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飞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虽还未到一个甲子,但书法复兴四十年来的景观亦足令人目不暇接。
自科举制实行以来,为便于官员赴任、定期调任而形成的装池风格无形中限制了书作的尺幅,故古典作品重在案头欣赏,尺幅相对较小,文人雅集亦多限于私人交往的范畴,明代的立轴流行之前,横卷乃其常式。
20世纪80年代初,作品尚沿袭传统尺幅。此后,随着展览机制的改变,书法由小范围、私密式的交流,日渐趋于组织化和规模化,成为国家层面的重大艺事活动。一旦入选国展,几如金榜题名,至于获奖专业户,更是春风得意。在此背景下,注重展厅效果、追求视觉冲击力,自然成为年轻书家的要务。已成名者意在更上层楼,遂鸿篇巨制,频放大招。
风格上,金石热、魏碑热、帖学热、明清调……争奇斗艳,涌现了一大批才艺兼优的书家。与此同时,书法的触角还不断延伸,诸如日本书法的现代性探索以及西方现代艺术形式及理念也被应用于书法实践及理论研究;形制上,长卷、大轴、扇面、屏风、粘板……花样繁多如满汉全席;除了笔法、墨法、字法、章法等笔墨形式的尽态极妍,落款、印章也极尽变化之能事,而纸张的尺幅、材质、花色、品种更是空前丰富,不少书家甚至自己动手,做染、擦、揉、搓等个性化处理和制作以期出奇制胜,至于装裱的绫色及材质也不断翻新。
体制方面,书法阵营不断扩大。国、省、市、县各级书协蓬勃发展;艺术院校及高校纷纷成立书法专业或研究所;名家工作室、老年大学及各类书法班更如雨后春笋,生机勃勃。书法已俨然成为显学,与此同时,书法也走到了拐点:在形式探索基本完成之后,书法该如何继续向前走?
在确定前进方向之前,必须首先明白我们从哪里来。
活跃于当今书坛的中坚多为50、60及70年代出生者,就先天营养而言,与传统文化母体已极度隔膜。传统士人所赖以滋养的经、史、子、集、琴、棋、书、画早已支离破碎;传统士人赖以自持的风骨、品格很难不让位于现实的功利,知识的极度贫乏和精神的荒芜,加之现代的分科教育,实已容不得对人生作全面的铺陈,在知识、信息爆炸的时代,能做好一件事已经勉为其难了,而今,早已失去实用价值而仅仅作为修身之道的书法,与其说“升格”,毋宁说已“沦落”为当代语境下的“干禄书”。
纵观历代大家,高层次的书作无不以丰富的内心世界、横溢的才华、过硬的技法作为支撑,王羲之、颜真卿、苏轼、黄庭坚、徐渭、倪元璐、黄道周……无不是生命实践者和艺术殉道者的结合体,书法乃其人生大树上的一片花朵、生命长河中的一掬浪花而已,绝非其全部人生命意所系。修身为本,艺事为末,古人何曾本末倒置!王铎在沦为贰臣,面临立德、立言无望的情形下,才发出留名书史的期许,实在是退而求其六、七了。
回到当代书坛,经过四十年的努力,形式、技法、风格等方面的探索已显见成效,形成了壮观的创作团队,但众望所归的大家却千呼万唤出不来。与此同时,跟风、千人一面的弊端也一直无法得以改变。治表必先治里,回归内心、回归自我、回归健全的生命人格,使书法摆脱人生面具、道具的角色,真正实现人、书合一,这是书法的必由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