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是人类脱离低级生物属性的重要标志,也是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交际工具,它让人与人之间可以交换信息、交流情感、宣泄情绪。而歌唱中的语言,是在人类生活语言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它与呼吸、发声和共鸣三要素有机结合、同存一体来实现人类又一伟大的高阶发明——歌唱。
歌唱是声音的艺术,也是语言的艺术。无论是全世界通用的美声唱法还是中国土生土长的原生态唱法,无论是欧美的流行音乐抑或中国民族声乐,无论中国戏曲还是流行音乐,演唱不同风格的作品,唱出清晰准确的语言是最基本的要求,因为这样才能够准确地传递歌曲所要表达的思想和情感。明代魏良辅在《曲律》中记录,“曲有三绝:字清为一绝,腔纯为二绝,板正为三绝。”其中,“字清”被列在第一位,咬字清晰的重要地位和训练难度可见一斑。接下来,笔者就以刍荛之言谈谈自己在教学过程中对于歌唱中咬字吐字的一些思考。
在教学实践中,大家常遇见这样的现象:首先,为数不少的以学习美声唱法为教育背景的声乐教师坚持“重声不重字”的观念,他们根据19世纪上半叶“美声”发展“黄金时期”歌剧三杰之一罗西尼的观点“歌剧演唱需要的条件第一是声音,第二是声音,第三还是声音”,将“唯声论”作为声乐教学的座右铭,对所教学生在演唱中出现的“声包字”、咬字含糊不清等现象置若罔闻,将“美声唱法很难做到清晰的咬字”作为教学中对改善咬字吐字不作为的“挡箭牌”。这种理念无论对教师还是学生,都是一种悲哀。
诚然,歌唱语言与生活语言是有区别的,歌唱语言与发声确实是一对矛盾体,主要的差异无外乎两点:一是歌唱的共鸣,二是混声的比例。美声唱法的共鸣是全共鸣、整身歌唱,所以“美声”歌者声音的穿透力较其他演唱方法是最强的,美声唱法的低喉位训练和超出日常生活语言音域范围的高音确实容易导致吐字不清的现象发生,但是绝不能因为这一点而就放任其发展,拿缺陷当特点,就像易胖体质的人以体质为由放任自己过度肥胖,最终导致容易出现的问题变成必然出现的问题。无数事实证明,中外许多“美声”歌者不仅拥有高超的歌唱技巧,而且拥有较好的解决咬字吐字问题的能力。
另外,随着世界各国在文化与艺术上频繁的交流碰撞,欧美流行音乐对世界音乐文化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中国当代流行音乐作为世界音乐文化的一部分,特别是改革开放之后,中国当代流行音乐在欧美流行音乐的影响下取得了飞速发展,流行音乐以其通俗性、大众性、易传唱等特点吸引着众多的音乐爱好者,市场影响力有目共睹。在此大环境和背景之下,中国为数不少的音乐院校纷纷组建流行音乐演唱相关专业。由于流行音乐在中国起步较晚,因而无论是教学体系还是教学观念都处在摸索阶段,师资也严重匮乏,许多“美声”教育背景的教师成为教授流行音乐演唱的“吃螃蟹者”。有些教师并未对美声唱法与流行演唱做过深入的历史和技术上的发展对比,甚至不具备流行演唱的实践和示范能力,于是乎,仍按照教授“美声”的方法教授流行演唱,导致无论是方法、风格还是语言上都会出现问题。
流行音乐的咬字吐字要求与“美声”有显著区别。流行音乐演唱一般都是借助麦克风的扩音作用,特别是那些技巧性不强和音域不宽、容易传唱的流行音乐作品,发声和咬字以轻柔为主,常用气声,因而咬字的清晰度较“美声”演唱要高,所谓“自然的便是亲切的”。这是流行音乐演唱的特点,也是大众喜欢流行音乐最重要的原因。而美声唱法在语言上很有讲究,要求咬字既坚定又放松,既圆润又集中,高中低声区的转换要和谐统一,如果流行歌曲加上“美声”演唱的外衣,势必会导致一种不伦不类的效果出现。另外,流行音乐作品的风格分类很多,如布鲁斯、爵士、摇滚乐、灵魂乐、节奏布鲁斯、说唱等,风格多变也导致在咬字吐字方法上有细微差别,如果按照单一的方式方法来培养势必会带来很多问题,不利于中国当代流行音乐的健康发展。
