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玉
(安徽省社会科学院 历史研究所,安徽 合肥 230051)
文献与学术、文化昌盛密切相关。文化发达之地必是文献聚积之地,如明清时的金陵、苏州、嘉兴、杭州等地,藏书家多出其中。明清的私家藏书虽然发达,但对普通人家的读书人来说,因书价之昂和书籍获取不便,大量藏书并不易做到。明清时期安徽桐城科举、文化发达,文学家、学者、名宦辈出,其地文献收藏亦夥。实际上桐城的古籍与全国绝大部分地区一样,递经水火、战争等毁损,能保存下来的是极少数。太平天国运动自1850年起兵至1864年天京失陷,席卷中国南方十几个省,对文献的破坏严重。目前学界关注到太平天国运动对文献的影响,主要是江、浙、湖南等地区藏书楼文献的毁损以及重点大型图书的损失[注]如尧育飞《太平天国运动与江南文献入湘》(《书屋》2018年第3期)考述了太平天国运动时期江浙皖各省文献大规模进入湖南的情况;徐雁《清军与太平军战事书厄——“ 百年书厄” 札记》(《出版史料》2012年第4期)整理了太平天国在江浙湖南对藏书造成损失的史料;李小燕《太平天国时期江南的文物和文献损失》(《兰台世界》2006年第8期)简述《四库全书》南三阁的损失;史革新《江浙三阁与晚清“书厄”》(《寻根》2002年第3期)论述了太平天国对江浙部分藏书的破坏以及南三阁的兴亡。,而作为太平天国运动主要战场之一的安徽及其文献损失却很少提及。民国时期陈登原的《古今典籍聚散考》[注]陈登原:《古今典籍聚散考》,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单列兵燹卷论古今战争对于文献的破坏,却并未提及太平天国的兵燹与书厄事,而任继愈所编《中国藏书楼》罗列毁于太平天国兵燹的十三位藏书家之收藏,其中江浙藏家十一位,竟无安徽藏家。[注]任继愈主编:《中国藏书楼》第1 册,辽宁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192—193页。实际上,桐城文献在太平军占领时期有重大损失。本文通过考证咸丰兵燹对桐城藏书之所的摧毁、对私人藏书家藏书著书的影响、兵燹中的文献保存、战争对著述的作用几个方面论述咸丰时期桐城文献的损益,力图揭示这一段历史真象及影响。
咸丰二年(1852年)八月,太平军逼近长沙,安徽巡抚蒋文庆令全省各地修城垣,编保甲,各备器械团练。十月,桐城设防堵局,各巨室捐资养勇。咸丰三年九月,太平军翼王石达开攻下安庆城北的集贤关,十月十四日桐城失守,城内遭洗劫,士人多奔外地或隐于城外龙眠山中。咸丰十一年安庆被曾国藩收复。直至同治三年(1864年)夏六月,总督曾国藩调李榕统兵驻守桐城,灭太平军余部,桐城境内始得安定。[注]王国均修:同治《桐城县志》册2《武备志·兵事》,传抄同治七年本,藏安徽省图书馆,索书号:501897。太平军对桐城的实际控制时间主要是咸丰时期。这一时期太平军对桐城藏书的毁损巨大且不可逆转。太平军在同年攻占南京后,曾发布诏书:“凡一切孔孟诸子百家妖书邪说者尽行焚除,皆不准买卖藏读也,否则问罪也……但世间有书不奏旨、不盖玺而传读者,定然问罪也。”[注]黄再兴:《诏书盖玺颁行论》,《中国近代资料丛刊·太平天国》第1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313页。太平天国不仅反儒,也反释、道诸子,所到之处对书籍焚毁严重。
沦陷时期桐城藏书之所的焚毁造成了严重的文献损失。就一地藏书之所来说,大致有四处,一是官衙及祠堂、寺庙;二是儒学及书院;三是家塾及义学、社学;四是私家藏书。前三类藏书之所在咸丰三年桐城沦陷时基本遭受了全面破坏。从对桐城藏书之所的破坏可推测藏书之失。
桐城县署咸丰三年十月遭兵燹,同治八年重修。县丞署咸丰三年遭兵燹,历任借居民房使用。其他典史署、城守署、城隍庙、火神庙、龙王庙、史公祠、黄公祠、张公膏庙、左忠毅公祠、张文端公贤良祠、姚端恪公贤良祠等有可能略存典籍之处,均遭焚毁。寺观被毁的有东岳庙、大宁寺、五印寺、谷林寺等共四十寺庙庵堂。同治《桐城县志》称:“其余旧志所载祠庙均遭兵燹尚未重建”。[注]王国均修:同治《桐城县志》册1《舆地志·公署》。
