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簡文所見漢代紡織品的 地方品牌*

2018-01-23 09:36王子今
简帛 2018年2期
关键词:中國

王子今

關鍵詞: 河西 漢簡 紡織品 地方品牌 絲綢之路

漢代經濟進步的顯著表現,在農耕生産水準的顯著提高之外,亦見市場的成熟,致使商業史進入新的歷史階段。而手工業製作技術與管理方式的進步,也促成了地方品牌紛紛出現。從紡織品的生産和流通來説,文獻記載已見標示出産地的名牌産品。河西漢簡出土資料所見“任城國亢父縑”“河内廿兩帛”“廣漢八稯布”等。後兩種更明示産品規格品質,亦特别值得注意。地灣漢簡“淮布”簡文,或許也是類似織品名號。

考察相關現象,可以增進對漢代紡織業史、漢代經濟史、漢代河西社會生活史以及絲綢之路貿易史的認識。

一、 經濟進步與商品地方品牌的出現

李斯《諫逐客書》可見“宛珠”“阿縞”,有學者以爲“宛”“阿”指産地。當然也有不同的意見。(1)關於“宛珠”,司馬貞索隱:“宛音於阮反。傅音附。宛謂以珠宛轉而裝其簪。傅璣者,以璣傅著於珥。珥者,瑱也。璣是珠之不圓者。或云宛珠,隨珠也。隨在漢水之南,宛亦近漢,故云宛。傅璣者,女飾也,言女傅之珥,以璣爲之,並非秦所有物也。”“宛珠,隨珠也”的理解,應當是正確的。關於“阿縞”,有兩種理解。裴駰集解:“徐廣曰:‘齊之東阿縣,繒帛所出。’”(〔漢〕 司馬遷撰: 《史記》,中華書局1959年,第2541—2545頁)。另一種認識,則“阿”爲細繒。王念孫《讀書雜志·史記雜志·李斯列傳》“阿縞”條寫道:“徐以上文云‘江南金錫、西蜀丹青’,故以‘阿縞’爲‘東阿’所出之‘縞’也。今案:‘阿縞之衣’與‘錦繡之飾’相對爲文,則‘阿’爲‘細繒’之名,非謂‘東阿’也。‘阿’字或作‘’,《廣雅》曰:‘’,練也。”《讀書雜志餘編下·楚辭》“蒻阿拂壁”條也説:“阿,細繒也。”(〔清〕 王念孫撰: 《讀書雜志》,江蘇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140、1041頁)。又有論者指出王夫之《楚辭通釋》卷九早已寫道:“阿錫,輕縠也。”斷定“‘阿縞之衣’的‘阿’字,不是指‘東阿’,而是指‘細繒’”。參看嚴修《釋‘阿縞之衣’和‘越葛錢絹’》,《學術月刊》1984年第10期。“宛珠”“阿縞”,是較早出現的明確標識地方生産優勢的商品。後者“阿縞”理解爲“東阿”出産的“繒帛”,是有一定合理性的。(2)將“阿縞”之“阿”作地名理解或作織品理解,兩種意見的分歧很早就存在。或許“各依其説而留之”的態度是正確的。而不容忽視的是,“齊之東阿縣”確實“繒帛所出”。《金匱要略》和《傷寒論》已經出現的“阿膠”作爲藥材著名品牌。《金匱要略》“阿膠”24見。《傷寒論》“阿膠”6見。(〔漢〕 張機撰,〔清〕 徐彬注: 《金匱要略論注》卷一、卷四、卷六、卷七、卷一三、卷一六、卷二、卷二一,〔金〕 成無已注: 《傷寒論注釋》卷四、卷五、卷六,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可知“東阿”是可以用“阿”字作爲地名標示符號的。