无论何种风格的演唱都需要清晰准确的咬字吐字,但是因歌者的发声位置、共鸣、真假声比例等不尽相同,造成实际的效果上会有不同的听觉感受。而且声乐本就是复杂的艺术,咬字吐字的清晰度除歌者自身的感受以外,也受听众的欣赏水平和审美能力的影响,那么给不同风格作品的咬字吐字的清晰度做一个客观的评价是一件艰难的事情,而且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声乐艺术的复杂性、民族性与本民族文化、语言习惯等有关,东西方两种声乐艺术在咬字吐字和演唱风格上都有很大的区别。现如今,中国音乐院校的教学模式还是以演唱世界通用的意大利“美声”和中国民族声乐两大作品类型为主,意大利语成为中国声乐学生除母语之外最重要的歌唱语言。意大利语语音清晰、音序均匀、节奏明显、音调和谐,元音平整、圆润、流畅,所有元音的发音都是响亮、清楚的。虽然意大利语被称为“最适合歌唱的语言”,但是意大利语在歌唱和说话两种环境下是不同的:意大利语在歌唱时要求连读,将一句话中的元音连接在一起,这样有利用声音的统一和连贯,比说话要求更高。另外,“美声”歌者必须接受作曲家创作的高音、长时值的保持,或跳跃式旋律音阶的挑战,既是对人类极限音高的考验,也无形中增加了咬字吐字的难度。最后,“美声”歌者,特别是“美声”的歌剧演员,除了需要掌握意大利语的发音规则外,还需要掌握德语、法语、俄语、英语等其他国家的吐字发音规则,以便演唱意大利以外的歌剧。
中国的声乐艺术植根于多民族的语言之中,无论民族声乐还是流行音乐,无论风格还是体裁都多种多样。演唱中国歌最主要使用的语言是普通话,从汉语的发音特点来说,一个汉字即一个音节,汉字本身不能表现音节的内容,因此我们分析语言就必须有一套表示方法——拼音字母。汉语中,包括复合元音在内有35个元音(韵母),而意大利语中只有5个单元音,即使加上复合元音也不及汉语多。汉语中有些元音,如“ang、eng、ong”在意大利语中是没有的,汉语中还有些辅音(声母)也非常难唱,如“zh、ch、sh”。这些辅音又与元音组合成千百个不同的音节,对我们的歌唱发声造成很大困难。
民族声乐的演唱因受中国传统戏曲的影响,十分讲究咬字吐字和行腔,在演唱民歌时,会按照戏曲中的“十三辙”规律咬字吐字:在单音节字上要一音到底,口形不变,不收尾;在复音节字上口腔要做适当调节,变化较大才能咬清楚;在鼻音类的字要带有鼻腔色彩,收音时归到鼻腔,口形略有变化。声母过渡到韵母,辅音过渡到元音再进行归韵。在咬字的要求上来说,民族声乐作品的演唱要求字头(声母)咬得快速清晰,字腹(韵母)要饱满持久,字尾归韵要讲究韵味。由于中国民歌中常常出现衬词和方言,因而我们在演唱的时候要注意使用方言的声调和声韵,这些都应该成为一种非物质文化遗产而传承下去。比如陕北民歌《兰花花》中第一段歌词“青线线(的那个)蓝线线,蓝格英英的彩,生下一个兰花花,实实地爱死个人”,“线”字就需要加儿化音唱成“线儿”,“生‘shēng’”唱成“sēn”,“下‘xià’”要唱成“hà”,“爱‘ài’要唱成“nài”;又因陕北方言中前后鼻音不分,所以“人”不能唱成“rén”,而是要唱成后鼻音“réng”。这类地方民歌还有很多,都要遵循类似的方言发音规律来演唱。年轻的声乐教师如果不继承和研究这些具有代表性的民歌,而按照普通话的发音演唱,久而久之,中国宝贵的传统文化就会消失得越来越快。因而,推广普通话的同时,还要重视保护方言,才能让中国的民族音乐文化保持自己的独特韵味,这也是中国声乐人以后建立“中国声乐学派”的重要组成部分。
相对于“美声”“民族”的演唱,流行音乐的演唱就显得比较生活化、口语化,中国当代流行演唱主要使用的语言有三种:普通话、粤语、英语。比如在歌词的表现上注重逻辑重音、感情重音以及句与句之间的连贯与停顿,鲜明的语气、语调,以此来表达歌曲所要表达的情绪。流行演唱注重语言的韵律,并经常运用轻声、气声及颤音、滑音、音色变化等技术手段来诠释音乐的情感。当然,周杰伦的横空出世,算是流行音乐歌坛对传统审美的挑衅,他打破了传统意义上的咬字规则,因咬字不清晰而自成一格,成为广大乐迷喜欢的创作型歌手。前面提到因演唱风格上的差异,在现实的声乐教学实践中,“美声”与流行演唱的咬字规律确实存在不相融合的事实;当然,随着音乐理念的不断创新和发展,在未来两者也会取长补短、相互借鉴,提升各自演唱风格的丰富性。