桐城大学[注]即县儒学,超过25人的为大学,20人为中学,15人为小学。学舍,咸丰元年明伦堂倾圮,邑绅募捐重修。咸丰三年毁于兵燹,仅存棂星门石,同治二年至至八年陆续重建。[注]王国均修:同治《桐城县志》册2《学校志·学宫》。战前(道光时)所藏书籍有:“四书大全十四本、易经大全十四本、诗经大全一十本、春秋大全十八本、礼记大全十七本、性理大全二十八本、为善阴騭一本、五伦书十本、彰善癉恶二本、居业录二本、通志略一百十九本、孝顺事实一本、皇后劝善书十本、大清律一套、学政全书一本”,共计15部248本,另1套。[注]廖大闻修:道光《桐城续修县志》卷3《学校志》,清道光七年刻本,第3—4页。就今日看来,一个县最高等级学校中藏书如此相当少,恐非其全部,实际道光时徽州府学中藏书也不过三十六部。[注]马步蟾修:道光《徽州府志》。安庆府自康熙之后整个清代并未修志,府学情况很难考证。但位于安庆的省属敬敷书院藏书远多于各地府县学。咸丰三年敬敷书院被焚后,同治初复建,曾国藩倡捐书籍,竟短时间内收得二百五十多部,包括《十三经注疏》《通志堂经解》《二十四史》等大部头丛书。[注]光绪《重修安徽通志》卷92,第3页。咸丰初,桐城共有培文、毓秀、天城、白鹤峰、桐乡、丰乐六所书院,皆于咸丰三年毁于兵燹。除毓秀书院外,后皆陆续重建。另有桂林方氏义塾,为道光三十年(1850年)邑绅方秬森捐置,其子方传书在浮山祖茔旁捐建学舍一所,方传理在城内捐建学舍一所。方秬森所捐置计田种128石多,额租1125石,规模不小。沦陷时全数被焚。[注]王国均修:同治《桐城县志》册2《学校志·书院》。方宗诚于战事后称:“安徽陷贼十年,受祸为天下最。各府县文庙、衙署、书院、考棚、忠义名贤祠宇,及各族宗祠、义学,至今无力兴复。即如安庆省会重地,府儒学尚为邱墟。”[注]方宗诚:《上曾节相议江南不可分闱书》,《柏堂集》续编卷8,《桐城派名家文集9方宗诚集》,安徽教育出版社2014年版,第318页。也正是桐城景况。
咸丰三年,桐城除方氏义塾外,并无义学、社学。[注]乾隆时知县唐叔度所办义学,得张廷玉资助,实际人去政亡,早已不存。康熙、道光县志皆载明朝洪武县中有社学七所,弘治时有二十四所,每学设教读一人,然而明末已废。[注]廖大闻修:道光《桐城续修县志》卷3《学校志》,第5—6页。清代桐城人的读书启蒙之所是各个家塾。这些家塾遍布乡里坊间。如道光时姚莹与其兄附学塾师馆中,朝去暮归,怀揣二饼作为午饭。[注]姚莹:《祭兄伯符文》,《东溟文后集》卷14,《桐城派名家文集6姚莹集》,安徽教育出版社2014年,第349页。戴钧衡八岁时到邻家塾师家中读书,也是黎明去,黄昏始归。[注]戴钧衡:《王开成家传后》,《味经山馆文钞》卷2,《桐城派名家文集8戴钧衡集》,安徽教育出版社2014年,第391页。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时,全县私塾2780所,学生三万多人[注]徐国治纂:民国《桐城县志略》卷16《教育》,民国二十五年铅印本,安徽省图书馆藏。,可推测咸丰初全县私塾数量不小。照清末其他地区义学私塾藏书来看,种类不多,且以蒙学之书为主。道光初桐城派作家周凯在襄阳为知府时,出告示劝民设立义学[注]周凯:《劝谕襄阳士民设立义学告示》,璩鑫圭编:《中国近代教育史资料汇编·鸦片战争时期教育》,上海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第320页。,主张读《圣谕广训》、吕新吾《小儿语》、朱子《小学》,然后再读《大学》等书。同治八年(1869年)苏州得见斋家塾备书有《三字经》《感应篇》《阴骘文》《觉世经》《文昌孝经》《朱柏庐家训》《弟子规》,另有日记多种为孝子悌弟善恶果报故事,如《学堂日记》《学堂讲语》《弟子必读》《小学韵语》等。[注]余治辑:《得一录》卷5《塾中条例》,《中国近代教育史资料汇编》据苏州得见斋同治八年刻本整理,第345—346页。栗毓美道光间河南任汝宁、开封知府时在州县推行的义学书有“吕新吾《小儿语》《好人歌》《闺戒》《宗约歌》四种,每学发一部,俾师徒随时讲习。”[注]栗毓美:《义学条规》,《牧令书》卷16,《中国近代教育史资料汇编》据道光二十八年刻本整理,第343页。则桐城义学中书籍被毁者也大多类此。
(一)私家藏书损失。私家藏书是当地藏书的主要部分。由于古人识字率极低,藏书并非普遍之事。道光时戴钧衡说,读书人至少有几十种书要读,需几百两银子:“此数十种者,购之每不下数百金。有力者吝而弗求,无力者求而弗得。以故乡曲一二有志之士,多苦贫不能聚书,而世家之有书者,子弟多蓄而不观,而又弗肯以公于寒士。”[注]戴钧衡:《藏书籍》,《桐城派名家文集8戴钧衡集》,第381页。能够聚书收藏,是富有殷实的读书人家才做得到的,有大量藏书而载于当地典籍者并不会太多。虽被毁书籍数量难以完全考证,但仅就记录下来可见数量来看,亦属惊人。可考者如下:
1.张君,“累世积古书至数万卷,画数百轴,多前贤校雠、题跋,手墨灿然”。咸丰兵燹时,其家“园亭、书籍俱没于贼”。[注]方宗诚:《归樵集叙》,《桐城派名家文集9方宗诚集》,第 111页。