關於地方品牌形成盛名的經濟史現象,又有《南都賦》之所謂“穰橙鄧橘”值得關注。張衡寫道:“若其園圃,則有蓼蕺蘘荷,藷蔗薑,菥蓂芋瓜,乃有櫻梅山柿,侯桃梨栗,梬棗若留,穰橙鄧橘。”關於所謂“穰橙鄧橘”,李善注:“《漢書》: 南陽郡有穰縣、鄧縣。《説文》曰: 橙,橘屬也。”張銑注:“皆果名,穰、鄧皆地名,出橙、橘也。”(3)〔梁〕 蕭統編,〔唐〕 李善、吕延濟、劉良、張銑、吕向、李周翰注: 《六臣注文選》,中華書局1987年,第86頁。有學者曾經據此指出:“處於秦嶺東西段間的南襄隘道之南陽部境爲柑橘經濟栽培區見於東漢文獻。”(4)文焕然: 《從秦漢時代中國的柑橘、荔枝地理分佈大勢之史料來初步推斷當時黄河中下游南部的常年氣候》,《中國歷史時期植物與動物變遷研究》,重慶出版社1995年,第133頁。作爲生態史料,“穰橙鄧橘”確實值得注意,(5)王子今: 《〈南都賦〉自然生態史料研究》,《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04年第3期;《漢賦的緑色意境》,《西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5期。而我們在這裏著重討論的是地方品牌問題。《藝文類聚》卷八六引何晏《九州論》:“安平好棗,中山好栗,魏郡好杏,河内好稻,真定好梨。”(6)〔唐〕 歐陽詢撰,汪紹楹校: 《藝文類聚》,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473頁。其中多言果品,然而與“穰橙鄧橘”語詞形式仍有不同。(7)“穰橙鄧橘”又見諸後世文獻。《藝文類聚》卷八六引梁劉孝儀《謝東宫賜城傍橘啓》曰:“多置守民,晉爲厚秩,坐入縑素,漢譬封君。固以俛匹穰橙,俯連楚柚。寧似魏瓜,借清泉而得冷;豈如蜀食,待飴蜜而成甜。”又引梁庾肩吾《謝賚梨啓》曰:“睢陽東苑,子圍三尺,新豐箭穀,枝懸六斤。未有生因粉水,産自銅丘,影連鄧橘,林交苑杮,遠薦中廚,爰頒下室。事同靈棗,有願還年。恐似仙桃,無因留核。”(〔唐〕 歐陽詢撰,汪紹楹校: 《藝文類聚》第1478—1479頁、1474—1475頁)。所謂“俛匹穰橙”“影連鄧橘”,都體現出對《南都賦》“穰橙”“鄧橘”的深刻的歷史記憶。

紡織品地域標識較模糊者有《鹽鐵論·本議》所謂“齊、陶之縑,蜀、漢之布”,更爲響亮的地方名牌有“阿緆”“齊紈”“魯縞”“蜀錦”等。《列子·周穆王》:“衣阿錫,曳齊紈。”楊伯峻《列子集釋》:“〔注〕阿,細縠;錫,細布。○胡懷琛曰: 錫通緆。阿謂齊東阿縣,見《李斯傳》徐廣注。阿緆與齊紈對文。阿確指東阿,張注非也。”(8)楊伯峻: 《列子集釋》,中華書局1979年,第92頁。《淮南子·修務》:“衣阿錫,曳齊紈。”高誘注:“紈素,齊所出。”(9)張雙棣撰: 《淮南子校釋》,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年,第2021頁。又班倢伃詩可見“齊紈素”。班倢伃《怨歌行》:“新裂齊紈素,鮮潔如霜雪;裁爲合歡扇,團團似明月。”李善注:“《漢書》曰: 罷齊三服官。李斐曰: 紈素爲冬服。范子曰: 紈素出齊。荀悦曰: 齊國獻紈素絹,天子爲三官服也。”李周翰注:“紈素細絹,出於齊國。”(10)〔梁〕 蕭統編,〔唐〕 李善、吕延濟、劉良、張銑、吕向、李周翰注: 《六臣注文選》第512頁。《史記·韓長孺列傳》:“强弩之極,矢不能穿魯縞。”裴駰《集解》:“許慎曰:‘魯之縞尤薄。’”(11)〔漢〕 司馬遷撰《史記》第2861頁。《淮南子·説山》:“矢之於十步貫兕甲,於三百步不能入魯縞。”(12)張雙棣撰: 《淮南子校釋》第1371頁。《淮南子·説林》“矢之於十步貫兕甲,及其極不能入魯縞。”(13)張雙棣撰: 《淮南子校釋》第1818頁。《藝文類聚》卷八五引《魏文帝詔》:“魏文帝詔群臣曰:‘前後每得蜀錦,殊不相似。’”(14)〔唐〕 歐陽詢撰,汪紹楹校: 《藝文類聚》第1475頁。《太平御覽》卷八一五引《魏文帝詔》曰:“前後每得蜀錦,殊不相比,適可訝,而鮮卑尚復不愛也。自吾所織如意虎頭連璧錦,亦有金簿蜀簿,來至洛邑,皆下惡。是爲下工之物,皆有虚名。”(15)〔宋〕 李昉等撰: 《太平御覽》,中華書局1960年,第3622頁。

