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钢
香港多山,中文大学熊景明老师,邀好友去爬山。走到半路,熊老师摔伤了。正焦急万分,山下上来一对年轻男女。那位女士赶紧上前,用衬衣做了个替代的绷带。这时我们知道,她是一位护士。更巧的,男士竟然是警察!年轻警察于是请求派员上山。大约过去半个小时,听见人声。有7个消防队员,从弯道那边走出来。看见伤员,立刻检查伤势,动作十分娴熟。我了解到,他们属于附近乡镇的消防局。这个星期天,他们像往常一样,在例行值班,严阵以待。一辆白色的小型救护车已在山脚等候。在把熊老师送去医院前,是例行的填表、询问、笔录,程式刻板,却瞬间完成。那瞬间,我吃惊地发现,旁边还有两辆红色大消防车,车上另有8名全副武装的消防员——一共有15个人来救我们熊老师!
香港政府的救险体系,包括飞行服务大队、消防部队和“民安队”。遇到爬山人士报警求救,前两者负责处置“有性命危险的情况”,后者处置“无性命危险的情况”。我猜想,那天我们在山上的紧张慌乱情形,令报警的男士提高了反应等级。通常情况下,上来的可能是“民安队”。有时仅仅因为爬山者体力不支,接获报警后他们也会派人赶到,陪同你安全下山。
刚来时,朋友说“香港有许多社会主义”,我大惑不解。后来有了日渐增多的近距观察,明白那是指公共服务。今天香港的700多万人口中,有近半数,或租住政府提供的“公屋”,或购买了政府为“居者有其屋”而提供的普通家庭“负担得起”的“居屋”。公营医院收费低廉,我的一位女同事生孩子,所花费用,总共是港币四百多元。“公帑”——即政府财政支出,随处可见。
香港的公共服务体系和社会福利政策(即“善治”)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就已基本定型。街市大楼里,必设公共体育中心;有供放学后的孩子来做作业的“修习室”;必有一个公共图书馆。香港所有的公共图书馆组成一个网络,你在西环的街市借了书,可以在长洲岛上的街市归还。街市的正式名字是市政大厦,但不是衙门,是政府为市民提供服务的场所。
刚到香港时,我还亲眼看见过一次区议会选举。香港有18个区,没有区级政府,区议会权力有限。更多的是一个表达民生需求的渠道。我饶有兴致地徘徊街头,看到那些区议员候选人(有的人非常非常年轻!)手持“咪”(即麦克风),一遍遍地详细解释如果他当选将有何作为。例如,游说交通管理部门将某路巴士延伸到某處;阻止开发商拆除某老人活动场所;保护某处的某一株古树……在我住处附近的西环观龙小区,选情激烈,一男一女两位候选人难分高下。最后时刻,双方都宣布“告急”,派出助选员到各幢公寓“洗楼”(挨家挨户拉票)。结果,男候选人以微乎其微的劣势失利。
当“民意”变得如此鲜活触手可及,来自市民的压力如此现实不可轻慢的时候,一位当选者,能不好好经营吗?
(摘自《财经》 图/子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