2.戴钧衡,道光二十九年举人,有经济才,桐城城陷时,藏书万卷只字不存。[注]方宗诚:《编次戴存庄遗集叙》,《桐城派名家文集9方宗诚集》,第113页。
3.光聪谐,嘉庆十四年进士,官至直隶按察使、布政使,“生平绝无嗜好惟癖爱山水,购藏书三万余卷,集桐城先辈著述百数十种,汇刻为《龙眠丛书》。惜俱遭兵燹”。[注]王国均修:同治《桐城县志》册2《人物志八》。
4.文汉光,咸丰元年举孝廉方正。工诗古文词,精算学,《桐城县志》称所著书与乱中所搜书籍三十万卷,悉遭兵燹,存者惟《藕孔余生集》二卷。[注]王国均修:同治《桐城县志》册4《人物志八》。萧穆称:“当贼陷城数年间,乡间尚有安土,世家大族,自明以来,积书充栋,多为乡人搬出贱售,公(指文汉光)先后所收十数万卷。逾年,孔城镇大乱,先生仓皇奉母逃避,家中所收之书,又为土人分略,售之远方。”[注]萧穆:《文斗垣先生事略》,《敬孚类稿》卷12,黄山书社2014年版,第343页。萧穆战后所收之书,也多有出自文汉光之旧藏者。
5.方于济,家有月到楼,藏书数千卷,皆毁于兵燹。[注]王国均修:同治《桐城县志》册4《人物志八》。
大族富户的藏书虽有被焚毁灭失,也有被乱中偷搬盗卖因而被保存下来的,且传记及县志中的记载数字并不能完全准确,仅就以上所考,总量约在20万至40万卷之间。
(二)除藏书之外,个人著述毁损更为严重。文献家萧穆称桐城失守之后的八九年间,“乡先辈遗书,浩如烟海,已相继灰烬。老成凋谢,一二笃学有志之士,虎口余生,糊口四方”[注]萧穆:《与鄢陵苏菊村先生书》,《敬孚类稿》卷4,第83页。,很少可讨论治学。可考者如:
1.诸生朱鲁存好为经世之文,三十岁时未出仕,把文章都付之一炬。五十岁时,著述又失:“客游湖湘间,稿没于水”。七十岁时,又积累了数卷诗文,结果毁于咸丰三年的桐城兵燹。[注]方宗诚:《朱鲁存先生遗集叙》,《桐城派名家文集9方宗诚集》,第113—114页。
2.姚门四杰之一的方东树,姚永概言:“著《待定录》数百卷,极为先生得意之书,乃竟以粤贼之乱,为兵燹所焚,惜哉!”[注]姚永概:《慎宜轩日记》上册,黄山书社2010年版,第9页。《桐城县志》亦记此事,卷数与姚永概所说不同:“惟《待定录》百余卷毁于兵燹”。[注]王国均修:同治《桐城县志》册4《人物志八》。方东树另有手校卢文弨《十三经注疏》,为阮元作《十三经注疏校勘记》之蓝本,咸丰中毁于兵。仅其孙方山如携出数卷得以幸存,有《易》《诗》校勘记两种及《周礼》《仪礼》校勘记三本。这几本书存萧穆处十余年,至光绪六年又毁于邻人失火,遂全部亡佚。[注]萧穆:《记方植之先生临卢抱经手校十三经注疏》,《敬孚类稿》卷8,第209—210页。
3.马树华,曾任河南清化、汝南通判。咸丰初太平军侵桐,与弟马树章兴团练抗敌,城陷被擒,不屈而死。马树华勤于捃摭邦邑旧文,辑书极多。辑有《阐幽晦记》四卷、《龙眠识略》十二卷、《桐城选举记》十卷,辑先世之诗,成《马氏诗钞》七十卷,编《翊翊斋遗书》《岭南随笔》《族谱》《家传》等,自著《可久处斋诗文集》各八卷,《札记》及《咫见漫录》,除诗文集外,大多在咸丰三年兵燹中散佚,部分还有残本。[注]马其昶:《桐城耆旧传》,彭君华点校,黄山书社2013年版,第372页。
4.光聪谐,诗文集及笔记的版片毁于咸丰桐城沦陷之时。光绪年间由其孙光进修重刻诗文集,笔记由光聪谐弟子黄彭年刻成。
5.文汉光、戴钧衡所编《古桐乡诗选》在二人卒后亦未见于世。
6.刘开纂《广列女传》二十卷,道光二十六年刘开子刘少涂在金陵刻成此书,咸丰三年版片毁于兵燹。同治七年安徽布政使吴坤修重刊于安庆。光绪十年安徽巡抚、布政使裕禄再刊于皖中。[注]刘文凤:《识》,刘开辑:《广列女传》,清光绪十年(1884年) 皖城刻本。
7.左朝第,嘉庆十五年科举人,候选知县。深于史学,暮年习礼,撰家礼之作《纳牖编》。学者以为能得程朱遗意。所撰《诗经纬讲》《史衡》《全桐城守纪略》《余诗集》,卷帙甚多,稿本,今多散佚。兄左朝宫,苦心力学,“每日暮色苍然犹于院中手持一卷,自少至老,七十年如一日,学者于古书中有疑难者,就而问之,宫则自首尾悉举以应。”所著经解甚富,并诗文集,遭兵燹无遗。[注]王国均修:同治《桐城县志》册4《人物志八》。
8.姚莹自订诗文杂著于道光三十年曾刻于金陵,版毁于咸丰三年兵燹。姚莹去世后,原存状牍二百余篇,也多遭乱散佚。
9.方于济平生著作盈尺,辛酉遭兵燹,遗有《鱼珠偶存》若干卷。[注]王国均修:同治《桐城县志》册4《人物志八》。
10.张训典,为文本于经史,尤精义法,后生执经问难者数百人。著作俱遭兵燹。[注]王国均修:同治《桐城县志》册4《人物志八》。