與“蜀錦”出産地同樣,又有“蜀布”。這是絲綢之路史研究者不能不關注的織品。《史記·西南夷列傳》:“及元狩元年,博望侯張騫使大夏來,言居大夏時見蜀布、邛竹杖,使問所從來,曰:‘從東南身毒國,可數千里,得蜀賈人市。’”(16)〔漢〕 司馬遷撰: 《史記》第2995頁。據張騫西域見聞,“蜀布”是“蜀賈人市”經身毒國至大夏的織品名號。由於其名義可能並非形成於國内市場,或許與“阿緆”“魯縞”“齊紈”“蜀錦”有所不同。又《三國志·烏丸鮮卑東夷傳》裴松之注引《魏略》陳説“大秦國”事,言及當地所出織品:“國出細絺。”“有織成細布,言用水羊毳,名曰海西布。此國六畜皆出水,或云非獨用羊毛也,亦用木皮或野繭絲作,織成氍毹、毾、罽帳之屬皆好,其色又鮮於海東諸國所作也。又常利得中國絲,解以爲胡綾,故數與安息諸國交市於海中。”(17)〔晉〕 陳壽撰: 《三國志》,中華書局1959年,第861頁。所謂“海西布”和“胡綾”,語詞形式與“阿緆”“魯縞”“齊紈”“蜀錦”頗近似,但情形卻並不相同。然而由“海西布”稱謂,可知提示地名,似乎已經成爲當時重要商品名號的生成慣例。

二、 漢代河西的紡織品: 簡文記録與文物遺存

敦煌漢簡可見“出牛車轉絹如牒毋失期”(1383)簡文,可知河西地方織品供應成爲重要運輸内容。“毋失期”,説明以“轉絹”爲主題的運輸任務有嚴格的績效規定和時限要求。

甘肅考古學者在總結敦煌西部漢代長城烽燧遺址出土實物時,列言“生産工具、兵器、絲綢……”,(19)岳邦湖: 《絲綢之路與漢塞烽燧》,關西大學東西學術研究所編: 《東西學術研究所紀要》第25輯,1992年;《簡帛研究》第1輯,法律出版社1993年。絲綢位居第三。據貝格曼在額濟納河流域的考察,許多漢代烽燧遺址發現織品遺存。有的絲綢殘片是在鼠洞裏發現的。(20)《内蒙古額濟納河流域考古報告: 斯文·赫定博士率領的中瑞聯合科學考查團中國西部諸省科學考察報告考古類第8和第9》第275頁。額濟納河流域漢代遺址的絲綢遺存普遍經過鼠害破壞,因此每多殘碎。但是臺地地區“地點7”標號爲P.402的發現,據記録:“黄色(天然)絲綢殘片,其中一塊的整體寬51.5—51.7釐米。”(21)《内蒙古額濟納河流域考古報告: 斯文·赫定博士率領的中瑞聯合科學考查團中國西部諸省科學考察報告考古類第8和第9》第288頁。地灣遺址A33“地點6”發現的絲綢殘片中,“第2件和第19件保留了完整的寬度,其寬分别爲45釐米和40釐米。”(22)《内蒙古額濟納河流域考古報告: 斯文·赫定博士率領的中瑞聯合科學考查團中國西部諸省科學考察報告考古類第8和第9》第359頁。對照《漢書·食貨志下》關於“布帛廣二尺二寸爲幅,長四丈爲匹”的規格,(23)〔漢〕 班固撰: 《漢書》,中華書局1962年,第1149頁。“廣二尺二寸爲幅”以西漢尺度通常23.1釐米計,應爲50.82釐米,“整體寬51.5—51.7釐米”的形制與此接近。而以東漢尺單位量值23.5釐米計,(24)據丘光明編著《中國歷代度量衡考》(科學出版社1992年,第55頁),“西漢和新莽每尺平均長23.2和23.09 釐米,二者相差甚微,考慮到數據的一慣性,故釐定爲23.1釐米。而東漢尺的實際長度略有增長,平均每尺長23.5釐米。爲了尊重實測數據,故東漢尺單位量值暫定爲23.5釐米。”“廣二尺二寸爲幅”恰好爲51.7釐米。

