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思行 唐靖一 严世芸△
(1.上海中医药大学,上海 201203;2.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龙华医院,上海 200032)
眩晕又称眩冒,首见于《内经》[1],是目眩与头晕的总称,为临床上常见的疾病,历代各家对此均有不同论述[2]。其病因病机繁复[3-4],多由肝肾亏虚,风阳上扰,痰瘀内阻等原因导致脑窍受扰,脑髓不充[5],以头晕不清,目眩作痛,视物旋转为主要表现[6]。眩晕乃中风之渐[7],故临床应谨慎此类危急症状的发生[8-9]。
陆观虎(1890-1963),字汝颐,江苏吴县人,是清代大家陆懋修后裔,17岁拜苏州名医李彤伯为师,谙熟《内经》《难经》诸经,后悬壶于天津。解放后参与筹建了天津中医进修学校(即天津中医药大学前身)和天津市第一所中医门诊部 (即天津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前身),并任第一任院长[10]。陆先生修学严谨,精穷医理,临诊力求四诊合参,用药逐味斟酌,师古而不泥于古。先生诊务繁忙,加之奔走于中医事业,无暇著书,幸由弟子继其诊籍医案,整理成册,刊行于世[11]。《陆观虎医案》一书是陆先生生前亲自搜集并修改,是其临床经验和学术思想的重要参考,本文即是在陆先生弟子纪民裕编选《陆观虎医案》头晕门(包括眩晕)的基础上加以梳理归纳而成,其中措辞尽可能来源于医案原文及纪民裕按语原词,是为不妄揣度而力求还原陆先生的真谛薪传,冀先生之道能传灯于医界。
从所辑《陆观虎医案·头晕门》(包括眩晕)目录所示,陆先生总分头晕病因为外感六淫与脏腑内伤。外感多以风暑湿火相干为病,而内伤之中,又有本虚标实之别。其中标实者以肝火炽盛多见;本虚以心肝肾脏虚损为主,或一脏持虚,或多脏兼之,本虚之外常兼标实,或血热上冲,或痰火郁结,或肝阳上亢等。由目录观之,不能净分单纯的致病因素,因为临床症状错综复杂,脏腑相干往往和痰湿等病理产物合而为病,但在表里分证之中,陆老尤其重视内伤为病导致的头晕。对于症状而言,外感风邪,侵袭肌表,故发冷发热,风为阳邪,上扰清窍,表现为头晕作痛,脉常浮数或细数,舌质红,苔微黄。治法用清热散风。内伤之中,肝火炽盛或肝阳上亢表现为头晕不清或发胀,时有发热,躁急而怒。治法用清热泻火,平肝潜阳。心阴不足,脾虚不运,火郁上焦则兼头晕心悸,纳少便燥,脉细数,舌质红尖边绛,苔微黄,治宜养心健脾,润燥开郁;心肾两虚,水不涵木,肝阳上亢则眩晕躁急,口干,便燥且大便二、三天一次,脉虚,舌质红,苔浮黄,治宜育阴潜阳;肝阴虚,虚火上炎则便燥,血不养筋而右臂不利,脉细,舌红,苔黄,治宜平肝润燥。更兼有痰湿暑火者,痰饮上逆则咳嗽有痰,暑湿郁遏则四肢乏力,暑热耗气伤津则腿酸,中焦失衡则痰多欲呕、脘闷纳呆、便燥,火郁上焦则脸热,喉紧咽红。脉细数或细濡或细滑,舌质红,苔微白或微黄。治法不外清热疏风解表,化湿祛痰蠲饮。
从医案目录及概说部分可以推断陆老是继承 《素问·至真要大论》“诸风掉眩皆属于肝”的学术思想,认为肝热上冲,肝风内动而导致眩晕症的发生,故以为眩晕病的病因往往责之于肝。笔者通过陆老医案中的立法及处方,总结归纳陆老的对于眩晕病的辨治经验为“清肝火,散肝风,解肝郁,镇肝魂,育肝阴”,而从医案中发现,眩晕病的病机尤以肝火炽盛导致为多。其清肝火常用杭白菊、炒栀子、炒赤芍等;散肝风常用白蒺藜、钩藤、石决明、冬桑叶、薄荷等;解肝郁常用吴茱萸、越鞠丸等;镇肝魂常用镇肝降逆药,如珍珠母、石决明、紫贝齿、磁石等;育肝阴则常用珍珠母、潼蒺藜、鲜生地黄、鲜石斛、麦冬、炒青蒿、天花粉等。由此,肝火得泻,肝风得散,肝郁得解,肝魂得镇,肝阴得育而标本兼顾,头晕头眩自止。此外,陆老还善用炒萸连,也即是黄连-吴茱萸这一对药。其中吴茱萸有引肝火下行的作用,而黄连则用于泻心火,使火不克金,使金能制木而肝平矣。由此观之,陆老深谙《素问·六微旨大论》“亢则害,承乃制,制则生化,外列盛衰,害则败乱,生化大病”之旨意,从五行制化的角度来丰富了治则治法和指导了临床的用药,并取得了显著疗效,值得后来者学习。