11.王曔,博综典籍,士林称为腹笥。文词庄雅朴茂,得到同里姚范称赞,所著《古文萃》《四书文》藏于家,咸丰间悉遭兵燹。[注]王国均修:同治《桐城县志》册4《人物志八》。
12.王沆,为文敏捷,为名流所推许,著有《笃行录》《鲁斋俚谈》遗稿各若干卷,咸丰间悉遭兵燹。[注]王国均修:同治《桐城县志》册5《人物志八·孝友》。
13.比较重要的文献有《桐城文录》。咸丰二年,桐城尚未沦陷。方宗诚与戴钧衡议编桐城古文总集。辑得桐城先辈数十卷之文,以时代为卷次,大家数卷至十余卷,足名一家者数卷至一卷,杂家数人一卷。此书辑佚较多。咸丰二年戴钧衡在京师,见到刘大櫆《海峰诗集》一部,是姚鼐批阅过的本子,有姚鼐《书后》一篇,就抄录编入所纂《桐城文录》。友人方宗屏访得数人之文补入;萧穆访得数家文集补入,“于是遗逸者盖鲜矣”。咸丰八年纂成之后,因方宗诚要去山东,将稿本送给萧穆,嘱其再搜访校订。此文录起钱澄之,终戴钧衡,共七十六卷,八十三人。此书也划分了桐城文派的文统,如认为方东树学于姚鼐,但不为其说所囿,能自开门庭,穷理尽性,但并不专力于文,学方东树者,如其友许玉峰、门人苏厚子、后进张瑞阶、方鲁生、马命之,多务穷理之学;学于姚莹者,多务经济之学。此书极重要,迄今下落不明。桐城陈清如光绪间尚见其稿本,且所载与方宗诚不同,称有“六十三家,为文一千三百有奇,为卷八十有一,名曰《国朝桐城文录》”,且以此为据,费三十余年时间增补,止同治间,“作者得二百三十家,录文四千三百八十有奇,为卷二百六十有四”,当时“藏之家塾,以俟将来”。[注]萧穆:《国朝桐城文征约选序》,《敬孚类稿》卷2,第48—49页。直至后来就《文征》稿本再加择别,选作者五十七家,文五百八十多篇,编为二十六卷,名《国朝桐城文征约选》以付印。而此三种书今皆未见。
14.另一重要丛书是光聪谐《龙眠丛书》,现所存各种藏本多残缺不全。安徽省图书馆存《昌谷集注》等五种,《中国丛书综录》著录仅十八种,而民国时怀宁刘声木辑刻《直介堂丛刻》时尚存二十三种:“桐城光聪谐律元刊巾箱本,板甫刊成,遭粤匪之乱,遂至残缺。乱后印行之本只有此数,各卷皆有残缺,不可缕指。只记书名人名于下以免烦琐。”[注]刘声木:《续补汇刻书目》,《直介堂丛刻》,1935年刘氏铅印本。这些基本是不可逆的,所有已失很难找到存本。
15.徐璈所编《桐旧集》四十二卷,为桐城地方的诗歌总集,收明至清道光二十年桐城作家诗作,共1200余位作者,7700余首诗,各为小传并为评点。兵燹之前刻成之书又因版毁而存世稀罕。道光十五年曾刊其三分之一,因资金不足而中断。咸丰元年姚莹回乡,捐助此书,又广集众资刻成。此书刻成后印百余部,不久即遭兵燹,版毁无存,直至民国十六年据咸丰元年刻本石印影印。咸丰元年刻本遂成稀见本,不仅国图、上图无存,桐城市图、安庆市图皆无存,仅安徽省图见存一部。
(三)兵燹中刻书是停滞的。从桐城市图书馆目前的古籍藏书来看,战争期间的刻书基本是停滞的。现有古籍910部,其中明至清乾隆118部,嘉庆35部,道光31部,咸丰仅7部,同治80部,光绪以后547部。而咸丰时所刻七部,分别为咸丰三年三部[注]包括一部《望溪先生全集》,是戴钧衡于战前刻成。,之后咸丰七年、八年、九年、十年各一。所刻不多,所存亦少。对比安徽省图咸丰古籍所藏比例,桐城当地咸丰古籍明显偏低。安徽省图书馆有咸丰古籍442部,而之前道光1251部,嘉庆1023部,之后同治2231部,光绪6941部。[注]数据来自安徽省古籍普查平台,www.ahlib.com:9999/ahgjbh/index.html。
经兵燹而幸存的文献大多经历了曲折的过程。得以幸存,既有偶然性,又有文献家的耽精竭虑,刻意购致。经战火而存留的文献多趋于精,能去芜存菁。
文献的保存从绝对数量来说,因战前存量较大,桐城私家藏书经兵燹而幸存者依然很多,虽没有史料详细记载,但有一些蛛丝蚂迹可以推知概况。一是同治元年,莫友芝在祁门曾国藩幕中,桐城李作士(字啸山)来访,“啸山言有售书者言桐城藏家多有佳本,可开单为求数种。”[注]张剑整理:《莫友芝日记》,《中国近现代稀见史料丛刊》第1辑,凤凰出版社2014年版,第75、78—79页。次日莫友芝子莫绳孙交给李啸山十两银子,请代购《通鉴》。二是同治元年二月初四,曾国藩幕僚莫友芝从徽州往安庆,途中,十二日收到所购书《史记》《文选》《樊川集》《长吉诗》《宋史》《辽史》《史姓韵编》。[注]张剑整理:《莫友芝日记》,《中国近现代稀见史料丛刊》第1辑,凤凰出版社2014年版,第75、78—79页。十三日在安庆东边长江下游之荷叶洲购得文待诏行书、改琦《麻姑》《廿一史》《韵府》《三礼义疏》《绎史》《百三家集》。十六日登洲再购得《五礼通考》《全唐诗》《赋钞》《纲鉴易知录》等十余种。十七日购得韩柳两集。