长的禁捕期，鱼类也需要休养生息，我只是期待有生之年都能吃到额尔齐斯河美味的冷水鱼。小时候，长河离家八里地，星期天，我约几个朋友骑着自行车，偷出家里的铁锅、盐，带一挂破网，就能在一处河湾打上三五条鱼，铁锅炖野鱼，河水加葱花，锅下燃的是桦树皮，一群人呼呼啦啦喝尽鱼汤，弃锅而去。待回家我被一顿胖揍，再打着手电跑回来找锅。

俱往矣。如今，长河离我上千里，看一眼也需要假期才行，不免惆怅。多年前我离开时带着的“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的豪情，多年后却被“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的乡愁取代，这是成长的代价吗？

驱车前往白哈巴的路上，路过萨尔塔木乡，我出生后，母亲在这个乡里当老师，那时，这里叫做“胜利公社”，母亲要上班，就把我托付给邻居哈萨克族奶奶照看，从小我就吃着牛奶煮荷包蛋在公社长大，即便现在没有一砖一瓦是以前的留存，对这里却依旧莫名感到亲近，冥冥中血液里家乡的情愫被激活放大。

再往前走，就要路过赛都金矿了，年轻时在黄金公司做后勤工作，一车车油料和一车车矿山炸药，都需要我们押运進矿，尘土飞扬的路，拉满炸药的老解放车，躺在车顶看星星的我，晃晃悠悠、慢慢吞吞地来到了矿区，这段路，写满了我的年轻时候。回忆真好啊，背井离乡艰难困苦时，就常回想起这段日子，风沙真大啊！肚子真饿啊！身体真冷啊！那些押车进山躺在车顶看月亮的日子，那些真切的感受，几十年后闭眼一想，真真切切，犹如昨日。

白哈巴村的秋日美不胜收，游人如织，站在边防连门口的观景台，等着日出第一缕光照进村落，满足的感觉油然而生。父亲曾在白哈巴边防连当过战士，对于这里，亲切感十足。但如今，这里有些喧闹的村头，价格不菲的食宿，确实不是我这样野生游荡的摄影人久待之地，云间部落，落入凡尘，第二日，我便匆忙下山，前往齐巴尔希力克村。

过了扎玛拉什铁桥，就进入了宁静的山村，住在牧民家里，陈设虽简单却干净。房东古丽汉语说的不太好，之前通电话时就很难交流，我索性发微信用文字告知，没想到古丽汉字认识得很多，回复也很顺畅，真是有趣。

齐巴尔希力克村位于边境，旅游开发时断时续，几乎没有什么游人，却有着摄影人喜欢的所有元素，山沟、树林、草场、河流、原生态的木屋，镜头里不再有着花花绿绿的冲锋衣，而是夕阳下镶着金边的土牛和白色的山羊。整个有着美好光线的清晨、黄昏，我都游荡在山巅和河沟里，晚上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古丽家，迎接我们的是早已炖好的羊羔肉，拌好的皮辣红。我有一杯酒，足以慰风尘，酒酣耳热间，一群人跳起20世纪90年代的迪斯科，古丽的女儿在旁边看着，一时兴起，即兴跳了一曲“黑走马”，动作刚健婀娜，众人不禁看呆。哈萨克族有一句古老的谚语“歌和马是哈萨克的两支翅膀”，长期的游牧生活使马成为了哈萨克族人形影不离的好伙伴，他们爱马胜于自己的生命。每一个哈萨克族人都是很好的骑手，所以，马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他们咏颂和舞蹈的主题，“黑走马”就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作品。酒足饭饱，倒头睡去，一夜无梦。中午倒一杯热茶，坐在院中看天空的云卷舒，看树林的叶飘零，看田野的牛游荡，看村里的狗玩耍，时间仿佛静止，说不出的安逸。想想在钢筋水泥森林里每日艰难过活，难得的休憩，“烦恼如贼、偷窃人生”，感叹是要给人生做减法了，诗和远方难追寻，茶和午后阳光却好寻觅。

山中无岁月，不知不觉就过了四五天，考虑到还要拍摄额尔齐斯河和白桦林，恋恋不舍地下山去。

住在县城，干净得让人有些不适应，县城虽无高楼大厦，却道路宽阔，规划有方。虽然不见了小时候笔直的穿天杨和大伞似的槭树，却依旧绿化得很好，路两边的景观树，叶子在阳光下黄得耀眼。吃完了著名的祥和大盘鸡，众人意犹未尽，我戏称这是“亚洲第一大盘鸡”，有人问在世界上的排名是多少呢？我说我没去过欧洲、美洲，无从评判，众人大笑。好吃源自于原料的天然，这是大城市无法比拟的优势啊！

