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丽美
乡村陋习对当前的脱贫攻坚产生了不可忽视的消极影响,而目前学界尚未出现从“精准扶贫”的视域来研究乡风文明的论著,故本文拟在此方面作一尝试,以期为当前的脱贫攻坚提供一定的思路借鉴。
“精准扶贫”需要找准扶贫对象的致贫原因和脱贫障碍。从笔者亲临农村扶贫现场的了解以及报刊、杂志、新闻中对贫困对象情况的报道来看,游手好闲、等靠要、大操大办、沉溺于宗教迷信以及保守自私等乡村陋习既是致贫的重要原因又是脱贫的重要障碍。
“游手好闲”。有劳动能力却因懒惰而或无所事事或沉溺于吃喝、赌博等不良习气的村民,最终必然会因失去可靠的经济来源而陷入贫困状态,而贫困状态往往又导致贫困者的游手好闲。在大凉山区、贵州荔波等赤贫地区,不少贫困者把“发的米转手就换酒喝了,发的进口种羊转手就杀了当下酒菜”,“拿到钱就花,分到养的鸡鸭猪就吃”。可见,“游手好闲”已成为部分贫困地区贫困者致贫的重要原因和脱贫的重要障碍。
“等靠要”。一般而言,“等靠要”思想易于与贫困状态陷于恶性循环:具有“等靠要”思想的村民容易因懒惰而失去可靠的经济来源而致贫,而贫困者往往由于对生活意义的迷失而容易产生消极的依赖型的“等靠要”人格而难以脱贫。
在大凉山区、贵州荔波等赤贫地区,“送过去的衣服被贫困者丢掉或卖掉,贫困者要求直接给钱,给钱都懒得下山去邮局领汇款,还得叫支教老师下山帮他们领钱”。
“大操大办”。近些年来,一些贫困村受“熟人效应”和“攀比”心理的驱使,开始把“大操大办”红白喜事变成争面子、比阔气的竞技场。婚丧嫁娶、小孩满月、老人过寿、子女升学等即便举债都要设宴吃请。“大操大办”加重了村民的经济负担甚至严重超出了村民的经济承受能力,已成为致贫和阻碍脱贫的不可忽视的社会风尚问题。正如贵州省安顺市塘约村(原贫困村)党支部书记左文学说:“这些年,光是办酒一项,就能把我们村毁了。”[1]
“沉溺于宗教、迷信”。部分村民由于所在乡村的精神娱乐方式极度匮乏,再加上自身接受教育水平低而对宗教、迷信等缺乏必要的鉴别能力,把大量的时间、精力和有限的金钱用于宗教、迷信等精神“鸦片”而不是通过自力更生地发展生产来改变自身经济状况,从而导致了愚与穷的恶性循环。穷则变愚,愚则更穷。
“保守、自私”。由于贫困地区往往交通滞后、信息闭塞,再加上村民大多文化、科技水平低,导致所在地保守、自私之风较为严重,成为村民致贫的重要原因和脱贫的重要障碍。如有贫困地区出现了由于扶贫修路要占用村民自家土地而高价索要补偿款最终导致修路工程中断的现象。
探寻以上乡村陋习的实质,可以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内外因论、物质与意识的辩证关系原理得到启示。马克思主义内外因论认为,事物的发展变化是其内因外因共同作用的结果,内因起决定作用,外因起推动作用。因此,就贫困者的致贫原因来说,恶劣的自然生态环境,短缺的项目、资金、人才以及闭塞的交通等是起推动作用的致贫外因,而贫困者对生活失去信心、动力以及缺乏改变生活的智识则是起决定作用的致贫内因。的确,正如美籍学者约翰.肯尼斯.加尔布雷斯认为,贫困者对贫困的接纳[2]即贫困者对命运的无可奈何、觉得抗争无效的听天由命的态度是致贫的重要原因。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缪尔达尔也认为:“贫困与民众宿命论观念、对改变观念与制度、维护现代技术、改善卫生条件等的麻木和冷漠相关。”[3]“游手好闲”、“等要靠”等乡村陋习实质上表明贫困者已经陷入自甘贫困,得过且过、消极无为的志气贫困。“大操大办”、“沉溺于宗教迷信”以及“自私保守”等陋习表明贫困者或通过大操大办的“面子开程”或沉溺于宗教、迷信等虚幻世界或局限于眼前、个人利益而不顾长远、大局利益来力图逃避穷困或逃避贫困造成的负面影响,这实质上体现了贫困者逃避现实、人生目标模糊、无力改变自身人生路径的智识贫困。