[注]明嘉靖南直巡按莫如士宁国刻本,是极佳的善本。同治元年四月十一日,有泾县售书人在安庆卖给莫友芝大批量善本图书。莫友芝记载书目及总价[注]张剑整理:《莫友芝日记》,第85—86页。:付武英殿本正史书值,廿四史(有缺)共750本,加外刻《明史稿》52本,共802本,前后兑付银45两。外收《通鉴纲目》80本,《金石萃编》80本,《知不足斋丛书》25函,《戏鸿堂帖》15本,《世德堂庄荀二子》12本,《六臣文选注》20本,《读书记数略》16本,《陆清献四书》20本 ,“价在此内”,即都在45两之中。以同治八年修《桐城县志·食货志》所载县教谕、训导、斋夫的年俸作对比:“每员工食银四十两,共银八十两。斋夫三名,每名工食银十二两,共银三十六两。”以这批书的质量和数量来说,这45两的购买力真是非常强大。正是由于战乱,采购这些质量上乘的书籍才更价廉且易得。
文献家的专门搜罗,可得焚余之精华。咸丰七年,文献家萧穆至桐城北乡访求遗书,收得孙学颜古文稿本:“时邑中穷年为贼所踞,世家大族所藏之书,兵火之余,贫民拾得一二,出售于外。余族人某有获书数千卷,乃行繙阅,取数十种,忽得先生手钞一册,乃其生平所为古文也。”[注]萧穆:《孙麻山先生遗集后序》,《敬孚类稿》卷2,第38页。搜罗之法主要也通过传抄。如萧穆获抄姚康之《掌慧集》五册,正是通过向其后人姚丽山借得。他用意明确:“近年来专搜前辈之书,欲各为副本,藏之两地。非敢自谓能表彰前人也,盖深欲幸脱兵火,俟他日有能表彰前人者付之耳。”[注]萧穆:《答姚丽山书》,《敬孚类稿》卷4,第81页。萧穆作为文献收藏家,最珍贵的一部藏书,是宋代蜀刻大字本《孔氏家语》五册。此书正是因兵燹所得。同治初,同邑姚伯厚带一巨册《孔氏家语》欲售予萧穆。此书为毛氏汲古阁旧藏,末有毛晋、毛扆跋,后落入桐城姚世培家。姚世培在乱中珍藏,因需用钱而出售。萧穆大喜过望,立即设法购下。光绪二十一年,又因校刊刘大櫆《历朝诗选》资金不足,将此书质押给贵池刘世珩观察,得重资以济事。刘世珩遂据此为底本影刻。[注]萧穆:《跋宋本孔氏家语》《再跋宋版孔氏家语》《跋影刊宋椠孔氏家语》,《敬孚类稿》卷5,第100—102页 。
兵燹之后遗集的重刻既有赖于悉心收藏,又有赖于友朋的编辑及聚资刻印。这些有幸存世的书籍多成为后世孤本、善本、现代古籍整理所据之底本。桐城文献的战后恢复很大程度上依靠几位重要的士人。其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是方宗诚。咸丰七年方宗诚为亡友马三俊编订遗集,次年戴钧衡亦客死怀远,又为戴钧衡编定遗集。戴钧衡长方宗诚四岁,方又长马三俊两岁。戴钧衡抗敌事迹惨烈,县志等皆有载。桐城陷时,戴钧衡筹饷组织团练抗敌。后其妻妾被太平军活捉,骂贼被戮。戴钧衡少时好文,长好经学,讲求经世致用,以气节自励,好作时论,表彰忠义节烈。他曾于遇难前将自己生平所著未刻之书交付方宗诚,“吾家不可保,留子柏堂中,或可幸存也。”[注]方宗诚:《编次戴存庄遗集叙》,《桐城派名家文集9方宗诚集》,第113页。这些书包括遗文三卷、遗诗四卷、《草茅一得》三卷、《续得》一卷、《尺牍》二卷、《公车日记》二卷、《杂记》二卷、《书传疑纂》六卷。[注]此时方宗诚已刻者有《戴存庄所著书》三种,包括《蓉洲初集》六卷、《味经山馆诗钞》六卷《文钞》四卷、《书传补商》十七卷。这书不仅有道光十九年至咸丰三年的刻本,还有民国四年的刻本。方宗诚所编遗书并不同于这几部,编成后直至光绪三十年才有机会印成[注]刘秉璋:《序》,戴钧衡:《味经山馆遗书》,清末木活字本。,且此时已非全帙,所存有《味经山馆尺牍》一卷、《味经山馆遗诗》四卷、《味经山馆遗文》一卷。《草茅一得》仅有抄本存,直至1982年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太平天国文献史料集》将其整理出版。马三俊为马瑞辰之子。咸丰三年,桐城被太平军攻破,马瑞辰与其子马星曙、其孙马登瀛及男女大小十一名同时遇难。马三俊在楚豫等处招集义勇赴舒城,咸丰四年六月于周瑜城驻地遭太平军夜袭,战死。其遗著六卷《马征君遗集》也是由方宗诚编成。其中经义三卷是方宗诚旧录收藏,其他文二卷、诗一卷是马三俊之子马复震于桐城沦陷时携逃龙眠山中幸存,而桐城家中及唐家湾所藏俱失。[注]方宗诚:《识》,马三俊:《马征君遗集》,清同治刻本。
方宗诚之外,不遗余力编辑校刻桐城著述者为桐城文献家萧穆。朱鲁存兵乱时藏身山中,诗文由方宗诚收拾弆藏。之后朱鲁存在桐城东乡授经,与方鲁生唱和之作较多,弟子萧穆随时写录。萧穆又搜得朱鲁存残稿数卷。[注]方宗诚:《朱鲁存先生遗集叙》,《桐城派名家文集9方宗诚集》,第113—114页。咸丰八年,朱鲁存去世,萧穆将所存残稿交方宗诚编次:“所著诗学易学及诗文俱弃散。门人萧穆为之搜辑,得遗集十卷。”[注]王国均纂修:同治《桐城县志》册4《人物志八》。萧穆以其巨量的收藏,不仅为刊刻提供佳善底本,而且亲任校雠,不取酬。又为其他刻书家提供底本用以校对刊印。只是所刻多非在桐城,也非桐城地域文献。
