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琳
清末著名文学家、桐城派“中兴圣祖”曾国藩,学识渊博,文事辉煌。在长期与子弟们的书信往来中,他极为重视诗文写作的指导,形成了指向鲜明的写作实践观以及写作学习方法,对今天的写作教学具有重要的启示、借鉴意义。
一、读书多,积理富
曾国藩在清朝道光二十一年的日记中写道:“文章之事,以读书多,积理多为要。”0指出要写好文章必须多读书、多积理、多积累,做好写作的准备。他在道光二十二年的日记中又进一步阐明:“凡作诗文,有情极真挚,不得不倾吐之时。然必须平时积理富,不假思索,其所言之理,足以达其胸中至真至正之情,作文时无镌刻字句之苦。文成无郁塞不吐之J隋,皆平日读书积理之功也。若平日酝酿不深……荡然失其本旨矣!以后真隋激发之时,则必视胸中义理如何,如取如携,倾而出之可也。不然,而须临时取办,则不如不作,作则必巧伪媚人矣。”曾国藩提出,要能作情理兼至的文章,必须广泛阅读,思考前人的文章,强调读书积理是根本。积理富,才能在作文时不假思索,作出的文章才能很好地表达心中的情感和义理;无积蓄临时做文,只能做出巧伪媚人的作品,而非真正的自然之文。
此外,作为写作的准备,一要积累语言。曾国藩在家书中提出采用摘抄的方式,将词藻内化为自己的东西。词语的积累对于在写作中准确选词用词非常重要,在写作时能正确运用语言,才能使文章达到“珠圆玉润”的效果。分类也很重要,将摘抄的内容划分大纲子目,也能便于正确使用。他还具体指出了哪些作品是可以作摘抄的,比如《昭明文选》《说文》《经义述闻》等。反复翻看摘抄的内容,以修正词汇贫乏、文辞平庸的不足,目的就是为了“作文时无镌刻字句之苦”。
二要积累文体体式和文章气势。这要求学习者能背诵一定数量的文章。曾国藩对儿子们背诵的篇目作了规定:“尔阅看书籍颇多,然成诵者太少,亦是一短。嗣后宜将《文选》最惬意者熟读,以能背诵为断,如《两都赋》《西征赋》《芜城赋》及《九辩》《解嘲》之类宜熟读。……以上所选文七篇三种,尔与纪鸿儿皆当手抄熟读,互相背诵,将来父子相见,余亦课尔背诵也。”熟读范文乃至成诵,是作文积累的一种有效方式,在反复揣摩和记忆中消化文章形式、结构,内化作品的精神境界与文气的阐发方式,这些对习作者有重要意义。
对于写作的积累,应该读哪些作品,曾国藩也有自己的看法。学写诗,要先看一家集,要先学一体。诗歌的风格,是诗人气质、个性的体现,学诗先学一家,主要是学习大家诗歌的妙处,提高个人的诗歌写作素养;先学一体,是仔细揣摩某种体裁的写作规范,能熟练掌握一种诗歌体裁的写作规范,其他的体裁便能较好掌握了。“欲明古文,须略看《文选》及姚姬传之《古文辞类纂》二书。班孟坚最好文章,故预谊、董仲舒、司马相如、东方朔、司马迁、杨雄、刘向、匡衡、谷永诸传皆全录其著作。……盖孟坚于典雅瑰玮之文,无一字不甄采。”他认为班固《汉书》中最好的文章,都是取法于贾谊等人古文。好文来源于对前人好文的学习,善于取法他人、集思广益,才能写好文章。曾国藩的读书积累,主要方法是手钞、背诵、揣摩、涵泳。
二、先模仿,后创造
习作者在揣摩、涵泳的同时,还要模仿运用,进而能够生发创新。
在我国传统语文教育中,先模仿后创新,是有效的写作学习方式。陆机认为“袭故而弥新”;刘勰说“夫青生于蓝,绛生于茜,虽逾本色,不能复化”;在《朱子语类》中,朱熹也提到唐代的韩愈和柳宗元在初学写作时模仿先秦古文,而后才写出有自己风格的作品。模仿词句、结构,甚至语言风格,在模仿过程中找到适合自己的表达方式,力求创新,最终形成个人风格,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较为便捷的写作学习方法。
曾国藩也同样推崇韩愈的模仿法,对韩愈作文从模仿而来颇有心得。在读书录中,他悟到韩愈的文章学自《书经》,后又认为韩愈的古文脱胎于杨、马,并掺入孔、孟的义理。这是一种互文性的综合模仿,其中便包含着创新。
曾国藩在对子弟作文指导上极注重模仿,认为模仿以积累为基础,要在积累的同时进行模仿。他教育儿子:“欲造句之古,宜仿效《汉书》《文选》而后可贬俗而裁伪。欲分段之古,宜熟读班、马、韩、欧之作,审其行气之短长,自然之节奏;欲谋篇之古,则群经诸子至近世名家,莫不各有匠心以成章法。”对从句到段再到谋篇布局,应该模仿哪些作家的哪些作品都一一列出。
古文写作,曾国藩最重视模仿谋篇布局。曾国藩在日记中写道:“是日,思古文之道,谋篇布局是一殴最大功夫。”古文写作,谋篇布局非常重要,也是最需要下功夫的。因此,他认为模仿古人的文章问架,是快速有效地学习古文写作的方法。曾国藩对儿子说:“不特写字宜模仿古人问架,即作文亦模仿古人间架。《涛经》造句之法,无一句无所本;《左传》之文,多现成句调;杨子云为汉代文宗,而其《太玄》模《易》……几乎无篇不模,即韩、欧、曾、苏诸巨公之文,亦皆有所模拟,以成体段……尔以后作文作诗赋,均宜心有模仿,而后问架可立,其收效较速,其取径较便。”同曾国藩对儿子的教导重在对诗文结构的起承转合、措辞构思妙处的模仿,使之而后能作出独创的作品。
