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文佳 李凤
大概六年前,一场关于儒学的乡村实验,在紧邻曲阜市的泗水县圣水峪镇北东野村悄然开展。截至今年年初,山东已建成乡村儒学讲堂9200多个,举办各类活动逾4万场,参与群众超500万人次。
为什么要发起乡村儒学实验?在追求现代化和城市化的今天,重新认识乡土文明的意义何在?重建儒学在乡村的教化体系,具体怎么做?本刊记者采访了尼山圣源书院院长助理陈洪夫。
从北东野村开始的乡村儒学讲堂
2012年末,尼山圣源书院的专家在对孔子诞生地夫子洞附近的北东野村、夫子洞村、周家庄等几个村子调研时发现,圣人故里周边的状况让他们揪心。
有的老人居住的房屋是家庭中最差的,有的人连每年几十元的新农合费用都不愿替父母缴纳,还有一位农村媳妇因婆媳关系不合,竟然当街打了婆婆几巴掌。附近村落中小偷小摸、打架斗殴等现象更是时有发生。
“我们说乡村文化沙漠化,在传统文化底蕴深厚的孔子故里,竟也出现这种情况。乡村曾是儒家文化的发源地、传统文化的蓄水池,但近代以来,维系乡村伦理和亲情的教化体系几乎殆尽。所以,我们考虑以乡村儒学讲堂为平台,把儒学和优秀传统文化重新送到村里和老百姓心里。”陈洪夫说。
2012年底,一批来自海内外的专家学者,在泗水县圣水峪镇北东野村试点开设了“乡村儒学讲堂”,为村民讲授儒家文化,滋润乡村,教化群众。
在陈洪夫看来,这是一场关于儒学的乡村实验。“当时我们心里也没有底,多少人能来听课?计划每两周一次的课,能有多少人坚持?”将村民动员进课堂来听课,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村支书为了召集乡亲们都来听课,动用大喇叭喊,甚至一家一户去叫人。“刚开始的几期,我们还用发放生活物品的形式吸引村民走进讲堂。”
2013年1月16日,主要面向北东野村民的第一堂乡村儒学讲堂,在尼山圣源书院开讲。“第一次讲孝道,就有几个老人掉泪。还有些中年妇女也抱着孩子来听课。她们比较重要,可以承上启下,回去她们就会传播,道德就可以传播。”
专家学者们从人们普遍关心的孝道开始,不讲道理讲故事,不讲理论讲身边。果然,几场孝道课下来,村民们反响热烈、反应良好,纷纷相互告知,来听课的人越来越多了。一些原来不是很关爱公婆的媳妇,也抱着孩子来了,不管怎样,她们还是真心希望,孩子长大了能关爱自己。
在讲授孝道取得良好开局之后,陈洪夫和他的团队开始引入礼仪教育,讲授《论语》《弟子规》等经典。《弟子规》在近年来的传统文化热中备受重视,主要教孩童与年轻人孝道、礼仪和人生修为,也是所有年龄层次的人们必要的行为规范。通过讲课,乡亲们对《弟子规》中的人生道理、传统礼仪产生了浓厚兴趣。课堂邀请礼仪专家们来给村民演示成童礼、开笔礼、冠礼、婚礼等儒家生活礼仪,并在课堂上教导乡亲们互行礼仪。每次开课前,全体师生向孔子画像行拜师礼,青少年给在座的长辈们行敬长礼,父老乡亲们在儒风浓郁的课堂上,沐浴着礼让之风。
“2013年8月,我们组织了一次‘《弟子规》背诵比赛,村民们的热情超出预料。参加比赛的人,下至四岁儿童,上至耄耋老人纷纷主动上台背诵,使得结束时间一再推迟。有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从来没有上过学,也不认识字,但神奇地将《弟子规》的开头几句都背了下来。“陈洪夫说。
乡村儒学讲堂逐渐形成了一套常态化的学习制度,每半个月一次。中国古代传统的乡村儒学会讲,定在初一和十五,乡村儒学讲堂则是在每个月的中间和最后一个星期六。2014年,乡村儒学讲堂已经走出了泗水县,在潍坊、德州、泰安、聊城等地都设置了点。2015年的发展尤其明显,乡村儒学讲堂不但在山东继续推广,也波及北京、河南和湖北等省市。截至今年年初,山东已建成乡村儒学讲堂9200多个,举办各类活动逾4万场,参与群众超500万人次。
重建乡村的人生信仰和价值系统
虽然乡村儒学讲堂只是一场实验,但是,做实验的地方,村风改善了。
据介绍,那位曾当众打婆婆耳光的村民,尽管她不好意思坐在前面,始终坐到最后面,而且都不怎么抬头。但经过学习,她确实转变了,去年春节竟然给婆婆买了一件新衣服。还有一位乡亲在雨季到来之前,忙着给他的老娘修房子。
家风的改善带动了村风的好转。邻里关系变好了,两个中年女子因为矛盾多年不说话,学习了儒学后,现在经常一起去赶集。酒后骂街的现象不翼而飞了,小偷小摸明显少了,村里的卫生状况也大大改善。
“身有伤,贻亲忧,德有伤,贻亲羞。”陈洪夫告诉记者,在开设乡村儒学讲堂的村庄里,浓厚的文化气息和学习氛围渐渐取代了歪风陋习。
目前,山东的乡村儒学大体有三种模式:一种是以尼山为代表的、学者主导的实验,依托书院,学者主持,发动和组织志愿者开展工作,基本特征是民办公助;第二种是由政府推动的乡村儒学模式,山东省政府将乡村儒学和社区儒学纳入了公共服务体系,省文化厅在山东百余家图书馆设立了尼山书院,推进乡村儒学;第三种是纯粹民间发起的乡村儒学,教学、人员与资金完全民办。
“问题肯定是有的,就比方最关键的:资金保障和高素质的教师队伍。”陈洪夫并不回避。
“鄉村儒学”的这个团队,都是知名教授组成的,除此之外,还会邀请一些知名的儒学专家来讲。可即便如此,也未必能保证所有的讲授质量,“以前也请过个别专家,可他们不仅讲不好,甚至还讲偏了,这就不好。”因而,陈洪夫认为虽然一些教师、乡贤和儒学爱好者,在经过一定培训后也能讲授一些儒学知识,但要深入讲,还是明显不足。“教化是一项恒久的任务,必须保证一批真正的好讲师到乡村去讲学,儒学传播才能有好的效果,否则还不如不做。”
陈洪夫遇到的另一个问题则是经济保障。“我们这个团队都是义务为村民讲课,路费、生活费甚至连给村民免费发放的书籍,都是专家们自己承担,我们也会招募一部分义工,但是要想长久地做下去,必须给他们提供稳定的经济保障。”在他看来,“民间力量推动,政府引导支持,是这场乡村实验持续不断开展的最佳形式。”
2500多年前的孔夫子曾说:“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 乡村儒学,目标就是要在国学教育中断一百年后的今天,重建儒学在乡村的教化体系,重建乡村的人生信仰和价值系统,为乡土文明的重建提供人伦道德基础。尽管面临种种困难,陈洪夫和他的团队相信,这场实验不仅是古典的,也是现代的;不仅是传统的,也是永恒的,并注定将在中华文明现代转型的历史进程中发挥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