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麦地,那么远,这么近
——写给改革开放四十周年

2018-01-24 17:07佳斯阳春
壹读 2018年9期
关键词:宁蒗燕麦

佳斯阳春

“我是燕麦地人”,这句话,在我的文章里提到过好几次,在别人面前说过几百次甚至几千次,然而,自我感觉始终没有说够。因为,燕麦地是生我养我的地方,这里落下了我翻滚的童年,这里种下了我美好的梦想,这里写下了我可爱的故事。于我而言,燕麦地,总是那么远,又是这么近。

燕麦地,在宁蒗县西布河乡麦地河村,位于属于横亘千里的浪荡伙普山脉的补尔阿暖山腰间。上世纪八十年代,村庄静卧在群山怀抱中,悬崖峭壁,怪石嶙峋,只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通向远方,可谓穷山恶水,就是一块贫瘠的土地。生活在那里的人们,男耕女织,人背马驮,生活实在艰苦。由于交通闭塞,信息落后,不通电,水源紧缺,很少外来人,几乎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村里读书的小孩,只有徒步两个多小时才到麦地河学校,只有穿山越岭大概六个多小时才到去宁蒗县城的搭车点哨坪。我曾经有过许多埋怨,先辈们为何选择安家在这里?为何情愿生活在这里?为何始终不愿离开这里?后来,读书在外,工作在县城。现在,儿女在外读书,我到市里工作,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故乡情结却时常在胸中生发。

我的祖父是一个革命积极分子,他是在1956年宁蒗彝族自治县成立的那年遇害的,享年只有35岁,火葬地就在燕麦地村组地域内,在宁蒗县烈士陵园的纪念碑上刻着革命积极分子“阿说抓忍”的名字,我们家是烈属家庭。

我的祖母是一个坚强的女人,据说爷爷去世后不久,村里发生了一场瘟疫,有两个孩子,一个10岁、一个7岁,因为不能够及时治疗便相继离世,她一个人把剩下的两个孩子拉扯大,后来还给两个儿子娶妻,安家,直到1974年病逝,火葬地就在燕麦地。

我的父亲今年已经75岁,燕麦地是他的出生地,在那里生活了63年,直到2006年随大哥家搬迁到战河乡。他没有文化,只上过两个月的小学,但是在改革开放以前,全村人当中,只有他能写一些汉字,会说一些汉语,所以他一直是燕麦地生产队的队长,还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记忆中,他时常教育邻里乡亲“让孩子读书”“靠勤劳生活”“保护好森林”“不能偷盗”“不能吸毒”等等,他说了村里的人们都愿意听,很多群众之间的矛盾纠纷都要请他调解,村民们都敬重他。

我的母亲今年77岁,不明出生地,据说是当年来逃难的一家人被土匪遇害,留下不满一岁的孩子,是被一家与我祖父同氏的家庭抚养成人的,算起来在燕麦地生活了65年,后随父亲迁至战河。

我们家有六兄妹,出生地都是在燕麦地。知道有关自己的家世,我的思绪渐渐明朗起来,于父母,还有我们六兄妹,燕麦地永远就是我们的归宿。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人们对生活的向往越来越强烈,宜居乡村成为人们主要选择的地方。燕麦地在国家的扶持下,逐步发展起来,特别是近年来实施脱贫攻坚工程,农村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其中饱含着各级党委政府的无限关怀,凝聚着许多驻村工作队的无数心血,倾注着广大群众勤劳致富的无穷希望。我在一首题为《万家灯火总关情》的诗歌里这样写近年来为农村发展付诸汗水和心血的人们:

从火镰取火、火把照明、油灯开路,到户户通水电,

他们用智慧创造了艰苦卓绝、改天换地的人间奇迹。

从“叉叉房”、黄板房、土墙房,到砖混楼房,

他们用汗水书写了撼动人心、波澜壮阔的精彩诗篇。

从交通闭塞、通讯落后、与世隔绝,到电子商务进农村,

他们用心血描绘了流光溢彩、熠熠生辉的锦绣画卷。

这些有目共睹的成果,其中也包括燕麦地在内,通了简易的马路,每天还有一些“一汽红塔”进入村子,人们盖起了砖混结构的小平房,甚至有几家是两层的平顶房,院坝是水泥地皮,通电、通水,生活条件大有改善。一个崭新的村庄屹立在面前,令人欣喜万分。

2017年“五一节”时候,驱车回到燕麦地看望我的幺叔,呆了一天一夜,到处采风,记起儿时的很多事,也就是包产到户之后的记忆。

我家的老屋还在,看看房前屋后,想起吃过的那些果子。核桃树是父亲栽的,枝干粗放,至今还有核桃油的香味。花椒树是母亲种的,椒干墨绿,麻辣香气依然浓厚。还有苹果、桃子、李子,这些果子我们都吃过,比现在市场上买的更香更甜。

走在田间地头,想起摘过的那些野菜。野山萝卜菜,生长在山沟中,采摘清煮食用,纯属绿色食品。芨芨菜,野生于田野里,烹饪清香味美。梅兰菜,生长在田间地头,土坛腌制、自然发酵,酸辣爽口。还有火花菜、黄花菜、三叶酸、四瓣草,做成凉拌、炒食、煮汤,酸的、甜的、苦的、辣的,我们都品过。

看到那些山野,想起尝过的那些野果。野草莓、泡儿、桑葚果,茁壮生长在退化的森林和缓坡荒地上,红的、白的、蓝的,城市人一般没人食用,然而,这些野果子是山里人最好的美味,我们的童年就是依它而翻滚。

