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寺庙跨年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2018-01-22 06:38库索
华声 2017年24期
关键词:荞麦面红白僧侣

库索

“除夜之钟”通常是108下,象征人类“四苦八苦”,当最后一下钟声响起,新年就到了。

2016年的最后一天,从大阪开往高野山的南海特急不似以往熙熙攘攘,我与同行友人是整节车厢的唯二乘客。

位于海拔1000米高的山谷之间,被稱为“日本密教大本山”,又登录了世界遗产的高野山,在日本佛教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大晦日(即日本的跨年夜,或称“除夜”)更不可能冷清,人们都赶在中午前上了山。

比年夜饭更夸张的正月第一餐

“因为过年的缘故,今晚大家就一起在楼下的大广间用餐了”,总持院负责接待的僧侣是这么告知我的。晚餐在下午6点半准时开始,大广间的榻榻米上已经摆好一列列朱红色折敷,暗暗数过去,约莫50人左右,声势浩大。菜式和以往的精进料理并无二异,不能食用肉蛋类,主要以大豆和蔬菜为中心。唯一不同于以往的是,那晚多了一碗清汤荞麦面,点缀着豆腐皮、青菜和香菇,热气腾腾地端上来。

从江户时代起,日本人就有在大晦日必吃荞麦面的习惯,又给它取了好多名字:晦日荞麦、大年荞麦、运荞麦、福荞麦、年取荞麦、年切荞麦、缘切荞麦、寿命荞麦、思案荞麦……可见都是为了吃个好兆头:荞麦比起其他面类更易咬断,顺理成章背负上“切断过去一年灾难和厄运”的重担。食荞麦面,切记不能拖过晚上12点,大多数人都安排在晚餐中,特别形式主义的一定要捱到临近12点,和过去断个干干净净。

那餐饭吃了一个半小时,已是从简。和中国人强调年夜饭不同,日本人其实更讲究新年第一餐,无论从形式还是内容,势必要做到一招一式皆有典故,做到形式化的极致。于是我的2017年吃货之路,就从狠狠闷了一杯屠苏酒开始,药味扑鼻,不禁皱眉,但它每年都会在元旦登场,以表达“屠邪气、苏灵魂”的美好寓意。

随后端上来的早餐,就是在日本人元旦的“御节料理”中常见的:一个装满了山芋、牛蒡、栗子、金桔、萝卜等前菜的饭盒,白色和纸包装好,系上红白细绳,在喜庆的“寿”字上摆一枝稻穗。筷子也放在装饰有红白蝴蝶结的筷套里,平日里总包裹在黑白灰里的日本人,几乎把所有的红白搭配都用在新年了,这也是一个兆头:红色除魔,白色清净。新年用的筷子又叫“祝筷”,和日常版稍有不同,两头都削得细细尖尖,因此又叫“两口筷”,一端给人用,一端给神用,就有了“神人共食”的意味——江户时代的御节料理,是要先供奉过年神之后,人类才得以食用,以此获得一年恩惠。

又有一个白鹤的小皿,满满一碗黑豆上撒着几片金箔,新年的商场里各种豆子也摆在显眼位置,美名其曰“福豆”,日本人特别笃信黑豆具有驱魔法力,节分时寺庙里举行驱鬼仪式,也是往各路妖魔鬼怪身上洒豆子。煮物里有芋头、莲藕、慈姑、香菇、豆角和竹笋,还吃到了有生以来第一碗杂煮,汤里的红白萝卜特别显眼,亦有红白之意,筷子一捞,知道还有海老芋、香菜和一点点辣椒,当然还是主角存在感最强:一个圆圆的镜饼,不太像年糕,倒像是在贵州常吃到的糍粑,煮得黏乎乎的。镜饼是新年最重要的食材之一,人们将它供奉在神坛之后,便说年神的魂魄栖息于饼中,用各种方法烹饪了吃。我在高野山吃到的是关西口味,发源于京都的做法:在白色味噌里直接煮进圆形镜饼,吃起来带着一点点甜味。关东一带据说是发源于江户的做法:首先镜饼是方形的,其次要先烤过,胀鼓鼓的,带点儿微焦,放进酱油清汤里一煮,清淡可人。

在总持寺的一顿早餐,便把过去从书上读来的那些正月食物吃了个遍,自己都难免觉得这年过得太奢侈了。

欢迎来到厄运年

高野山的跨年行事从晚上10点开始预热,是名为“御幣納め”的送火仪式:为了感谢在旧年里受到的庇护,祈愿新年的五谷丰登,从龙光院点燃火把,由僧侣护送至壇上伽蓝的四明神社,诵经祈祷,但短短15分钟便散去,周遭再次陷入宁静。

晚些时候的11点30分,高野山的第一声除夜之钟会在山间响起。穿着黄色袈裟的僧侣们站在台上,一人撞钟,其余几人站在身后高唱真言,人群从四面默默涌来,立于钟楼之下。12点的钟声紧接着响起,人们低头合掌许愿。

“除夜之钟”通常是108下,象征人类“四苦八苦”,当最后一下钟声响起,新年就到了。高声问候过“明けましておめでとう”(新年快乐)之后,住职先离开了,余下的僧侣带着人们诵经转塔,是好多句听不懂的真言,但在堂与堂之间,总有某位僧侣拎着一扇白炽灯,照顾众人脚下。拜完塔已是12点50分,宿坊的门禁时间只延长到凌晨1点,一路小跑回去,匆匆泡了澡走回房间,途经众僧侣正座在大广间里诵经,据说供奉着本尊的那扇门,每年只打开这么一次。

次日早上6点的朝勤,我便没能爬起来,拖到早饭时间,大广间里却空无一人。去本堂拉开门瞥了一眼,众人静默坐在其中,门前的僧侣示意我进去,坐下,递过来一张白纸。学着前人的样子,走到住职前坐下,得到了一小撮米,一片昆布,完整包于纸中。不明所以,回去向邻座打听,说是回家和米饭一起煮,几天后吃七草粥的日子,正好用上了。

又去奥之院拜会织田信长和丰臣秀吉的菩提所,门口的御朱印所有一个年老的僧人埋头写字,头上贴着“迎春”和“贺正”的毛笔字迹,苍劲有力。灯笼堂里贩卖破魔矢和厄运守,付款时顺带得到了两个镜饼——日本有厄年一说,照字面意,指厄灾多降的年龄,通常是男性虚岁的25岁、42岁和61岁,和女性虚岁的19岁、33岁和37岁,其中尤以男性的42岁和女性的33岁称为“大厄”,需要时刻处于警戒状态。进入厄年的日本人,新年第一件事是初诣时买一把破魔矢,带回家立于高处,是为阻止魔物进入之意。

照例还要花100日元求一张签,日本佛教常说求签不只为了占卜,而是为了得到神明传递的信息,而在高野山的寺庙里,神明并不只有签文这一种传递信息的方式——时间刚刚进入新年,巡塔完毕,带头的僧侣抬起头,用一种波澜不惊的口气说:“看!”巡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我看见立于平地之上的根本大塔,在遥远的天边浮起一个幻影,人群发出惊叹声,像是见证了一个奇迹。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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