姚莹之子姚濬昌对家集的保存刻印也极为重要。姚莹之《中复堂全集》原有道光刻本,同治六年(1867年)姚浚昌于安福县署重刻。此本共12种98卷,较道光刻本多收《中复堂遗稿》五卷、《续编》二卷、《附录》一卷。遗稿收文7篇、尺牍61篇,为姚莹道光间所刻《中复堂全集》之后所出。续编收状、书51篇。附录一卷,辑吴嘉宾撰传、徐宗亮撰墓表、徐子苓撰墓志铭、姚浚昌撰行略、年谱。同治安福县署刻本亦优于道光刻本,成为1974年沈云龙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续辑》中《中复堂全集》影印底本(台湾文海出版社)以及2010年上古社《清代诗文集汇编》中《中复堂全集》的影印底本。
姚浚昌对张际亮遗集的保存和刻印也十分重要。道光中,姚莹因被诬杀民冒功押解京师。其友福建人张际亮一路追随赴京。道光二十三年,张际亮病殁于京师。病笃之时,自订诗稿《思伯子堂诗集》三十二卷,并由朱琦、姚莹为执笔为之删定。际亮卒后,诗稿由姚莹藏于行笥,携至桐城,未及刊行。咸丰兵燹中,姚莹子浚昌藏稿于山中,保存完好。同治八年,浚昌赴江西安福县任职,与郑福照详加编校后付刻印成。此书收诗3051首,较同治六年际亮门人李云诰刻于闽中之诗集为精善。2007年上海古籍出版社的整理本即以此为底本点校。
方苞《朱子诗义补正》因战乱未刻失书,战后得以搜罗刻成。门人单作哲曾刊此著,但印数少而未流传。咸丰初,戴钧衡刻方苞全集,合肥徐子苓听说后,将所藏凌单作哲刊本交给戴钧衡嘱其重刊。当时戴钧衡资金不足,未能刻成。不久后,桐城被太平军攻陷,戴钧衡于咸丰五年卒,藏书毁尽。实际上此书还有桐城徐氏藏本,并且由萧穆借抄保存了一份。光绪二年(1876年)夏天,南海人冯焌光(时任上海道台)从萧穆处得知此书尚存,捐金刻成。[注]冯焌光:《重刊朱子诗义补正跋》,方苞:《朱子诗义补正》,清光绪三年(1877年)南海冯氏刻本。实际上据冯焌光跋,方苞还有《读易偶笔》《读尚书偶笔》失传。当时方伯吴大廷评《朱子诗义补正》,称自己学经启自方苞:“大廷经述疏谫,然粗解文义,实自方先生启之。其治《诗义》所见,亦幸与先生合,不可使此书无传也。”[注]吴大廷:《朱子诗义补正跋》,方苞:《朱子诗义补正》。
除桐城之外,太平军所过之其他州县及南方各省,情况大多类似。保存既多艰辛又多有偶然。如桐城派邵懿辰藏书毁于咸丰兵燹,所著《四库简明目录标注》由瑞安项傅霖先生借抄收藏,闻兵事而未能寄还。邵章父得闻此书下落,委孙衣言索归,写定副本。此书多有传钞本流传,邵章于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见之于胡右阶所示抄自董康之本,遂借归详校,并就正于缪荃孙、沈子封,定名“四库简明目录标注”。编成二十卷付梓。[注]邵章:《跋》,邵懿辰:《四库简明目录标注》,清宣统三年(1911年)邵氏家祠刻《半岩庐所著书》本。怀宁江浚源之著只存印本,板毁于兵。孙江潮奔走四方时一直携带在身,直至同治十二年居上海时,检点旧本,得以重刻。此次重刻,因《临安府志》已另有刻本未纳入重刻。民国四年,其子江光又以旧版重印,但因科举停废,四书文一种未印。
由于桐城历经兵燹时间较长,前后近十年时间,能保存下来的是少数。但有些重要稿本、抄本或印本得到保存,战后又设法得到重新刻印。这样经过长期收藏并得以刻印的,有着去芜存菁的实际效果。
桐城士人处家国危难困境中,除投笔从戎,组建团练上阵杀敌之外,也写下了大概著作。这可视作兵燹对文献的增益作用。这些著作分三类。一是忧时伤世之诗文;二是分析时势,强兵富民教化之类经世之作;三是记载当时人物事件的史著。这些著作对桐城派“中兴”起到重要作用,尤其是后者,著作不仅运用于当时,名播远近,而且可以由此进身仕途,这又为桐城文献在战后的重建和修复起到重要作用。
乱世对诗人来说,大约最有共识的是“国家不幸诗家幸,话到沧桑句便工”。咸丰十年,萧穆与友马木庵同在桐城坐馆,萧穆评马木庵之诗“格益变,境益奇,气愈充,神愈足”,认为这是“非诗之能穷人,殆穷者而后工也”。[注]萧穆:《马木庵诗稿序》,《敬孚类稿》卷2,第54页。桐城派以古文名世,实际诗作并不略少,而经咸丰兵燹之后诗歌愈工的,就有姚濬昌等诸人。但总体而言,咸丰以后桐城作家的忧时伤世诗作并不多,如马三俊之子马复震《雕虫小草》,录其战乱中与戴鼎和、吴钺咏物唱和之诗共三十首(同治三年刻成),与时事相当隔离。
