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德荣 王圣哲
(中国海洋大学 外国语学院,山东 青岛 266100)
提起动物小说,就不得不谈及Ernest. T. Seton和Charles. G. D. Roberts。Seton被誉为“动物小说之父”,而Roberts则被誉为“加拿大文学之父”,此二“父”创作的动物文学更被广大读者、学者奉为世界经典,沈石溪称之为“动物小说创作界的一个奇观”。[1](序)然而当我们细细品读国内市场上其二人动物小说的译作时,则忧大于喜。“喜”的是译文能较完整地传递原作的动物知识;“忧”的是相当数量的文字并没能再现两位大师迥异的文体风格,使得原作的文体效果大打折扣。其最突出地表现为原本语义丰富的语段却在译文里“味同嚼蜡”,损害译作质量。事实上,动物小说的翻译要杜绝“删繁就简”的主观盲目性,要深入发倔动物小说的区别性特质,在翻译中不仅要还原语义,更要使其文体风格再现。本文针对动物小说翻译中文体风格再现的失误,以功能文体学为理据,旨在通过对动物小说文体风格特质的分析,探讨动物小说翻译中的文体风格再现,以期引起动物小说译者关于文体风格在翻译中再现的重视,不断提高动物小说翻译的质量,充分发挥动物小说在儿童文学中应有的影响力。
如何解释文体风格(style)?功能文体学派奠基人Halliday以研究文学的文体风格为旨,提出文体风格是“有动因的突出”(motivatedprominence),[2](P34)把概念功能(ideational function),人际功能(interpersonal function)和语篇功能(textual function)这三种元功能(metafunction)作为决定文体风格的“最终标准”。[2](P73)国内著名功能文体学家张德禄认为英语中“style”具有很重的语义负荷,分布于汉语中“文体”、“语体”、“风格”[2](P26)等三个概念中,有“统一性和特殊性”。[2](P37)儿童文学翻译研究学者徐德荣和江建利则提出风格的本质是“作者思想、情感和审美等方面特质的集合体”。[3](P106)不难发现,以文学作品为研究对象时,功能文体学派将焦点集中于“style”其中的“文体”意义,即语言形式层面,却未将文体风格的抽象特质作为研究重点;徐和江则对风格的抽象本质做了深刻的挖掘剖析,并指出语言是“风格显现、发挥作用的途径”。[3]因此,本文以功能文体论为理据,同时借鉴吸收徐和江对风格“三位一体”方面的成果,理解文体风格为“以功能显耀(prominence)的语言为载体的思想、情感、审美区别性特质的统一体。”功能是指语言的三大元功能,只有功能显耀的语言才会更集中地传递思想、情感、审美特质。可以说,功能显耀的语言是文体风格具体的表层形式,而思想、情感和审美则是文体风格抽象的深层特质,也由此,功能作为“纽带”将突出的语言形式与思想、情感、审美特质联系起来。换言之,文学作品的文体风格是由语言功能衔接的,表层与深层、具体和抽象的统一体。
动物小说是儿童文学门类中动物文学的一个分支。儿童文学理论家朱自强清晰地划分了三类动物文学:第一类是包含拟人化动物角色的寓言、童话,如《伊索寓言》等;第二类作品的动物角色虽能以人类的方式思考和讲话,却保持着动物属性,如《黑骏马》等;第三类“是以人类能够客观观察到的本真的动物为主人公的作品”。[4](P310)本文涉及的动物小说正是上述第三类动物文学中的小说式叙述的写实动物文学,而Seton和Roberts可谓“动物小说体裁的共同开创者,双峰并立”。[1](序)本文是以遴选Seton和Roberts几部经典的动物小说作为研究对象,有代表性、针对性地探究动物小说的文体风格。
动物小说的文体风格是如何形成的?动物小说的文体风格是在以一定叙述视角展现自然背景下的动物生存斗争和动物与人矛盾关系的过程中,由功能显耀的语言集中表达的思想、情感和审美特质的统一体。叙述视角可以分为第一和第三人称视角,例如Seton《我所知道的野生动物》(WildAnimalsIHaveKnown)以“我”作为亲身观察者的第一人称展开叙述,使得故事的来龙去脉尽在掌握,人类的主观思维性十分明显;Roberts在《野地的亲族》(TheKindredoftheWild)、《红狐》(RedFox)中以第三人称叙述,叙述视角随动物主角的更迭而频繁变换,平添了小说的神秘感,极易带动读者进入动物的思维空间;作家在表现生存斗争同时注重对环境和动物的生态写实,反映出动物小说的独特审美;动物与人的矛盾关系形成了动物小说的“戏剧性”,[4](P321)直接体现人对动物的内在情感。