远望那些森林,想起见过的那些鸟儿。山野鸡、画眉鸟、黑头咕、白鹡鸰、琢磨鸟,这些是老家常见的鸟。大多数鸟不知其名,吉紫、克章、阿旯、阿井、衣雾、拉则、觉丽、斯尔,衣雀莫、思占忍、布青思尼、衣古噢尔、思尔马诺,阿嘎唱莫、字子句丽、章补秀录、阿普优丘、谷莫阿之,这些鸟是村里人给它们起的名,在过去的日子里,鸟儿的歌声让老家从来没有寂寞。

看到自家的那片林地,记得拾过的一些菌子。羊肚菌、牛肝菌、鸡冠菌,虎掌菌、老人菌、松毛菌,青头菌、白葱菌、花椒菌,包谷菌、太阳菌、松茸菌,这些菌子,生在林间,长在树下,裸在地头,藏在草丛,埋在土里。

看到脚下的花瓣,记得采过的一些山花。野菊、喇叭花、太阳花、紫丁香、醉蝶花,索玛、八角枫、腊月梅、云杉树、野荔枝,老家的山地,花海成片,老家的森林,树上开花,花的甜蜜在风里,花的香味在心中。

我还记得,那片自留地是父亲用耕牛开垦的,每到收割的季节,洋芋、包谷、苦荞,人背马驮,汗水换来了丰收。我也记得,那块菜园子是母亲用锄头开挖的,每天做菜的时候,圆根、萝卜、无头瓜,丝丝、条条、片片,勤苦做成了佳肴。

晚上,与幺叔在火塘边盘腿坐下,聊过去,谈现在,说未来。他精神状态很好,只是这几年得了痛风,有时候下床都很难。他说前些日子发了一次,他家幺儿子从永胜县医院开了一些布洛芬缓释胶囊之类的药,服了几天就好了。谈到他家的三个儿子家的情况,幺叔有些得意地说,“大儿子一家在深圳打工,据说在一家电子加工厂,一个人月收入在三四千块,除掉生活开销,两口子还可以结余五千多元,读高三和初二的俩孩子的学费有了着落,有时也寄一点给老人做零花钱,没有可操心的。”“二儿子家前几年也在外地打工,攒了一些钱就在宁蒗县城买了地基修好房子,孩子读书方便,家庭生活靠两口子在县城里做点买卖生意,不算困难。”“幺儿子现在燕麦地,主要是老人年纪大了,他自家娃娃还小,大的在读小学三年级,离家就三里路程,耙田种地,养殖山羊,虽然很苦很累,但是生活勉勉强强,特别是电通了,水通了,路也通了,国家政策好了,只要苦干实干,家庭条件会越来越好的。”

谈起一些邻居家的情况,幺叔说,“像我们家情况的有一部分,比我们家好的也有一部分。”“马海家的儿子,前几年在外打工,找了一些钱,现在在燕麦地搞养殖山羊的产业,羊子一百多只,收入不错,还有一个孩子在读大学哩”“阿苏家的儿子,在外打工,听说每个月都寄钱给家里,但是还有娃娃在读小学,劳活没人做,家里的老人叫苦连天。”他说,“这些年来,在外打工的人,不会节约、不会找钱的,把孩子留给父母,一年到头也不知音信,苦了老人,也苦了孩子。可是会节约、有脑子有想法的,家里都建设的不错,特别是在国家全面实施脱贫攻坚以来,很多人搞起了产业,盖起了平顶房,买起了‘ 五菱宏光’,威风得很!”我们聊到深夜,躺下后不知道做了多少梦,醒来时太阳已经爬到了补尔阿暖山头。

我的父母搬迁到战河乡万河村一组,这是在2006年的事。那时,我大哥调到万河完小任教,妻儿随后到学校一起生活。按照彝族家赡养老人的习惯,父母年长了,要么跟小儿子家过,要么跟大儿子家过。我在宁蒗教书,住在学校的教师宿舍。所以大哥就想办法在万河村委会附近买了房子,是庭院式的农舍,父母就随迁了。当然,更多是我们两兄弟都是教师,平时很少有时间回燕麦地照顾老人。

在万河村安了新家,起先一段时间里,人生地不熟,父母都觉得有很多不习惯。然而,住在万河村,一家人的生活水平和质量逐步提升了。交通方便,离战河乡政府所在地不过八百米路程,去宁蒗、华平、永胜、丽江、大理、昆明,几乎都能搭到车。上学方便,附近就有一所幼儿园,隔一里就是中心校,战河中学也不远。就医方便,村卫生室只隔四十米,乡卫生院也在附近,平时感冒等一般疾病,吃药、打针都省时省力省事。农网改造后,电力基本稳定。建了自来水厂,饮水干净又安全。广播电视网络实现“户户通”,电子商务进了农村,移动通讯、互联网基本覆盖村组,信息便利了,关注外界、了解世界不再有障碍,也不再有距离。

我的父母离开燕麦地足足十二年,可是那里还住着我的幺叔一家人,还有很多父老乡亲。燕麦地与万河村一样,在改革开放四十年里,一直变化着、发展着。我从燕麦地出来,读书时初中三年在宁蒗、高中三年在宁蒗、大学四年在昆明,十年间只有假期才回家,工作后在宁蒗县城十七年,现在又到丽江市里工作,回燕麦地的次数越来越少,离开老家先后累计二十八年,许多已经发生的事只能作为一种拾忆,许多还没有发生的事只好作为一种期待。于我而言,燕麦地,无论时间的距离,空间的距离,还是情感的距离,就是那么远,又是这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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