兵燹中所著比较重要的是经世之作。最重要的如方宗诚《俟命录》十卷,“乃咸丰三年后避乱五载,每遘一次贼祸,因以胸次所蓄者私记一卷,以贻后人。大抵每卷首记世所以致乱之由,中筹拨乱之道,后记处乱之策。卷末引古人之言,则所以策励自守之道也。凡卷皆有论学之语……乱中无事因以记之,以共明圣贤之正脉焉。自始乱起,以至于出游山东止”。[注]方宗诚:《重校俟命录跋尾》,《俟命录》,清光绪三年(1877年)刻本。所谓“俟命”,就是待命而为之意。此书投致山东巡抚吴廷栋和两江总督曾国藩,都深得赞赏,曾国藩还立即寄出路费邀请入幕。方宗诚先得吴廷栋力邀,遂入山东为幕。此书流传甚广,对方宗诚进入几个重要幕府关系重大。因在幕的杰出才干,方宗诚于同治九年被荐任知县。又因做官之利,在任及致仕后都曾大举刊印自己及他人著述。
戴钧衡一向致力经世致用之学,善治《尚书》。兵乱之前,作《书传补商》十七卷,纠前学之谬,曾国藩在军中时时诵读。咸丰帝新政时,戴钧衡在京师,“条举当世利病以闻”。太平天国起兵,曾国藩在长沙治兵,吕贤基在安徽督办团练,戴钧衡十上书论事。后上书极言兵贵神速,主张速袭桐城,左副都御史袁甲三派臧纡青取桐城。然而此役被太平军援军打败,戴钧衡奔走求救兵,后亦在怀远呕血而死。[注]马其昶:《桐城耆旧传》,第365页;王国均:同治《桐城县志》册4《人物志八》。兵燹中著《草茅一得》数万字,论严法令,明教化,励气节,改科举,破资格,久任使,肃军政,省例案,节财用,禁奢侈,皆近时切务。胡笴,桐城诸生,致力通经致用之学,“咸丰初,皖城被寇,辑《守望要略》。及县东南乡起义勇御贼,多本其法。”[注]马其昶:《桐城耆旧传》,第348页。
兵燹中记载当时人物史事著作极多。以桐城派作家传记文之长,流传多慷慨悲壮,生动感人之作。如《唐鲁泉先生遗稿》[注]甘绍盘辑:《唐鲁泉先生遗稿》,清同治四年(1865年)刻本。,撰者唐治,道光五年举人,咸丰时曾任桐县令。安庆被太平军攻破后,尝倡议合六邑通筹防堵,未能实行,遂独任其事。咸丰四年正月突围时被俘,后拒降,于二月太平军撤离时被杀。此遗稿由桐城人甘绍盘辑成,收《笔记二十三则示甘生愚亭》《乙巳春仲次舒伯鲁元韵》《壬子八月五日送愚亭归桐有感》《城陷前一日上伯母书》诸篇。附录中有方宗诚《书唐鲁泉明府墨迹后》、汪士铎《鲁泉唐君手书题后》、夏炘《记祁门令唐鲁泉先生殉难事》《书唐鲁泉先生与许益斋札后》,记唐治生平及殉难始末。此类著作又如《徐勇烈公(丰玉)行状》,为徐宗亮为其父徐丰玉所作传文。徐丰玉原任湖北督粮道,咸丰三年(1853年)与太平军战死于湖北田家镇,赐谥“勇烈”。另如方宗诚曾应曾国藩之召,入安庆两江忠义局采写忠义传记,书成,极受赞赏。
除清廷士人文献外,桐城一邑由太平天国编印发行的文献在兵燹后基本不存。据学者调查“现在只发现二十九种”必读书,在《旨准颁行诏书》中。[注]赵慎修:《太平天国文学的评价问题》,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文学研究组编《中国近代文学研究集》,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6年版,第247页。多为童蒙书籍,如《幼学诗》中《敬上帝》篇:“真神皇上帝,万国尽尊崇。世上多男女,朝朝夕拜同。” 其二:“俯仰随观察,都沾上帝恩。当初才六日,万样造齐全。”今在民间已难寻得。《三字经》为:“皇上帝,造天地,造山海,万物备。六日间,尽造成。人帝物,得光荣……”[注]璩鑫圭编:《中国近代教育史资料汇编·鸦片战争时期教育》,第483—485页。太平天国占领南京后散布了大量太平教的相关书籍,有《旧遗诏圣书》《伪太平军目》《伪太平营规》《幼学诗》《十全大吉诗》《三字经》等名目[注]涤浮道人:《金陵杂记》,璩鑫圭编:《中国近代教育史资料汇编·鸦片战争时期教育》,第509页。,但就桐城目前所存文献,未能查访到。
学者考太平天国所删改的四书五经,1860年并未出版。[注]赵慎修:《太平天国文学的评价问题》,《中国近代文学研究集》,第247页。对儒家经典的篡改有规定:“本欲尽废六经、四子书,故严禁不得诵读,教习者与之同罪。癸丑四月杨秀清忽称天父下凡附体……未便一概全废”,令何震川、曾钊扬、卢贤拔等设书局删书,遍出伪示,云俟删定颁行,方准诵习。[注]张德坚:《贼情汇纂》,璩鑫圭编:《中国近代教育史资料汇编·鸦片战争时期教育》,第517页。据记载,咸丰四年太平天国在安徽开乡试,勒令二十七县应试,中举人七百八十五名。[注]储枝芙:《皖樵纪实》,璩鑫圭编:《中国近代教育史资料汇编·鸦片战争时期教育》,第468—469页。咸丰七年勒开各县童子试。这些科举相适应的书籍与清廷不同,试题也不同。如乡试头场题:《同顶天父天兄纲常》二题:《禾王作主救人善》,三题:《能正天所视》,诗题《一总山河乐太平》。二场策题:《治兵安民策》,论题《真道根据惟一正》诗题《万廓来朝》。[注]知非:《吴江庚辛纪事》,璩鑫圭编:《中国近代教育史资料汇编·鸦片战争时期教育》,第469页。则当时应该已有应试书籍行世。