总体来说,动物小说作品具有共性和个性的双重性。首先,共性体现了动物小说体裁所包含的知识性和文学性等方面的特质。知识性是指作家以尊重动物生命的动物观为旨归,对自然背景下野生动物的形象及其生命历程进行生态写实和客观记叙,给读者以真实丰富的动物知识。文学性则是作家运用各类文学手法巧妙地创造贯穿整个语篇的自然意境,以使动物与动物、动物与人之间的矛盾冲突真实可感,并在其中揣摩、勾勒动物心理,给读者以阅读享受。其次,个性是指具体作品在共性之上体现出的思想、情感、审美特质,集中体现了文体风格的区别特质。如Seton惯以第一人称叙述,本人作为观察者出现在小说中,充分运用记叙、描写和议论等多种手段,以动物对话等形式来勾勒动物形象,很多引起高潮的事件往往被置于回忆、想象等非现实目睹的场景,并以悲剧收场,给读者一种前松后紧的“收缩”效果,体现了宿命论的写实主义思想、尊重和惋惜生命的深刻情感以及自然粗犷的审美特色。Roberts则以第三人称进行全知叙述,擅长以丰富的动词、名词、形容词词组等来刻画动物形象,在表现戏剧性事件的高潮时,语言细腻委实,悲剧虽时有发生,却被丰富的语义场大大弱化,达到“膨胀”的效果,反映了他乐观的写实主义思想、悲悯同情动物的情感以及散文诗般的审美效果。共性和个性是统一的两个方面,通常动物小说作品首先具有动物小说的一般属性,即共性,同时,作品又具有鲜明的个性,具有突出的文体风格特质,优秀的作品尤其如此。译者需要在把握动物小说共性的基础之上,洞悉作品的个性,重塑家的精准,再现作品独特的精神姿质,是为文体风格等效之译。
“再现”是对等的翻译理念,而且是文体风格的对等。实现翻译的文体风格再现要点有二:其一,保持敏锐的文体意识是根本前提,如Jean Boase-Beier所述,“译者是源语文本的读者,须考量原文的文体效应(effects of its style)”。[5](P4)如若对作品缺乏文体意识,突出的文体特征易被忽略,进而造成翻译中“文体风格流失”。其二,发掘语言功能的“纽带”作用:突出的语言形式凸显了哪些功能,功能又如何集中表达思想、情感以及审美特质,以及如何在翻译时将之重塑再现。就动物小说翻译而言,译者要综合把握原文的叙述视角、动物的生存斗争以及动物与人的矛盾关系,进而充分辨识概念功能、人际功能、语篇功能在具体语篇中显耀的语言形式,而后在译文中尽可能地重塑这些文体特征,以使其内含的思想、情感和审美特质较完整地还原出来,由表及里地实现译文与原文文体风格的对等再现。
20世纪以来的动物小说作家以生态写实作为创作宗旨,通过表现动物生存斗争这一主题,淋漓尽致地描绘了自然背景下真实的动物形象,但叙述视角的差异则会形成语篇中两种不同的“叙事眼光”[6](P92):一是动物看待世界的眼光;二是作家看待动物的眼光。这两种眼光又进一步折射出作家创作思想上的区别性。我们知道,概念功能中及物性(transitivity)是表达外部经历和内心世界的范畴,且对某类及物性所涉及的表达过程(process)(物质过程、心理过程、关系过程等)的动词词组,表达过程参与者(participant)的名词词组,以及表达过程的环境成分(circumstantial element)的副词、介词词组的连续高频选择能直接区分出这两种不同的叙事眼光,在翻译中应对能体现叙事眼光的突出的及物性结构充分对等,以实现作家创作思想的再现。
例如Roberts在《红狐》(RedFox)中展现一只被捕兽夹夹住尾巴的豪猪脱困情节的语段明确地表现出动物看待世界的滑稽眼光:
[1] “He dug his powerful claws into the snow, and tugged, and jerked, and strained; till suddenly the tail gave up the struggle and peeled off.”[7](P132)