中国原生态演唱中咬字吐字的特色之一就是各民族、各地区的语言都参与其中,因我国的语言种类繁多,语系不尽相同,各地的民歌中会运用大量的衬字、衬词、衬腔和各种装饰音等润腔,这些都是方言发音在音乐中的具体表现。虽然原生态演唱也同样重视清晰的咬字,但是并没有像“美声”“民族”那样具有相对统一的标准,也很难进行统一概括。
无论是何种风格的演唱,勤学苦练都是通往成功最便捷的途径。当然,这种苦练,不是傻练、憨练,而是要有针对性和技巧性的练习。
首先,要抓住不同风格作品的咬字特点来训练。比如说一些流行歌曲在演唱时需要追求咬字的力度,将字头重咬,以达到作品需要的诠释效果,像腾格尔的《天堂》、刘欢的《好汉歌》均属于这类作品。如果特别注重和追求声音的统一、咬字力度的均衡,用唱咏叹调《为艺术,为爱情》的咬字发音方法去唱流行歌曲,就会感觉失去了歌曲的风格和韵味,削弱歌曲的感染力。
当然,并不是说所有风格的歌曲都已经固定化,要按照传统戏曲一板一眼程式化地去演唱,多种演唱风格之间也可以互相借鉴。比如说女高音歌唱家黄华丽演唱的轻歌剧《玉鸟“兵站”》中阿朵的咏叹调《我心永爱》,开头第一部分“每一次诀别,总想去去就来”音域较低,黄华丽借鉴了流行音乐的咬字方法轻轻吟唱,使得歌曲听起来非常生动感人。再比如《橄榄树》《绿叶对根的情意》这类艺术性较强的流行歌曲,我们就可以借鉴“美声”的咬字方式,做到生活化和艺术化的有机结合。
其次,对于歌词密集的作品要反复朗读,量变到质变方会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比如歌剧《塞维利亚理发师》中费加罗的咏叹调《快给大忙人让路》就有大段快速且如同绕口令式的段落,要求嗓音低沉、稍显笨重的男中音唱出快速流畅、准确清晰的乐句,着实是对男中音嘴皮子功夫的考验。所以无论“美声”歌手还是流行音乐中的说唱歌手,对快速唱段都要下苦功夫才能完成这种高难度的挑战,由慢读到快读,直到信手拈来。
再次,是要掌握好中西方各种歌唱语言的发音规律。比如中国流行音乐的咬字要求清晰度和准确度,要求怎么说话就怎么唱,以达到亲切、自然的效果,所以在训练时就要求掌握好字头和字尾的发音位置,放松舌头和舌根、嘴巴张开,跟着字的发音而变化,同时嘴唇不能放松,但又不能过分用力造成一种僵硬感,做到声母准确又灵活,韵母的形状保持到位,语气、语感恰到好处,抑扬顿挫要适度。
在演唱中国作品的时候,无论何种风格,掌握普通话是硬条件,那么以普通话朗诵绕口令都是必不可少的训练内容。正如最近正热播的声音类节目《声临其境》,许多声音“大咖”都有非常精彩的表现,他们清晰准确的发音都来自勤奋刻苦的训练。无论是熟练运用多国语言的赵立新,还是相声演员郭德纲,都用实力证明了声音的魅力,而这魅力的背后是几十年如一日的真功夫。
无论“美声”“民族”还是原生态、流行的演唱,声与字的结合都应该以“自然”为最高标准,当然这种自然不是原始的自然,而是经过训练、雕饰之后的自然,唱出的才是最美的音乐。对于当下个别歌手吐字不清的现象,我们只能看作是特殊情况,不能以偏概全,因为这与声乐演唱的艺术审美相悖的,声乐演唱终究还会回到“字正腔圆”的道路上来。
作为以教授“美声”的声乐教师,本篇文章我也谈了许多流行音乐演唱咬字的内容,我想说流行音乐并不都是“暂时性的音乐”,所谓的古典音乐、严肃音乐也不一定都具有艺术性、高雅性。无论是古典音乐还是流行音乐,都必须在具有艺术性的同时,也符合大众的审美情趣,为人们所喜爱。在当今这个中西文化交融的时代,打破唱法的藩篱,在唱法之间取长补短应是新一代声乐教师必须肩负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