脾胃为后天之本,中焦运化之枢纽,《素问·经脉别论篇》即有“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输于脾,脾气散精,上归于肺,通调水道,下输膀胱,水精四布,五经并行。合于四时五藏阴阳,揆度以为常也”。说明了脾胃不仅运化水谷以充养元气和全身脏腑经络四肢,更是全身气机运动变化的枢纽。《伤寒论》中不啻有“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的预防思想,更说明了肝与脾之间在生理病理上的紧密联系。元·朱丹溪有“无痰不作眩”之说,更印证了脾胃为病,化生痰湿扰动清窍而致眩的致病机理。笔者认为,正是基于这些学术观点,陆老在治疗眩晕病时,不仅着眼于肝,亦同样重视脾胃在发病过程中不可忽视的作用,并从虚实的角度出发指导临床用药。脾胃虚弱则补脾和中以强脾胃,实证多以痰浊水湿和气滞为多,时有兼热,则以化痰利水行气为大法。而虚实往往互为影响,由此及彼,单纯的虚证和实证于临床上并不多见,所以陆老更多着眼于虚实夹杂者。其处方中多用白术、焦稻芽、焦薏苡仁等益胃健脾以健生化之源;制胆星、炒竹茹、天竺黄开郁清燥,化痰止逆;大贝母、黛蛤散清热润肺,化痰散结;冬瓜皮、茯苓皮、大腹皮行水清热、利湿以消肿;益元散芳香化浊,清暑宁心以祛暑风;木香、苏梗开胃和中;佛手花、香橼皮宽胸理气;陈皮、半夏调中快膈,导滞顺气;焦稻芽、焦建曲、山楂炭健脾胃,导积消滞和胃;佩兰叶、扁豆花、鲜荷叶升清宁心,祛热利小便。此外,方中最后常加用一味代代花,取顺气平肝开郁以止气闷之意。从使用的药物多为叶、梗、皮、络来看,陆老上承了王士雄善调枢机气化的思想[12],故其用药清宣灵动,取“轻可去实”“宣可去壅”之义[13]。
陆老在治疗肝脾的同时,始终不脱离中医的辨证论治而不落窠臼,临证之际应变无方,处方加减往往各依端绪。如遇妇人胎动不安者,加桑寄生、苎麻根、阿胶珠、祁艾炭、保胎丸等;酒毒伤肝则用葛花、枳椇子醒酒解毒;便燥不行者以全栝楼、郁李仁、火麻仁、天花粉祛痰利肠,润便燥;有瘀邪阻滞者用藕节活血、凉血、消瘀,川牛膝散瘀破结,引药下行;云茯苓、猪赤苓、萆薢入肾利尿清热,子芩、川通草、忍冬藤泻伏火,利小便引热下行;心悸无所养者加茯神、远志、枣仁养心气安神;另用秦艽、防风、防己散风祛热,养血舒筋,行气以滞胜湿。以上用药不仅针对兼证起到作用,对整体的治疗更是一种辅助,是治病求本的体现。值得注意的是,陆老时常在方后加入丝瓜络、忍冬藤通络除风化痰,嫩桑枝、宣木瓜舒筋活络,行水祛风,应当是暗合《素问·调经论》“病在血,调之络”和叶桂久病入络及宿疾宜缓攻[14-15]的学术思想。
陆老治疗眩晕病是以辨证论治为基础,从肝而论,兼顾脾胃,药物以清灵见长,多用花、叶、梗、皮、络。其案理法多遵经旨,临证多据证立方而化裁加减,药味精少,剂量适中而不峻厉。值此陆先生诞辰128周年之际,认真研习陆老的医案,重视和重拾其宝贵经验,当是我辈中医人之幸。陆老尝云 “医者须明其理,理明是为其用,用后其理更明”,故整理此文抛砖引玉,以飧同道,望共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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