[1a] “它绷紧身子,爪子不断地向前挣扎,用尽全身力气向前爬去,终于摆脱了那个钢套,尾巴却受了重伤。”[1](P79)
[1b] “它把有力的爪子插到雪地里,拽着,拉着,扯着。直到最后尾巴放弃了挣扎,掉落了下来。”[8](P76)
从及物性上看,[1]由六个连续的物质过程(material process)构成,其中五个是不及物物质过程;而从叙述视角上论,它是第三人称主观全知视角,包括两个主视角。前四个不及物物质过程以“he”作为动作主体和主视角,四个连续的不及物动词(dug, tugged, jerked, strained)形成了豪猪动态连贯却毫无效力的挣扎氛围;接下来的两个及物小句中,作为豪猪身体一部分的“tail”又成为动作主体和主视角,在整个句群中便形成了两股对抗的力量:豪猪和它的尾巴。Roberts通过一系列不及物动词表现了动物的盲目和无效性,更反映出动物认识世界的局限性,真实地传达了动物看世界的滑稽眼光;借助第三人称叙述视角的主观能动性而在动作主体上灵活转换,于两股对抗的力量中激发出较强的幽默、讽刺感,是乐观写实主义思想的折射。[1a]既没有完整地对应原文连续的不及物动词,进而丧失了连续不及物物质过程带来的滑稽动态性;又缺少第三人称叙述视角的变换,只保留了豪猪的单一视角,失去了原文的两股对抗力量,“删繁就简”地表达语义,令读者难以参悟作家的创作思想。相比之下,[1b]则完整地对应还原了高频的不及物物质过程,也成功地表现出第三人称叙述视角的变换,从而有力地表达出动物看待世界的滑稽眼光,更好地实现了乐观写实主义思想特质的再现。
Seton以旁观者姿态客观地看待动物的眼光也可由及物性系统表现出来,如他在《我所知道的野生动物》(WildAnimalsIHaveKnown)中对一只冻死在冰水里的母兔的描述:
[2] “…the ice forming around her stopped her altogether. In a little while the cold, weak limbs ceased to move, the furry nose-tip of the little mother Cottontail wobbled no more, and the soft brown eyes were closed in death.”[9]
[2a] “冰正在她周围冻结,慢慢将她‘冰封’。没一会儿,那些冰冷、麻木的小小四肢就不再移动了,棉尾兔妈妈那毛茸茸的小鼻子不再晃动,那柔软的棕色眼眸缓缓地闭上,失去了生命的气息。”[10](P100)
[2b] “围在四周的冰完全挡住了她。没有多久,冰冷又虚弱的四肢停止了动作,兔妈妈毛茸茸的鼻尖不再掀动,柔和的棕色眼睛也因死亡而合上了。”[11](P130)
从及物性上看,[2]由三个物质过程和一个关系过程构成,且不及物动词词组出现频率较高;从叙述视角上看,它虽以第三人称叙述,但与[1]不同的是,[2]并未在动物肢体间形成对抗力量,而是通过主视角的局部转换将目光集中于动物。首句以“ice”为施动者主宰一切,分词短语“forming around her”为环境成分中的空间范畴,强调了母兔的受困氛围;接下来分别以母兔的四肢、鼻、眼为主视角,三个不及物动词词组(ceased to move、wobbled、were closed)表现了她徒劳、被动、受环境主宰的无能为力,副词、介词词组“no more”和“in death”则更加强了结局的悲剧性。Seton以观察者的姿态,通过第三人称叙述视角的局部变换,将目光对准冻僵的母兔,并辅以连续不及物动词的选择,表现出动物面对死亡的被动无助,形成了看待动物的客观性眼光,传递给读者“所有动物结局都是悲剧”的宿命论思想。[2a]与[2b]均较好地对应还原了原文的不及物动词词组,同时也保持了第三人称视角对叙述对象的聚焦,使读者能清晰地发掘出作家表达的“环境决定命运”的思想维度;但从遣词排句来看,[2a]要比[2b]更细腻、更有表现力,更利于作家思想的传递。