志气贫困和智识贫困都属于精神贫困的范畴。根据“物质决定精神,精神反作用于物质”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如果贫困者缺乏自信、安于现状即缺乏脱贫致富的志气和智识,即便再多的物质帮扶也只能解一时之困,不能除掉穷根。正如有学者认为:“在精神贫困和经济贫困中,精神贫困是贫困的主观因素,是‘穷根子’拔不掉的主要原因之一。”[4]鉴此,近些年来,随着中央强农惠农政策的全面实施以及“精准扶贫”工作的强力推进,特别是随着2016年以来农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推行,以“倡导人的自我成长与自我发展,促使贫困者自信、自立和自强,提高贫困者的社会参与、社会融入的机遇和能力”[5]的开发性扶贫成为推行脱贫攻坚战略的重要举措。这表明当前的精准扶贫除了对重病、残疾、孤寡等特困户主要进行传统意义上的物质扶贫外,对一般贫困者则着重于以扶志与扶智相结合的精神扶贫为主。
鉴于以上提及的实质上体现贫困者志气和智识贫困的乡村陋习既是致贫的重要原因又是脱贫的重要障碍,当前培育乡村文明风尚的实质即是进行扶志与扶智结合的精神扶贫。
教育是培育人的志气和智识以助推精神扶贫的根本。因此,笔者认为,要培育旨在精神扶贫的乡村文明风尚,需要重视乡村义务教育和开展乡村社会教育。正视乡村义务教育在消除代际贫困和启迪文明风尚中的根基作用与肯定乡村教师在启迪文明风尚中的灵魂作用是立足于长远视角的培育乡村文明风尚的根本路径。通过制定村规民约、发挥基层党员干部的示范和监督作用、结帮扶对子、政策宣讲和设立“红白理事会”等途径开展的乡村社会教育,是立足于现实视角的培育乡村文明风尚的关键路径。
1.正视乡村义务教育在消除代际贫困、启迪文明风尚中的根基作用
从20 世纪90 年代特别是新世纪以来,随着城市化、市场化进程的加快,受农民的离土趋向以及政府的“土地财政”的驱动,乡土中国沦为“离土”中国。特别是随着2006年国家免费义务教育制度的正式实行,随父母进城务工经商就读的流动儿童数量因进城入学条件的放松而逐年递增,再加上计划生育政策下乡村适龄儿童数量的逐年下降,乡村学校的生源日益减少。于是,“撤点并校”、设农村寄宿制学校作为节约和整合国家教育资源的一项教育政策被落实下来,这不可避免地造成了乡村义务教育学校急剧衰落。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具有时代命运特征的乡村义务教育学校的急剧衰落意味着乡村文明风尚的培育更加任重道远。部分贫困地区或贫困家庭的学龄儿童在“撤点并校”后或由于路途遥远或由于交通不便或由于教育成本攀升而陷于辍学的困境。辍学的学龄儿童在相当程度上就意味着将会形成一套与其贫困状态相适应的具有遗传力和辐射力的“认命”的价值观、生活态度和行为模式,会直接影响下辈人和邻里人的观念、习俗和行为方式。因此,多一个辍学儿童就意味着就多一份文明风尚培育的障碍,多一份代际贫困传递的风险,也就多一分扶脱贫攻坚的难度。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扶贫必扶智,让贫困地区的孩子们接受良好教育,是扶贫开发的重要任务,也是阻断贫困代际传递的重要途径。”[6]乡村义务教育在消除乡村代际贫困中起着根基作用。