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礼建
今年济南的冬天不冷,已经过了二十四节气中的大雪,温度还在零上好几度。应好友之邀,在一个阳光灿烂、微风习习的周日,开车到济南城的南部山区爬山。
离开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闹市,沿着泛着白光的水泥路,汽车一会儿从山底爬到山顶,一会儿又从这个山顶爬到那个更高的山顶,一山更比一山险,一山更比一山高。
车驶入群山腹地后停下,我和朋友攀岩而上,爬到了一座光秃秃的山顶,极目远眺,没了春天繁花似锦的迷离,没了夏天绿荫蔽日的遮挡,也没了秋叶飘落的伤感,满眼尽是裸露的空旷,满眼尽是万物走向再生前的沉静。
“快过来看,那是什么,红彤彤的一片。”朋友的喊声把我从山的另一侧唤了过来。
我顺着朋友手指的方向看了看说:“真笨,那不是柿子林吗。”
在朋友的死缠硬磨下,我们朝着那片红奔了过去。
看似很近,走起来才知道远。翻过两个山坳,爬过三个山头,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两个多小时,总算才和柿子林亲密接触。
上百颗碗口粗、裹著褐色条块状衣裳的柿子树,依山榜势,不规则散布在方圆几百米低洼不平的田间地头,浑身张开了龟背似的裂纹,像百岁老人额头上的沟坎,度量着日月的长度,诉说着岁月的永恒。
霜降,早把树叶打落,光滑的枝条上,缀满了颗颗红红红火火的果实,有的挺起圆鼓鼓的肚子,像打秋千的红孩儿挂在枝头,迎着太阳,捧出灿烂的笑脸;有的像染了红的灌汤包,薄薄的皮,在太阳光照耀下,晶莹剔透,吊在树枝上,摇摇欲坠;有的已经耗尽了所有精气神,从枝条上脱落,重重摔在地上,琼浆玉液四溅。
“这么多的柿子,咋没人摘?”“这柿子能吃吗?”从小在城里长大的朋友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问。
“这柿子不仅能吃,而且还甜着呢,现在的农村,年轻人都进城打工,老年人又上不了山,只能撂在这儿,真是浪费呢。”我边说边挑选红中透亮、明净可人、摸起来滑滑的、捏起来软软的、熟透了的柿子,小心翼翼摘下来,轻轻揭开一层薄如蝉翼的皮,露出金黄灿烂的果肉后,放在嘴边轻轻吸吮。
朋友学着我的动作,连续喝了好几个,边喝边叫喊:“真甜,比蜜甜,凉凉的,爽爽的。”
看到朋友高兴的样子,情不自禁地勾起了我对儿时家乡柿子的回忆。
每当万木落叶,寒冷的冬天来临之际,只有如霞似火的柿子挂在房前屋后、山坡上、田埂旁、深沟内,流光溢彩,独傲田野。这时的村民,从忙碌的秋收中腾出了手,挑着篮子,拿着竹勾,进山采摘。小孩子跟在父母身后捡柿子,偶尔遇到熟透还未被小鸟啄食的“烘柿”,父母赶紧揭开皮,往孩子嘴里送,那是父母对孩子的最高奖赏,也是孩童盼望着最想吃到的东西。
鲜柿子涩,主要用来做柿饼。先用旋刀去皮,在院子里用木棒搭架,将柿果果顶向上,排放在篾席上暴晒,待果肉皱缩,果顶下陷后翻动、捏饼。
柿饼晾晒到外硬内软后,将两饼顶部相合,萼蒂部向外,在缸中放一层干柿皮放一层柿饼,反复叠放至满缸,然后封缸,放在阴凉处生霜。待柿饼被一层银白色的“霜雪”包容后,即可出缸。
柿子饼因霜满如银,甘甜似蜜,状如银元,采摘、加工费时费力,营养丰富,价格不菲,被誉为“银元蜜饼”。
那时经济拮据,大部分家庭只留下很少一部分作为贵重礼品走亲访友,大部分拿到市场卖掉,是一家一年的主要经济来源。
初中二年级,老师以《柿子树》为题,让同学们写篇作文,可能是太想吃柿子的原因,也可能是对柿子太熟悉的缘故,我写的很用心,老师在全班进行了宣读,现在还记得那篇文章的大概:“春天,柿子树开满了像小米粒般的金黄色小花;夏天,郁郁葱葱的树叶下,结满了一堆堆比乒乓球还小的青柿子……。你不与桃李争春,不与百花争艳,默默无闻,深深扎根在家乡贫瘠的土地上,直到寒气逼人,百果已尽的时候,才挂出红红的灯笼。你低调、朴素、憨厚、热烈……”
朋友自编自唱的《映山红》,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三十多年转眼即逝,当年老家颗颗柿子树掩映下的茅草屋,一缕缕冉冉升起的炊烟,一个个方方正正的小院,一堵堵用泥坯磊成的一米见高的院墙,一张张用藤条扎就的长年虚掩着的大门,一串串金灿灿的玉米,一声声隐着母亲唤儿的亲昵,一片片弥漫着清香金灿灿的柿子饼的场景,只有在梦里才偶尔相遇,现在充满眼帘的是小楼、轿车、高墙、铁门的富有和只见老人、小孩,不见青壮年的单调。
原先,老家亲戚来城里看我,总会带一些自制的柿子饼,但最近几年,换成了商场里包装华丽的营养品,“银元蜜饼”早已成为记忆,但白居易“条桑初绿即为别,柿叶半红犹未归。不如村妇知时节,解为田夫秋捣衣。”的乡愁却日益渐浓。
太阳挂在西山柿子树的枝头。当我们准备下山时,熟透的柿子,恋恋不舍与我们告别,在微风中纷纷落地,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我知道,那是柿子树的眼泪。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