由此可见,能结合叙述视角准确地还原含有表现动物看待世界眼光或作家看待动物眼光的及物性结构是实现作家创作思想再现的有效途径。
在动物小说中,作家通过表现动物与人矛盾关系的主题来抒发作家本人抑或是作品中人物对动物的情感。若以第一人称叙述,那么其情感的抒发常见于作品中的内心独白;若以第三人称叙述,其情感因子便集中寄托于小说中人物的引语里。在独白抒情片段中,语篇功能中的衔接(cohesion)手段的突出能有效地使各语言成分保持语义联系,彼此相互依赖,凝结作家情感;而在人物对话中,人际功能中的体现话语角色关系的语气(mood)结构的突出则成为直观表达人物情感的重要手段。译者应根据具体语篇把握作家或人物的情感,尽可能地还原利于情感抒发的文体特征。
举一例,Seton在《我所知道的野生动物》(WildAnimalsIHaveKnown)中的“宾果,我的狗的故事”(BINGO,TheStoryofMyDog)的结尾片段:
[3]“(1)And it was so to the end;(2)and to the end also he lived the wolfish life that he loved, and never failed to seek the winter-killed horses and found one again with a poisoned bait, and wolfishly bolted that;(3)then feeling the pang, set out, not for Wright's but to find me, and reached the door of my shanty where I should have been.(4)Next day on returning I found him dead in the snow with his head on the sill of the door——the door of his puppyhood's days;(5)my dog to the last in his heart of hearts——it was my help he sought, and vainly sought, in the hour of his bitter extremity.”[9]
[3a] “(1)一直到最后都是这是这样,(2)他一直过着他所爱的狼一样的生活,从不曾放弃寻找冻死的马匹。一天,他又碰到了一头被下了毒的马尸,像狼一样狼吞虎咽。(3)当感到那突来的剧痛时,他没有去找瑞特,而是跑来找我,一直跑到了我的棚屋门口。(4)第二天我回来时,发现他死在雪地里,头枕在门槛上…哎,就是这里,他的童年也是在这里度过的。(5)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在内心深处仍然渴求我的帮助,但我却在他最痛苦的时候,让他失望了…”[10](P132)
[3b] “(1)一直到最后都是如此,(2)而他也一辈子过着他所爱的狼一样的生活,常常去寻觅冻死的马尸。但他有次却找到一具被下了毒饵的残骸,狼吞虎咽之后腹痛如绞,(3)于是撒腿狂奔,不是去莱特家,而是来找我,来到我应该在的小屋门口。(4)第二天我回来才发现他已经死在雪堆里,头放在门槛上——他还是小狗时的那扇门;(5)在我的狗的内心深处——在他极度的痛苦中,他寻求的是我的援助,只可惜一切都是枉然。”[11](P165-166)
[3]中句与句之间连续高频地运用衔接手段,包括词汇衔接(lexical cohesion)和语法衔接(grammatical cohesion)。其中词汇衔接主要是重复(repetition):(1)、(2)中蝉联词组“to the end”与(5)中“to the last”构成重复;(2)中“wolfish”与“wolfishly”构成重复;(4)中“of the door——the door of”构成蝉联;(5)中“he sought,and vainly sought”是尾语重复。而语法衔接有:(2)中“the winter-killed horses”与“one”形成替代(substitution);(5)中“vainly”与(3)中的虚拟语气“where I should have been”构成照应(reference)。