因为乡村义务教育作为培养乡村学生的生活力、文化力、创造力、情感力和道德力的奠基工程[7],能在提高学龄孩子的科学文化素质和技能的基础上,培养其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和审美观,使其能基本具备追求自身幸福人生的志气和智识。同时,乡村义务教育也是启迪乡村文明风尚的根基。根据美国人类学家玛格丽特·米德的“后喻文化”理论,乡村义务教育学校的孩子能够对长辈们在科学、文化知识和技能上进行反哺。民国时期著名教育家陶行知也曾提出类似理论,认为中小学生是一根把学校和家庭联系在一起的流动的电线。他们把学习到的科学、文化知识和技能带回家中,带领家长成长,对家风和乡风能起到相当程度的调节和净化作用。
因此,为避免贫困儿童陷入“因穷失学而愚”、“由愚更穷”的代际传递困境以及为更好地发挥好贫困学龄儿童的“后喻文化”传递以启迪文明风尚的作用,相关部门需要千方百计解决好因路途遥远或交通不便或教育成本攀升而辍学的学龄儿童重返校园的问题,及时了解和跟踪现有学龄儿童的入学和在校学习状况,特别关注贫困家庭入学儿童的身体、生活状况以及情绪心理的变化,必要时提供全方面的扶助,以使其能顺利完成义务教育学习,为其成为未来具有自立自强、勤俭节约、开放进取和戒奢尚俭等文明习气的新型农民奠定坚实的精神文化基础。
2.肯定乡村教师在启迪文明风尚中的灵魂作用
乡村教师是乡村“价值的引导者、规范的守护者、文明的引领者、文化的弘扬者、生活的帮助者”。[8]梁漱溟先生在《山东乡村建设研究院设立宗旨及办法概要》中认为,乡村教师至少可以起到“乡村的耳目”和“乡村的喉舌”两种作用。特别是在贫困地区,乡村教师是乡村的“高级知识分子”,他们大都出生于农村甚至本身就是当地人,对农村的教育和生活、农民的需求和心理都有相当了解,由于工作性质和学生家长也有较多的交流和联系,其言行对当地村民的价值观念、生活习惯都具有示范和带动作用。因此,为激励乡村教师更好地履行教书育人、启迪文明乡风进而助推“精准扶贫”的神圣职责,要充分考虑乡村教师特别是贫困地区的乡村教师面临服务区域广、生源分散以及启迪当地文明风尚的重任等特点,制定优于城市教师的教职工编制、人事和工资政策,以稳定和增强乡村义务教育学校的师资力量,为培育旨在精神扶贫的文明风尚奠定坚实的灵魂基础。
1.村规民约规范教育
鉴于“游手好闲”、“等要靠”、“大操大办”等是法律管不了的、政府不好管的乡村陋习,在当前中国农村处于以契约性整合为主的多元社会整合阶段的背景下[9],制定倡导“自立自强”、“勤俭节约”、“喜事简办”等风尚的乡规民约无疑是促使贫困者摆脱志气贫困的有效选择之一。通过把村规民约刷成标语,或在显要处张贴公示,或通过村广播定时宣传。目的是使这些良好习性家喻户晓,然后在潜移默化中形成家风,并逐渐发展成为村风、乡风。因为村规民约是一种融乡土性与现代性为一体,既反映传统又体现现行法律法规精神的具有道德“软度”和法律“硬度”的契约性整合机制,具有对村民有普遍约束力的规范教育功能,能起到强化村民的文化认同感和归属感的作用。
2.基层党员干部示范、监督教育
首先,基层党员干部要以身示范。风成于上、俗形于下。在农村这个“熟人社会”里,往往是“村看村,户看户,群众看干部”。党员干部只有自身具备自立自强、勤劳简朴、开放进取以及戒奢尚俭等作风,才可能示范和教育其他村民逐渐形成相应的文明风尚。其次,基层党员干部要挖掘励志典型进行示范教育。一是积极挖掘和利用身边勤劳简朴、自强不息的脱贫群众典型,请他们为村民特别是贫困群众讲述自身的奋斗史,引导贫困群众以勤劳进取、自强不息的心态面对贫困和挫折,并使之成为自身习惯性的心理定势。二是积极挖掘和创制励志短文、音频、视频等为村民提供示范教育,引导村民特别是贫困群众树立勤劳、简朴、乐观自强的阳光心态和品性。再次,基层党员干部要发挥监督作用。坚持按照农村精神文明建设标准和村规民约规定,对游手好闲、等要靠、自私保守、沉溺于宗教迷信、大操大办以及学龄儿童辍学等现象给予劝导或批评。