对该模仿哪些人,曾国藩认为应选取与自己性隋相近的模仿。“吾前教四弟学袁简斋,以四弟笔情与袁相近也。今观九弟笔情,则与元遗山相近。”对于诸弟的取法要求,他“或从我行,或別寻门径,随人性之所近而为之可尔”。根据自己的性情寻找模仿对象是一种收效快速的作文模仿方式。
另一种方式是取法与自身性情互补的作品。因儿子纪泽“能古雅而不能雄骏”,“大约宜作五言,而不宜作七言”,但他认为唐代的李杜韩白,宋金的苏黄陆元八家诗歌的气魄穷极变态,即使与纪泽的气质不相近,但他们的文章“实六经外之巨制,文字中之尤物”,使诗作能达到“惊心动魄”的险峻气势,纪泽不妨学习以弥补短处。他认为弟子张裕钊“气体近柔,笔力稍患其弱”,于是指引他“熟读扬、韩各文,而参以两汉古赋”以弥补短处。他认为只有达到“柔和渊懿之中必有坚劲之质,雄直之气运乎其中”的理想境界,才能在创作古文上有所收获。
曾国藩虽然极重视提倡模仿,但坚决反对剽窃。他指出二者之间的界限:“大抵剽窃前言,字摹句拟,是为戒律之首。”一字一句抄袭前人作品,是剽窃而非模仿,是一定要避免的。曾国藩认为,古文的创造更多是在于造句法的娴熟运用:“古人妙处只是造句之法变换无穷,故终身无一复句,犹之毛诗无相袭之调也。”他在指出古人的用词并无太大创新后,又指出创造的根本在于造句的句法和句调的变化,认为创造的方法,即创造与古人不同的文风。在《茗柯文编》序中,他批评了“盖文章之变多矣。高才者好异不已,往往造为瑰伟绮丽之词,仿效汉^、赋颂,繁声僻字,号为复古。曾无才力气势以驱使之,有若负赘悬疣,施胶漆于深衣之上,但觉其不类耳”的僵硬模仿的文章,而赞扬张惠言:“自为赋亦恢弘绝丽,至其他文,则空明澄澈,不复以博奥自高。”只有抛却字摹句拟,才能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显示出本真性灵。
在现今的写作学习中,选取典范的文本进行模仿,无疑是一种能迅速提高学生作文水平的方法。这些文本可提供学生大量的词句积累,让学生揣摩传情达意的方式,模仿效法结构布局和内容、表现手法和表达方式,甚而名人的立意。高起点的模仿对学生文体感、语感的形成,个人风格的形成,有很大的作用。模仿的最终目的是创造,创造出自己独特的作品。
三、有恒有常,多写多改
曾国藩在治学中讲求“有恒有常”,也要求子弟们写作能够“有恒有常”。在写作学习上,体现为要求子弟们多写多改,把写作作为人生常态活动,坚持不懈地努力。他清醒地认识到“不善作,则如人之哑不能言,马之跛不能行”。不善于写文章,人生是不健全的,就如哑巴和跛马一般。作文是人不可或缺的一种生命存在形式,因而他一再要求子弟要常写作,要持之以恒,同时也不断地耐心指出他们作文中的问题,要求他们善于修正自己的文章。
多写常写,首先是学写的文体要多,要众体兼备。曾国藩要求子弟们对各种文体都要“一一试之”。这些文体包括古文、骈体文、时文,还包括古体诗、律诗、绝句和试帖诗,他认为这些都要学,而且要经常写,久而久之,就能自如出入于各种文体之间了。最好在二三十岁之前能够有一定的风格,到三十岁以后,要再有长进就很难了。因此,“少年不可怕丑,须有狂者进取之趣,过时不试为之,则后此弥不肯为矣”。在年少时应该多作文,作不好没有关系,如果这时不作,成年后更不愿意作。在曾国藩看来,少年时把各种文体都试式作的好处是能够找到自己最擅长的文体,专心于这类文体的研究阅读和创作,更能及早形成自己的风格和规模。
其次是写作的数量要多。在道光二十二年与诸弟书中,他认为日记必须每日都写。他本人也是这样做的,从48岁起,至死也没有间断日记写作。还要每个月作诗文数篇。在道光二十四年,他又提出具体的实施方案,日记仍是每天都写,每月逢三、八日写诗、古文。这样水滴石穿般累积下来,每天都写作,每月都有一定数量的诗文创作,对写作水平的提高无疑有极大的促进作用。他认为儿子纪泽的短处在写作,解决的方法是“即宜从短处痛下工夫”,开出的药方是常常作文,多写才能够不断进步。
多写还须多改,他要求子弟们要把詩文送给塾师批改,一部分送他亲自批改。他为其指出优缺点,而昏再让他们自己改进。他在日记中说:“早起饭后为九弟改文……灯后,将九弟文改完,讲一遍,又讲力朴山《王如知此》文与九弟听。”先批改,再讲清楚为什么这样批改,讲后,提供范文指导,令其效法自改,这样的修改过程,让习作者清楚地认识到作文的不足之处,有所参照,知道该怎样改,对作文的提升必有很好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