该片段以独白的形式呈现,借助词汇、语法衔接使得各个语言成分形成了紧密的语义网络,具有承上启下的衔接功能,易引起读者的共鸣,从而强调、抒发了Seton对爱犬逝去的惋惜、暗自神伤之情感。[3a]尤其在(4)、(5)两句中并实现原文词汇、语法衔接词项的再现,而用语气词“哎”及省略号“…”来代替文字上的衔接语效是苍白无力的;[3b]在(1)、(2)以及(4)中没有突出“蝉联”效果,词汇衔接的缺失则削弱了词汇间的语义联系,造成语义的“断层”,感染力不强。笔者试译为:
就这样一直到死,一直到死也过着他所爱的狼一样的生活,而且总能找到冻死的马儿。可这次找到的是一匹被下了毒的死马,不过他也狼吞起来。剧痛袭来的时候,他没去找怀特,却跑来找我,跑来我空无一人的小屋门前。第二天我回家时发现他死在了雪地里,头枕着小屋的门槛—门上有他儿时的记忆;在他的内心最深处,在他最痛苦难耐的时刻,他寻觅的还是我的帮助,谁料只是一场空而已。
Roberts的小说没有情感独白,但他塑造的人物却从话语中流露出丰富的情感。如《红狐》(RedFox)中表现一个粗鲁彪悍的猎人发现老豪猪挣脱了他设的圈套时的发话:
[4] “‘The varmint!’ he growled. ‘Meddlin’ round where he wasn’t wanted! I’ll put a bullet through his durned fool head for that! I’m wantin’ some quills, anyways!’”[7](P160-161)
[4a] “‘可恶的家伙!’杰布愤愤地抱怨着。‘留下了些没用的东西,我要用子弹射穿他的头,这个该死的家伙。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想要一些豪猪刺的。’”[12](P73)
[4b] “‘这个混账!’ 他吼道,‘瞎管闲事!我要打爆他的头!无论如何,他的刺我要定了!’”[8](P78)
[4]中猎人的发话以连续的陈述句后加感叹号的形式表达了强烈的感叹语气,在上下文以陈述语气为主的叙述语篇中格外突出,集中体现了猎人震惊、愤怒等强烈的厌恶乃至愤恨的情感;此外,“varmint”、“Meddlin”、“durned”、“wantin”带有强烈的口语色彩,情感负荷亦很重。我们发现[4a]几乎为陈述语气,口语化的词汇在翻译中却变成了尔雅的书面语,与一个粗俗的草莽猎人的语气截然相悖,情感色彩尽失;而[4b]不仅还原了连续的感叹语气,并通过“混账”、“瞎管闲事”、“要定了”等口语化了的字眼十足地再现了猎人怒气冲天的强烈情感。
动物小说在表现动物与人矛盾关系时往往被赋予丰富的情感,但究竟是以怎样的语言功能得以突出应根据具体语篇具体分析,要把握对等原则,尽可能准确地在译文中再现作家或人物的情感特质。
文学性是动物小说的共性,它是构成动物小说审美特质的紧要。如上文论述,动物小说的文学性是作家运用各类文学手法巧妙地创造贯穿整个语篇的自然意境,因而不同语篇雕塑的自然意境的区别个性便构成了动物小说的审美特质。在语篇层面上,自然意境的创造和连贯与上下文表现自然背景的信息起点以及信息的发展方式紧密关联,这种关联体现在对语篇中句子的主位(theme)的连续选择上,称为“主位推进程序”(thematic progression),如“平行型”、“延续型”和“派生型”。[13](P197-198)对于一个完整的句子,主位表示信息的起点,是谈论的话题,述位(rheme)是对主位的发展。因此,在翻译时能否在译文中抓住句子的主、述位,并对等还原原文突出的主位推进程序是实现动物小说语篇层面审美特质的关键因素。
我们先来看Roberts《红狐》(Red Fox)开篇营造的自然意境:
