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墓室壁画与萨满文化

2018-01-24 00:51佟达刘琦
山西档案 2018年1期
关键词:北齐鲜卑萨满

文 / 佟达 刘琦

萨满文化是原始社会人类关于宇宙、自然和人之间关系的探索,与人类生活联系紧密。北齐作为鲜卑政权,对萨满文化有着深厚的信仰,在墓室壁画中体现明显。本文以闾叱地连墓、湾漳墓、娄叡墓和徐显秀墓等为主要研究对象,探讨萨满文化对北齐墓室壁画的影响,旨在为同类研究提供参考。

一、北齐鲜卑族与萨满信仰

鲜卑族是北方少数民族之一,普遍信仰萨满教。萨满教是一种原始宗教,南宋徐梦莘[1]撰写的《三朝北盟会编》中提到“国人号珊蛮者女真语巫妪也,以其通变如神”。萨满文化是在萨满教的基础上形成的一种区域生活要素形态的统称,是远古人类对大自然的认识,在长期探索过程中形成,代表了先古人类心智的发展历程。萨满文化中的自然崇拜、动物崇拜、图腾崇拜和祖先崇拜等传统信仰,是建立在人类原始观念中,是万物有灵论的发展与延续。

北齐掌权者高氏久居鲜卑边塞,虽为汉人,但鲜卑化程度已经很深。在北齐,汉文化和鲜卑文化高度融合。但是六镇鲜卑起义暴露了其长期存在的民族内部矛盾,即处在不同文明阶段的鲜卑人,在地理环境与精神文化的差异下产生了不同的行为准则。富育光[2]在《萨满艺术论》总序中谈到“萨满教不仅是特定群体的精神核心,也是一种社会化、全民化的意识形态。它深入人们的日常生活里,贯穿于人们的处世态度中,与社会、氏族构成一体,是人们赖以生存的‘生活科学’”。与其他宗教不同的是,萨满教是一种带有精神性的社会活动,它的发展把自然、人与社会巧妙地连接起来,甚至成为普通百姓生活的行动指南。它的存在,不仅是形而上的思维理念,更是形而下的方法论。

二、传统萨满的图示特征

图示艺术的发展来源于氏族部落对其信仰的传承性,如对自然、动物、祖先和日月星辰等的崇拜。原始时期,人类在岩石上刻画出带有象征性的图示,表现了个人对社会的认知和领悟。赵振才[3]在额尔古纳河上游发现了交唠呵道岩画,“画上绘制了马鹿、驼鹿、糜鹿、驯鹿、人物和猎犬等图像”。早期的人类希望通过绘制岩画使后人继承自己的思想。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图示方式也逐渐形成,图示中包含的象征、劝诫、引导、艺术性意义也得到了传承。

图示艺术有很多种类,不同氏族所作的图示各不相同。有些氏族信奉天鹅,有些信奉熊,不同的神祗代表不同的风俗习惯。在一定区域内,它又受到生存环境和条件的制约,大致可分为三类。其一是采取不同的绘画方式和表现材料。如黑龙江流域和大兴安岭地区早期萨满祭祀图示,有些画在桦树皮上,有些画在鱼皮上,有些直接刻在树干上,引导祭祀活动进行。其二是选用不同的主题图案进行表现,包括鹰、狼、熊和乌鸦等,每一个造型代表一段传说,反映了部落的图腾崇拜。这些图示在氏族祭祀活动中也会进行展示、受人膜拜,并由固定的人绘制。被选定的人只有经过长期训练,才能成为氏族内固定作画的人,如果是关于祖先祭祀的神像,一般只有萨满法师才可以进行绘制。其三是运用的颜色不同,萨满图示绘制的色彩依据氏族崇拜的主题而有所不同,且具有明确规范,如有些氏族祭祀黑豹,崇拜黑色;有些氏族祭祀天鹅,崇拜白色,颜色大多鲜艳,但能保持整体的和谐美观。