出了县城，一路向南，去拍摄心心念念的齐德哈仁牧桥，牧桥附近应该是很久前的渡口，只是现在在额尔齐斯河上修建了大桥，方便牧民转场时去温暖的冬窝子过冬。据说在附近还发现了细石器遗址，把阿勒泰地区人类活动的时间提前了数千年。5000年前，是否有人和我一样，爱坐在额尔齐斯河畔，看着远方呢？不远处新修的公路桥已经投入使用，我不由心头一紧，希望不要拆掉这座牧桥，这是我心中家乡的图腾，曾经在每个寒冷的夜里，给予游子藉慰。岸边的杨树灰头土脸，全然没有了往年金黄色的神气，这些古树林，可能早已看淡了枯荣吧！桥上无云，不是最佳拍摄机会，我便拍了几张长桥落日，转眼天色就黑将下来，不多久，就进入了暮色四合的夜里。

记得哈巴河的冬天，极寒之地，零下三十度的天气占据了大多。凛冬将至，菜窖里备好了土豆、白菜，也备好了冬肉、西红柿酱，一夜大雪，第二天铲雪出门，在一米厚的大雪里挖出一条小路出门上学，穿得狗熊一般臃肿，穿梭在寒风暴雪里。家里的铁火炉上常常烤着额河特产“恰巴克”，这种风干的小鱼在炉板上烤到滋滋冒油，味道别提多好了。再往热灰里埋几个土豆，两小时后，吹干净灰尘，烫烫地吃下去，既美味又管饱。西北风强劲，经常有风雪阻断了出县城的路，三两天没人出县城也是常事，这在现在已经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了。

白桦林有多大啊，大到一个人要走很多天才能走完。今年的白桦林依旧亭亭玉立，树叶金黄。夏季的翠绿转换为秋季的色彩，白桦林却一直散发着迷人的魅力。扛着相机溜達在树林里，下午，温暖的日光透过树林间隙，随处可见的小河和水洼里，都有着最真切美好的倒影。林间的草场，是牧人和牲畜的天堂。厚厚的落叶踩在脚下，比星级酒店的地毯还要舒服，偶尔可以看见野生的蘑菇，还有酷似人眼的树木疤痕，小时侯，我没有见过比这更大的树林，以为这就是全天下最大的树林了。这次看到桦林公园门口醒目的牌子：中国第一白桦林。哦，原来我并非坐井观天，已经早有预感啊！

关于旅行，是到别人熟悉的地方寻求兴趣点，乐在未知。我却在故乡，已知的地方探寻未知，乐此不疲。

哈巴河的自然资源保护的极好，野生动植物也就开心的繁衍生。哈巴河县发现的野生动物有马鹿、黄羊、狐狸、紫貂、猞猁、水獭等； 禽鸟类有大雁、 雪鸡、天鹅、松鸡等；蛇类有草原蝰、极北蝰、腹蛇等。县内植物种类繁多，有各种中药材218 种；森林植物达20～30种，其中西伯利亚冷杉、西伯利亚云杉、西伯利亚红松属国家珍稀树种；牧草植物800多种，药用植物有200多种，其中麻黄、柴胡、贝母、百合、百里香、沙参、党参、冬虫夏草、大芸等属珍稀药材。野生动物种类繁多，其中貂熊、雪豹、猞猁、马鹿、雪兔、天鹅、西伯利亚鲟、哲罗鲑等属珍稀动物。依稀记得小时候，一只马鹿误闯县城，大人都去围堵，把马鹿赶回深山。县城外的戈壁沙地，生长着野生沙棘，小时候摘着吃，酸酸涩涩，口感奇怪，全然没想到，学名中亚沙棘的奇怪口感野果，现在居然加工成饮料和食品，据悉保健价值极高。额尔齐斯河秋天，如今还有了天鹅的踪迹，在河中觅食戏耍，悠然自得。

七河之地，有着大漠孤烟直，也有着长河落日圆。森林郁郁葱葱，星空浩瀚深邃，泉水甘冽纯净，人们朴实友善，雄浑的阿尔泰山脉是父亲，奔腾的额尔齐斯河是母亲，共同养育了哈巴河这片神奇的土地，千百年来人们在这片土地生活，自然从不吝啬自己的馈赠。春天，花海草浪，春风怡人；夏天，白桦婷婷，典雅高贵；秋天，金黄灿烂，蘑菇遍地；冬天，银装素裹，玉树琼枝……

归来也会离开，心情总有不舍。额河有落日，桦林住长风，七河之地，依旧生生不息。

经常在睡梦里

被故乡的长河萦绕

七河之地

无限迷恋 无限怀念

近乡情怯 远离却疯狂地想念

山河依旧 早已刻入骨髓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