[5] “Two voices(T1), a mellow, bell-like baying and an excited yelping, came in chorus upon the air of the April dawn(R1). The musical and irregularly blended cadence(T2), now swelling, now diminishing, seemed a fit accompaniment to the tender, thin-washed colouring of the landscape which lay spread out under the gray and lilac lights of approaching sunrise(R2)."[7](P1)
[5a] “四月的清晨(T1’),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两只狗的吠叫声,打破了黎明的寂静(R1’)。这两个声音(T2’),一个圆润清脆,另一个则显得十分兴奋(R2’)。太阳(T3’)渐渐出来了(R3’),光线(T4’)灰蒙蒙的,夹杂着一些淡紫色(R4’)。大地(T5’)看上去色彩柔和,如同水洗过那般温柔(R5’)。那两种吠叫声(T6’)音调优美,不规则地混合在一起,时而高亢,时而低沉,与这片大地完美地契合在了一起(R6’)。”[1](P1)
[5b] “空中传来两条猎狗的吠叫(T1*),一个圆润轻灵,一个短促激昂,在四月的清晨里合鸣(R1*)。两种叫声(T2*)彼此交融,调子并不齐整,但悦耳动听,时强时弱,恰恰与周边景色中那柔和、时浓时淡的色调相得益彰(R2*)。太阳(T3*)初升,如紫丁香般幽暗的阳光笼罩大地(R3*)。”[8](P9)
[5]由两个长句构成,其中第二句是由一个主句和一个which引导的定语从句构成的复句。从主位推进角度来看,两个句子主位分别是“two voices”和“the musical and irregularly blended cadence”,都是指“狗吠声”,即T1=T2,是平行型主位推进程序。因此,信息的焦点集中于这两声狗叫,狗叫预示着打猎,先“声”夺人地制造了紧张、神秘的气氛;两个述位信息量丰富,用词细腻考究,包含听觉(mellow、bell-like baying)和视觉(thin-washed colouring、gray and lilac)效果,营造出一派祥和安逸的氛围,与句子主位的表达效果相对立。可以看出,平行型主位推进程序将语篇的自然背景连续集中于一个信息点,令读者的目光受到牵制,而主、述位的对立又给人既紧张又安宁的忐忑感,利于推动情节向高潮发展。这种推进程序Roberts选择这样的推进程序尽显他散文诗般神秘、细腻的意境美。[5a]由六个小句构成,是派生型主位推进结构,与原文的平行型推进程序所产生的文体效果大大不同。“四月的清晨”作为第一句的主位统领全篇,后文的“这两个声音”(T2’)“太阳”(T3’)、“光线”(T4’)、“大地”(T5’)都是对它具体状态的描述。由此,原文两个平行的信息起点—“狗吠声”被偷换为“四月的清晨”,由狗吠声营造的紧张气氛被化解;将长句切分成短句群,读来让人抓不住信息中心,如同平白地记叙,意境全无。[5b]则采用原文的平行主位推进程序,“两声狗吠”作为信息起点被突出出来,同时为了避免汉语的繁复,灵活地将第二个主从复合句分成两个句子,用词细腻,表达力强,更好地再现了原文神秘、细腻的诗意之美。
我们再来欣赏Seton《我所知道的野生动物》(WildAnimalsIHaveKnown)开篇的意境之美:
[6] “Currumpaw(T1) is a vast cattle range in northern New Mexico(R1). It (T2)is a land of rich pastures and teeming flocks and herds, a land of rolling mesas and precious running waters(R2/T3) that at length unite in the Currumpaw River, from which the whole region is named(R3). And the king (T4)whose despotic power was felt over its entire extent was an old gray wolf(R4)."[9]