馬圈灣烽燧遺址出土紡織品140件,其中絲織品114件。“品種有錦、羅、紗、絹等。”所謂“緑地雲氣菱紋錦”,“以緑色作地,黄色爲花,藍色勾遞,基本紋樣爲雲氣和菱形幾何圖案”,“織錦的工藝技術要求是相當高的。”“馬圈灣出土的四經絞羅,是一個不多見的品種,其經緯纖度極細……”,“輕薄柔美,是少見的精品。”“黄色實地花紗”1件,“是目前我國所見最早的實地花紗,在絲綢紡織史上占有一定的地位。”絹92件,研究者分析了其中61件標本,“其特點是經緯一般均不加拈,織物平挺、緊密,色彩豐富、絢麗。”“顔色有: 紅、黄、緑、藍、青、烏黑、紫、本色、青緑、草緑、墨緑、深緑、朱紅、桔紅、暗紅、褪紅、深紅、緋紅、妃色、褐黄、土黄、紅褐、藕褐、藍青、湖藍等二十五種。”(25)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 《敦煌馬圈灣漢代烽燧遺址發掘報告》,《敦煌漢簡》,中華書局1991年,第54—55頁。貝格曼考察額濟納河流域多處遺址發現的織品均顔色鮮麗,特别引人注目。瓦因托尼一綫的“障亭10”試掘出土“各種顔色的絲綢”製作的“絲質縫綴物”,“9塊絲綢襯裏的顔色爲: 深酒紅色、緑色、淺灰緑、深藍、藍緑色;3塊絲綢面子的顔色爲: 深紅色(主要的兩部分)、深天藍色(三角形的角)。”(26)《内蒙古額濟納河流域考古報告: 斯文·赫定博士率領的中瑞聯合科學考查團中國西部諸省科學考察報告考古類第8和第9》第93—94頁。鮮艷華美的織品竟然在以“寒苦”爲生活基調,甚至往往“至冬寒衣履敝毋以買”的邊塞軍人身邊發現,(27)參看王子今: 《漢代西北邊塞吏卒的“寒苦”體驗》,《簡帛研究二一》,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12年;《居延漢簡“寒吏”稱謂解讀》,《居延敦煌漢簡出土遺址實地考察論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至冬寒衣履敝毋以買”簡文見甲渠候官出土簡E.P.T59∶60。使得我們不得不注意導致這種異常現象發生的特殊的織物市場背景。

漢代制度禮俗,色彩的使用依身份尊卑有所不同。《續漢書·輿服志下》可見相關登記規定。有學者注意到,漢代墓葬發掘資料中織品衣物色彩品種的多少,也依地位高下有所不同。(28)楊繼承: 《服制、符命與星占: 中古“白衣”名號再研究》,《魏晉南北朝隋唐史資料》第36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在這樣的文化背景下,河西邊塞遺址發現的織品之色彩紛雜絢麗,應當並非普通軍人自己服用。考古學者發現,邊塞遺址發現的織物品質,竟然可以看到對可能用以滿足遠銷需要的設計美學品級追求。有學者認爲,“其製作水準從技術和藝術兩個方面來講都很高。圖案屬於很特别的類型,堪與歐亞地區流行的動物風格相媲美。”(29)《内蒙古額濟納河流域考古報告: 斯文·赫定博士率領的中瑞聯合科學考查團中國西部諸省科學考察報告考古類第8和第9》第96頁。河西烽燧遺址發現的大量的“漢代絲織品”,因此可以看作絲綢之路貿易史的文物見證。(30)王子今: 《漢代河西市場的織品——出土漢簡資料與遺址發掘收穫相結合的絲綢之路考察》,《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15年第5期。

三、 任城國亢父縑

河西簡文中有顯示織品名義的内容。例如,敦煌出土漢簡可見“任城國亢父縑”:

(1) 任城國亢父縑一匹幅廣二尺二寸長四丈重廿五兩直錢六百一十八

(439正面)(31)林梅村、李均明編: 《疏勒河流域出土漢簡》,文物出版社1984年,第60頁。

“任城國亢父縑”,可能是任城國亢父縣出産的“縑”。這是河西地方出土簡牘資料中明確標示産地的織品名目,值得研究者珍視。

這一簡文有“幅廣”和“長”以及“直錢”多少即市場價格等重要的資訊,而簡文所見“重廿五兩”的明確的重量標示,應看作體現品質的數據,是不多見的資料。

四、 河内廿兩帛

與敦煌漢簡“任城國亢父縑”類同,居延漢簡所見織品名稱,又有“河内廿兩帛”:

(2) 出河内廿兩帛八匹一丈三尺四寸大半寸直二千九百七十八給佐史一人元鳳三年正月盡九月積八月少半日奉

(303.5)

此簡簡文完整。“河内廿兩帛”是産地標明爲“河内”的織品,其文例可以與下文討論的“廣漢八稯布”對應。又如:

(3) 受六月餘河内廿兩帛卅六匹二丈二尺二寸少半寸直萬三千五十八

(509.8)

(4) 今毋餘河内廿兩帛

(513.24)(32)謝桂華、李均明、朱國炤: 《居延漢簡釋文合校》,文物出版社1987年,第496、615、623頁。

“廿兩”,應是産品品質標誌。據前引簡文“任城國亢父縑一匹幅廣二尺二寸長四丈重廿五兩”推想,所謂“廿兩”,大概也是“一匹”的重量。比較二者,“河内廿兩帛”可能較“任城國亢父縑”更爲輕薄。肩水金關簡文又可見:

其中“廿兩帛”有可能與“河内廿兩帛”有關。然而不出現“河内”二字,或有可能是其他地方出産的“廿兩帛”。據西北師範大學李迎春提示,居延漢簡“河内廿兩帛”和“廿兩帛”簡皆出自大灣,似可留意。似乎也不能排除“廿兩帛”爲“河内廿兩帛”略寫的可能。

五、 廣漢八稯布

值得我們特别注意的,是居延漢簡簡文可見出産於“廣漢”地方的織品,即“廣漢八稯布”。

1930年4月,中國和瑞典共同組織的西北科學考察團成員福克·貝格曼(Folke Begman)發現的居延漢簡中,有如下簡例:

(90.56,303.30)(34)謝桂華、李均明、朱國炤: 《居延漢簡釋文合校》第160頁。

“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簡牘整理小組根據新的高解析度紅外綫圖檔作出的新的釋文爲:

(7) 出廣漢八稯布十九匹八寸大半寸直四千三百廿給吏秩百一人元鳳三年正月盡六月積六月

(90.56,303.30)(35)簡牘整理小組編: 《居延漢簡(壹)》,(臺灣)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2014年,第266頁。

1972年至1974年甘肅省考古學者在肩水金關、甲渠候官(破城子)、甲渠塞第四燧3處遺址發掘所獲漢簡資料中,有肩水金關10號探方出土的亦見“廣漢八稯布”文字的簡例:

(8) 今餘廣漢八稯布卌九匹直萬一千一百廿七錢九分

(73EJT10∶72)(36)甘肅簡牘保護研究中心、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甘肅省博物館、中國文化遺産研究院古文獻研究室、中國社會科學院簡帛研究中心編: 《肩水金關漢簡(壹)》,中西書局2011年,下册第111頁,第156頁。

另有簡文只見“八稯布”而不言“廣漢八稯布”的簡例。如:“驚虜隧卒東郡臨邑吕里王廣卷上字次君 貰賣八稯布一匹直二百九十觻得定安里隨方子惠所舍在上中門第二里三門東入任者閻少季薛少卿”(287.13)。(37)謝桂華、李均明、朱國炤: 《居延漢簡釋文合校》第485頁。“廣漢八稯布”所見産品以出産地作爲標識的情形,顯示品牌地位已經確定。“廣漢八稯布”與“河内廿兩帛”同,均符合“産地+規格品質+織品名稱”的定式。其中規格品質有明確以數字顯示的元素(廿兩,八稯)。

1972年至1974年發掘所獲被稱作“居延新簡”的出土文獻資料中可見“七稯布”簡文:“戍卒東郡聊成昌國里何齊貰賣七稯布三匹直千五十屋蘭定里石平所舍在郭東道南任者屋蘭力田親功臨木隧”(EPT56∶10)。(40)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甘肅省博物館、文化部古文獻研究室、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 《居延新簡——甲渠候官與第四燧》,文物出版社1990年,第306頁。

有關“大女”“小女”的解釋,也涉及漢律相關衣服的“廩”,出現“布皆八稯、七稯”的信息。研究者以“今按”的方式論説“大男”“大女”“小男”“小女”“未使男”“未使女”身份及這些人相應的“法律責任”和“官府廩衣廩食”制度。論者指出:“這些身份的劃分,具有重要的社會意義。”所舉《二年律令·金布律》規定,“諸内作縣官及徒隸,大男”,“大女及使小男”,“未使小男及使小女”以及“未使小女”所廩“布袍”“袴”,“布皆八稯、七稯”。(44)張德芳主編,肖從禮著: 《居延新簡集釋(五)》,甘肅文化出版社2016年,第421頁。