前苏联宗教学家乌戈里诺维奇在《艺术与宗教》一书中提到:“在任何一个思想深邃的艺术史家看来,宗教艺术这一现象的存在是毫无疑问的。宗教和艺术在其历史发展中不单相互作用,而且相互渗透,彼此交织,融合一体,形成我们用‘宗教艺术’一词来标示的一种特殊的文化历史现象。宗教组织力图支配艺术,使它为自己服务,把它纳入宗教膜拜体系”[4]。尤其是在墓葬艺术中,所有图示描绘的主题大都体现了死者的价值观和宗教观。萨满传承的图示艺术为北齐墓室壁画提供了模板,虽然受到当时本土社会文化、外来西域文化、儒道释宗教文化等影响,但因其是区域内特有的,是一种深入骨髓、具有精神统治的原始文化,所以在墓室壁画中仍然是重要表现的对象。

三、萨满图示在北齐墓室壁画中的体现

北齐墓室壁画内容丰富,不同等级墓葬的主题对象也有差异,但其共同部分具有一定规律性。特别是日月星辰、瑞兽和人物等形象,与萨满文化中的自然崇拜、动物崇拜和生殖崇拜存在某种关联。

(一)自然崇拜

自然崇拜是萨满教的多神崇拜之一。人类在与自然磨合的过程中,发现了天、地、日、月、星辰等蕴含了巨大能量,在运转中改变人类的生存环境。由于原始社会生产力低下和人类认知水平的局限,对未知的自然界产生了无限崇拜与依赖,认为天地间具有某种超越现实的伟力,它无形无色、无状无味,却能改变人类生存的客观世界,主导人类的生活轨迹。乌热尔图在《呼伦贝尔笔记》一书中写到“这一信仰将人的生存、人的行为方式、人们摆脱不掉的危机意识与大自然融为一体”[5]。萨满文化信仰者把对自然的崇拜表现在现实生活中,这在北齐墓室壁画中有明显体现,其中最具有特色的是太阳崇拜和星辰崇拜等。

1.太阳崇拜。在萨满教中,太阳崇拜有着至高无上的意义。白色为太阳正午时刻最耀眼时的颜色,纯粹、炽热,是力量的象征。《后汉书·乌桓鲜卑列传》载:乌桓人“祠天地、日月、星辰、山川,以穹庐为舍,东开向日”[6]。鲜卑人有祭祀天地、日月和星辰的习俗,修建房屋时,门要向东开,朝向太阳升起的地方。庄鸿雁在《萨满文化三论中》认为:“火崇拜、红色崇拜则是太阳崇拜的延续,大兴安岭岩画中的火图形和鲜卑人服饰尚赭,都是其太阳崇拜的真实反映。”[7]由此可知,不同颜色的寓意不同,这也是人类在自然崇拜驱使下,对天穹、太阳变化进行观察后得到的结果,即颜色被赋予宗教意义,然后又把这种含义运用到实际生活中,使其具有一定的象征性。

闾叱地连墓、娄叡墓、徐显秀墓和湾漳墓等壁画中手持兵器的仪仗人物,较多身着红色或者赫色衣服,在整个墓葬壁画的配色上,红色运用比例最高,颜色鲜艳纯正,并且在人物的嘴唇部分也晕染了红色,使整个人物看起来精气十足、充满活力。另有部分人物身着白袍、英姿飒爽。白色也是壁画人物色彩构成中经常用到的颜色,与红色具有相同的宗教意义。这一点在湾漳墓壁画中有较明显体现。在其106个仪仗队伍中,处在不同位置的人,有不同衣着打扮和配色。

2.星象崇拜。在闾叱地连墓、娄叡墓、徐显秀墓和湾漳墓等的发掘报告中,都记述了墓室顶部绘有星相图。根据郑岩的相关研究,北齐墓葬在一定区域内形成某种特有的标准与范式,即“邺城规制”[8]。由此推论,频繁出现的星象图也应属于“邺城规制”的一部分。同时,在萨满神话中,有布星女神卧勒多恩都哩赫赫。满族作为萨满文化的传承者,至今仍有祭星仪式。富育光在《萨满艺术论》中写到“萨满世代珍藏‘天象幻图’。天象幻图即萨满天宇网络示意图,是萨满文化天穹观念最具体的反映,又是萨满世界观、宇宙观等原始哲学观念与创世神话最富有凝练性的图解”[2]。据他描述,各萨满流传地区都有独特的天宇示意图,种类繁多,各有不同。这也说明,当时人类对天空宇宙的好奇。在萨满文化影响下,在墓室壁画中频繁出现天象图。