太平军所信宗教与佛教道教相斥,对于佛道之书自然不会保留。因为有自己的上帝,对民间的鬼神祭祀之书也多概焚毁。如前所述,桐城寺庙道观无一存留。由于儒家实际也是“敬鬼神而远之”的,所以对太平军这一部分的毁损,学者颇有赞成之说。如汪士铎称赞太平军毁鬼神祭祀之书:“此功德不在禹下,所以延残喘于数年之久欤? 贼改四书、五经,删鬼神、祭礼、吉礼等类,不以人废言,此功不在圣人之下也。后世必有知言者。”[注]汪士铎:《汪悔翁乙丙日记》,璩鑫圭编:《中国近代教育史资料汇编·鸦片战争时期教育》,第531页。
概言之,因兵事促使产生的撰述有其特殊面貌,兵燹于诗文、经世之著都有促进之功;太平天国本身对文献破坏大而建设少,留存文献罕见。
由于兵燹中的保护和战后的重刻,地方藏书的大量散佚对读书人日常影响并不太大。以姚永概(光绪十四年江南省乡试第一名解元)为例,他在光绪七年(1881年)十六岁时的日记记载读书甚详,终此一年,所读书有[注]姚永概:《慎宜轩日记》上册,第1—41页。:陆游七律、姚鼐诗、《双节堂庸训》《世说新语》《求阙斋五箴》《文文山箴铭》《竹如先生年谱》《后湘诗集》《史记》《姚惜抱评点渔洋精华录》《孟子》《易知录》《东莱博议》《援鹑堂笔记》《穿杨集》《五七言今体诗钞》《端恪公外集》《陈文恭手札节要》《吕祖功过格》《不可不可录》《四书反身录》《呻吟语》《古今诗选》《验方新编》《曲礼》《郘亭诗》《檀弓》《桐旧集》《培远堂手札》,另有韩愈文、王缙诗、县志、试帖等数十种。可见经史子集等并不难得到。光绪七年距同治七年(1868年)不过13年,读书人日常学习基本典籍已全然恢复。
官员及幕僚的读书更是未受影响。莫友芝同治元年二月自徽州赴安庆,在池州至安庆途中荷叶洲买书数十部,十九日到安庆后,以武英殿本《水经注》和黄本《水经注》赠友。廿一日,桐城徐宗亮来见,持中统本《史记》来。自此至同治三年九月初八自安庆往江宁,日常读书校书几无虚日,各种佳本善本不绝于书。其中二月廿七日,浙江海宁人蒋寅昉来访曾国藩,言其藏书多宋元本,赠曾国藩之书是宋本《名臣碑传琬琰集》;三月廿九日,购得康熙时北监本《魏书》《北史》,又有《经典释文》《千家注杜诗》《柳待制集》,皆善本;四月初四,得《欧集》《管子》《淮南》《武经直解》《墨子》等,其本皆善;五月十二日,出西门见《毛诗疏》校本,最善,遗绳购之;七月十二日,借甘子大所收宋本《干禄字书》,又有元延祐本《通鉴纪事本末》,《曹景完碑》旧拓。[注]张剑整理:《莫友芝日记》,第80—95页。而莫友芝的藏书曾国藩时时借阅,与姚浚昌、徐子苓等人也常常相互借观。
藏书对科举的影响,亦微乎其微。据同治《桐城县志》,道光十五年至道光三十年,桐城县共有6科11人中进士;咸丰六年(1856年)至同治七年(1868年)亦有6科11人中进士。[注]王国均修:同治《桐城县志》册1《选举志》。据县志载进士名录统计,其中道光三十年后至咸丰六年之前无进士。举人的中式人数,战前道光八年至咸丰二年共14科62人;咸丰五年至光绪十一年共14科41人,而光绪十四年至光绪二十九年,共8科37人。[注]不包括参加顺天乡试的部分桐城籍举子,如姚永朴等。考虑到桐城县于咸丰年间人口的损失达到九成[注]王国均修:同治《桐城县志》册1《食货志·户口》。载咸丰元年编审321951户,3010761口;同治元年编审38581户,307648口;同治八年编审44295户,355843口。,中举人数仅减三分之一,似乎并不为过。
南宋郑樵认为兵燹并非书厄主因,而是书籍本身的用处之有无:“自汉以来,书籍至于今日,百不存一二,非秦人亡之也,学者自亡之耳。”[注]郑樵:《秦不绝儒学论二篇》,《通志·校雠略》。今人张舜徽亦然,认为书之亡佚不尽由于兵燹,书籍并非亡于干戈之际,书之存佚“非人力举措所能为”。[注]张舜徽:《书籍散亡论二篇》,《张舜徽集》第1辑,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51—52页:对应咸丰兵燹对桐城文献造成的损失以及影响,也有所合,兵燹造成的文献损失或有其他的途径得以重建,而未焚之书由于无用而消失。只是保存与重建之道,非用力图之不能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