“河内廿兩帛”“廣漢八繌布”簡文,不僅標示産地,而且突出强調了産品製作方式、成本等級和品質規格。特别是後者用以滿足社會下層勞作者衣服的消費需求,與帝王們“快意當前”的奢侈品消費完全不同,然而也以標明産地宣示品牌地位,值得經濟史與民生史研究者注意。而“廣漢”地方紡織業出産運送至於河西邊塞的流通路綫,也是有學術意義的考察課題。(45)參看王子今: 《説敦煌馬圈灣簡文“驅驢士”“之蜀”》,《簡帛》第12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漢代河西的蜀地織品——以“廣漢八稯布”爲標本的絲綢之路史考察》,《四川文物》2017年第3期。

六、 淮 布

河西漢簡所見紡織品地方名牌産品,除了前説“任城國亢父縑”“河内廿兩帛”“廣漢八稯布”外,又有“淮布”疑似同類情形。地灣漢簡:

(9) 淮布五尺半尺尺十四直七十七

淮布二尺三寸尺十八直卌一

□□□□百五十

□□□□□□付□□□

出三百六十付子舉

……

(86EDT5H∶145+41)(46)甘肅簡牘博物館、出土文獻與中國古代文明研究協同創新中心中國人民大學分中心: 《地灣漢簡》,中西書局2017年,第74頁。

“淮布”,不排除即出産於“淮”地的“布”的可能。“淮布五百四十匹”,數量也是頗爲可觀的。

“任城國亢父縑”“河内廿兩帛”“廣漢八稯布”“淮布”之外,或許在新整理發表的簡牘資料中,還可以獲得類似的發現。

七、 其他地方品牌産品的參考意義

顯示地方品牌效應的商品名號,居延漢簡又可見“濟南劍”“河内葦笥”等。

出現“濟南劍”品牌的簡例有:“右部從吏孟倉建武五年桼月丙申假濟南劍一今倉徙補甲渠第桼■長”(EPT59∶574+575+576)。關於“濟南劍”,《居延新簡集釋》的《集解》進行了這樣的解説:“濟南劍,由濟南郡工官鑄造的劍。按《漢書·地理志》載濟南郡的東平陵有有工官鐵官。歷城亦有鐵官。”(47)張德芳主編,肖從禮著: 《居延新簡集釋(五)》第393頁。所謂“濟南劍”,漢代史籍未見直接記録,但是有“濟南鍛成”即“濟南鍛成之劍”,唐代詩人作品中稱之爲“濟南劍”。《初學記》卷一一引《東觀漢記》曰:“章帝賜尚書劍各一,手署姓名。韓稜楚龍泉,郅壽蜀漢文,陳寵濟南鍛成,一室兩刃。其餘皆平劍。”“寵敦樸有善於内,不見於外,故得鍛成劍。”又引華嶠《後漢書》曰:“陳寵字昭公,以德行明敏,入爲尚書。寵性周密,常稱人臣之義,苦不畏慎。自在樞密,謝門人不復教,拒知友。時賜寵劍得鍛成劍,以其敦樸。”(48)〔唐〕 徐堅等著: 《初學記》,中華書局1962年,第264頁。《文選》卷三五張協《七命》列説天下名劍,有“鏷越鍛成”。李善注引謝承《後漢書》:“孝章皇帝賜諸尚書劍,手自署姓名。尚書陳寵,濟南鍛成。”李周翰注:“鍛成,謂濟南鍛成之劍。”(49)〔梁〕 蕭統編,〔唐〕 李善、吕延濟、劉良、張銑、吕向、李周翰注: 《六臣注文選》第657頁。《初學記》卷一一引崔融《户部尚書挽歌詩》言陳寵故事:“……空餘濟南劍,天子署高名。”(50)〔唐〕 徐堅等著: 《初學記》第265頁。所謂“濟南鍛成”“鍛成劍”,就是“濟南鍛成劍”。唐人崔融作品所見“濟南劍”,或可看作較晚的文獻對漢代“濟南劍”品牌的歷史記憶。

“濟南劍”“河内葦笥”等作爲反映當時市場品牌意識的信息,從另一角度提供了經濟史的背景資料,也有助於我們理解河西漢簡所見紡織品地方品牌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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