(二)动物崇拜

在萨满文化中,对动物的崇拜也异常深远。《山海经》载:“灌头国在其南,其为人,人面,有翼,鸟咏,方捕鱼。……或曰灌朱国。”[9]原始时期,人们对于与自己形象不同的动物感到新奇,而对于无法征服的动物则产生敬畏,并慢慢转变为崇拜。自然界中的熊鹿豹虎、牛羊马蛇、鱼鹅猪狗等都是崇拜对象,有些还被用作氏族图腾,成为家族兴旺的标志。富育光认为,萨满为突出、渲染灵物崇拜的意念,会做萨满神图,这一类型的图是在“精神极度集中、亢奋甚至是痴迷、昏迷中产生的”,“此类画,多为草图速写,不求形似,惟显神韵。所成图像,与生活成逆反形象,如头长角、身四足、长虎尾、能生翘、住水中等”[2]。

在已发掘的北齐墓室壁画中,除去常见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兽,还有其他形态各异、造型夸张的动物造型,有人头兽身、鹿头鸟身、虎头豹身等,不是现实中所见的动物形象。对于这类图像的解读,人们往往会从已有经验出发,寻找适合的动物原型,再考虑其蕴含的文化内涵。祭祀活动中出现的人兽合体神偶、羽人等守护神形象在闾叱地连墓、娄叡墓等墓室壁画中也有出现。其画面细腻、线条流畅生动,把动物特征与神情表现得惟妙惟肖,如娄叡墓室顶部的十二时画像,有牛的形象,也有牛身狗头、身体长角的怪兽形象等。这些均与萨满文化中的动物崇拜有关,在造型上通过夸张、幻想的表达方式获得某种神力以求祖先保佑。

(三)生殖崇拜

徐显秀墓中,女主人脸型方圆、身材结实,墓主人身旁的奉茶侍女与女主人脸型相仿、身材高大,符合北方鲜卑民族体格特征,较北朝其他时期绘画中的女性形象更为高大丰满,这种变化与萨满文化中的生殖崇拜有一定关联。萨满教崇拜的天、地、星辰,是三女神阿布卡赫赫、卧勒多妈妈、巴那吉额姆共同掌管的宇宙世界。早期萨满法师大多为女性,而在重要的祭祀大典中,巫师也为女性。原始神话中,有许多女神形象,如柳树妈妈、乌布西奔妈妈等。从客观条件上来看,北方游牧民族需要对抗恶劣的自然环境,需要应对部族间频繁的战争,繁殖人口就成为了部族生存的关键,女性饱满的胸部和腹部、粗壮的大腿也就成为部族壮大的直接要求。受到生殖崇拜的影响,女性强大的生育能力是最被看重的,也是其价值体现,这也间接促进北齐女性社会地位的提升。所以,北齐墓室壁画中描绘的妇女形象是健康、丰满和健硕的,她们与男人一样,具有很高的社会地位。这一时期的女性形象在绘画风格中的体现,具有鲜明的民族审美特征。

参考文献:

[1](南宋)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三[M].台北:大化书局出版社,1979:11.

[2]富育光.萨满艺术论[M].北京:学苑出版社,2010:1.

[3]赵振才.大兴安岭原始森林里的岩画古迹[J].北方文物,1987(4).

[4](前苏联)乌戈里诺维奇.艺术与宗教[M].北京:三联书店,1987:93-95.

[5]乌热尔图.呼伦贝尔笔记[M].呼和浩特:内蒙古文化出版社,2004:39.

[6](南朝宋)范晔.后汉书·乌桓鲜卑列传:卷八十[M].北京:中华书局,2007.

[7]庄鸿雁.鲜卑萨满文化三论[J].学术交流,2012(9).

[8]郑岩.魏晋南北朝壁画墓研究[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6:182.

[9]郭璞.山海经[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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