3.结对子帮扶教育
扶志必然要涉及对扶贫对象的生活、劳动特别是精神、心理的关注。因此,扶贫方除了施予物质救助、走访和宣传等浅表式帮扶方式外,还需要跟踪贫困对象以在深度了解其精神和心理状态的基础上因人制宜地给予精准帮扶。鉴此,可采用与贫困对象结帮扶对子、闲聊、拉家常的方式来了解其实际生活困难并及时帮助解决,了解其心理困惑并及时加以引导,引导贫困群众增强对家庭、亲人的责任感和担当精神,以勤劳进取、自强不息的心态面对贫困和挫折。
4.政策宣讲教育
沉溺于宗教迷信、自私保守的陋习表明贫困者对待现实和贫困持麻木、冷漠、保守的态度和宿命观。因此,需要通过政策宣讲来教育村民特别是贫困者树立开放进取的观念。可把熟悉乡村情况的社会力量如扶贫干部、基层党员干部、乡村教师、农技推广员等中的部分优秀分子培养成基层宣讲员,定期对村民特别是贫困群众进行政策宣讲。可通过对“精准扶贫”政策的宣讲并从中贯穿宗教迷信的实质以及自私保守的弊端等内容,使村民在理解扶贫政策的基础上改变麻木冷漠和保守自私的态度,逐渐形成开放进取的心态,积极、主动地参与到当前的脱贫攻坚过程中。
5.“红白理事会”劝诫教育
脱贫致富既需开源,又需节流。设立“红白理事会”以抑制乡村“好面子”、“讲排场”的“大操大办”之风即是节流的有效举措之一。“红白理事会”属于基层民主自我管理、自我教育组织,其成员应主要由村两委干部和村民自主选出的德高望众、具有较强的组织协调能力的村民组成。为增强“红白理事会”劝诫教育的实效性,首先,“红白理事会”要制定统一的“简办”的客事办理标准并提交村民代表会讨论通过,对客事标准修改和完善后形成村规民约,使其成为村民共同遵守的行为准则;其次,“红白理事会”要采取多种形式来宣传“面子工程”的实质、大操大办的危害性以及勤俭节约、红白喜事新办简办的好处。再次,“红白理事会”成员要带头践行“勤俭节约”、“喜事简办”的新风尚,要敢于劝诫大操大办、铺张浪费等现象。总之,通过红白理事会对“大操大办”的劝诫教育,可以使移风易俗、厉行节俭的意识在村民中内化于心、外化于行,使乡村社会真正形成“以俭为荣、以奢为耻”的健康文明的社会风尚。
[1]王宏甲.塘约道路[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66.
[2](美)约翰.肯尼斯.加尔布雷斯(倪云松译).贫穷的本质[M].北京:东方出版社,2014:57.
[3]冈纳·缪尔达尔.世界贫困的挑战——世界反贫困大纲[M].北京:北京经济学院出版社,1991:150.
[4]吴沿友.喀斯特地区扶贫开发理论与实践[M].贵州:贵州民族出版社,2002:105.
[5]程肇基.精神扶贫:一个亟待关注的精准扶贫新领域[J].江西社会科学,2016(11).
[6]习近平.携手消除贫困促进共同发展——在2015减贫与发展高层论坛的主旨演讲[N].人民日报,2015-10-17.
[7]张文君.从乡风文明建设角度看农村基础教育的功能[J].现代教育科学,2010(4).
[8]李长吉.农村教师:改造乡村生活的灵魂——兼论农村教师的知识分子身份[J].教师教育研究,2011(1).
[9]袁龄儿.新农村乡风文明建设的风险与应对[J].理论导刊,200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