[6a] “克朗普(T1’)是位于新墨西哥北部的一个广阔的农场(R1’)。那里(T2’)牧草肥美,牛羊成群,平顶山连绵不断(R2’)。珍贵的淡水(T3’)幽幽流淌,汇聚成克朗普河—这整片区域便由此河而得名(R3’)。在这里称王称霸的(T4’)是一头叫洛勃的灰色老狼(R4’)。”[10](P3)
[6b] “科伦坡(T1*)是新墨西哥北部一片辽阔的牧场,牧草丰盛,牛马成群(R1*)。这块连绵起伏的台地和珍贵的流水(T2*)最后汇聚到科伦坡河,整个地区因此而得名(R2*)。一匹大灰狼(T3*)在这里占地为王,威震八方(R3*)。”[11](P25)
[6]由三个句子构成,此句凝练简洁,没有表达视觉、听觉等感官效果。从主位推进结构来看,前两句为平行型主位推进:“Currumpaw”(T1)与“it”(T2)所指相同,即T1=T2;第二句和第三句构成延续型主位推进:“a land of rolling mesas and precious running waters”既是第二小句的述位R2,同时也是第三小句的主位T3,即R2=T3;最后一句与首句又构成延续型主位推进:“the whole region”既是第三小句的述位R3,其实指的就是首句的主位“Currumpaw”,即R3=T1,回归主题,同时最后一句也引出了故事的主人公“an old gray wolf”。可见,Seton以“首尾相连”式的主位推进程序塑造出层次分明、平稳流畅、自由舒缓的语篇背景,使读者以开阔的视域将背景尽收眼底,有一种“登高望远,一览无余”的磅礴气势,展现出自然、淳朴、粗犷的意境美,与Roberts“聚焦一点,入诗入画”的神秘细腻风格迥异。[6a]与[6b]都较完整地保持了原文的主位推进程序,准确地再现了自然、淳朴、粗犷的意境美。此外,[6a]误将原文第二句中并列的“a land of rolling mesas”和“precious running waters”拆开放在两个句子中,属于理解失误;相比之下,[6b]则断句明确,语言干练,并在尾句通过“狼”、“王”、“方”体现了有节奏的尾韵,可读性大大增强,有力地充实了原文的审美特色。
在语篇层面,动物小说的审美特质表现为自然意境之美。此层面的审美个性与语篇的主位推进程序相关联,因而能准确洞悉语篇的主位推进程序,以及在翻译中准确地对等还原并合理、适度地融入译者别出心裁的遣词排句,是再现动物小说自然意境中呈现出的审美特质的有效方法。
特别说明,正如徐德荣、江建利所述,“风格的要素可以单独分析,然而风格本身具有整体性”。[3](P111)此外,思想、情感和审美三要素与由突出的语言形式表达的概念功能、人际功能和语篇功能也并非是一一对应的关系。换言之,一个风格要素可由一个或多个语言功能共同表达,而一个语言功能也可以集中体现一个或多个风格要素。再有,本文是对Seton和Roberts部分作品的代表性、针对性研究,且本文的立论理据—功能文体学是一个完整的理论体系,理论本身也不断发展,故本文提出动物小说的功能文体风格论及再现策略并非放之四海皆准,要想全面深入地探究动物小说的文体风格及其翻译的再现,亟需不断创新的研究方法以及更加完备的语料。
动物文学蕴藏着丰富的“人文思想价值”、“艺术价值”和“儿童成长中的意义”,[4](P316-318)但在我国繁荣的儿童文学市场中,其影响力却并不与之价值呈正相关,故而对外国优秀、经典的动物文学作品的译介至关重要。当下,国内对外来外优秀动物小说的翻译良莠不齐,译者亟须充分认识这一儿童文学体裁的文体风格,而动物小说的思想、情感、审美特质往往与语言上显耀的概念功能、人际功能、语篇功能紧密相关,但由于功能显耀的语言载体是丰富多样的,因而在翻译过程中要牢牢把握语言凸显功能,功能凝聚思想、情感和审美特质,具体语篇具体分析,切实做到思想、情感和审美特质的再现,才有可能实现文体风格的对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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