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父亲退休前

2018-01-13 17:29朱骏益
资源导刊(信息化测绘) 2018年4期
关键词:吊扇疤痕化作

◎ 朱骏益

这几天寒寒暖暖交织在一起,让人想起纳兰容若的“冰与雪,周旋久”,而春风依旧兀自朝夕荡起,吹绿日深。午间课隙,我把自己藏进校园一隅银杏林投下的斑驳光影里,仿佛周遭的春景都来与我对谈似的。我索性往柔柔光线里躲得更深了些,生怕这喁喁的低语被旁人听去了。银杏树的雄株花球正在传粉,小径因此被淡淡的抹茶绿覆盖,看到这带有老旧气息的绿色,无端想起小时候家里吊扇叶片上的相似色彩。这淡淡的绿色虽然老旧却一点儿也不颓唐,仿佛熔铸了时光慢悠悠的滋味和甜丝丝的气息。

父亲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是1958年4月6日,如此算来,离父亲退休仅余三日。记得小时候,最喜欢看父亲站在方凳上拆卸吊扇叶片。他仰着头,驾轻就熟地完成各种操作,每一个动作都干脆利落。拆下来的吊扇叶片仔仔细细地用软抹布蘸着洗洁精擦拭干净,一丝灰尘也不留。小零件也涂上机油,用废报纸妥妥帖帖地包起来,放进铁皮饼干盒里。每到此时,我总为汗津津的酷暑终于过去而兴高采烈。那时的我却不懂得,夏去秋来,时光无情如逝水。

初一时,我写过一篇作文,题目叫《我的父亲》。语文老师让我捧着本子到讲台上当范文读,那时候文章里的父亲40岁,应该是一个男人最伟岸最强健的时光。二十年倏然过去了,他已经60岁,他的儿子35岁,小孙女也5岁了。彼此心照不宣地筹算,我们还有多少个共同拆卸吊扇叶片的初秋,有多少个安装吊扇叶片的初夏。我反复读过朱自清的《背影》、汪曾祺的《我的父亲》,反复听过那首《父亲的散文诗》,这些文字、乐音与我的琐屑记忆凝结在一起,成了短短人世光阴里一小块琥珀。

现在的父亲与我一般高,我俩站在一起身形像极了,因此我们有时可以互穿彼此的衣服甚至皮鞋。父亲年轻时因为经惯了雨淋日炙,皮肤黝黑不说,齿牙也很早就摇落了。他这大半世经过了许多起落,受过了许多历练,担当了许多责任,凡此种种都化作疤痕或者疼痛留在了他的身上。在父亲退休前三日,我想时光虽然无法逆流成河,但疤痕与疼痛应该在含饴弄孙、舐犊深情的日脚里得到安慰。

二十年前,初中男孩眼中的父亲带着英雄般的色彩与光辉,他是曾在波斯湾边挥汗如雨的建筑工人,用钢铁脊梁带着家庭走出贫困;他是曾在城市建设浪潮中风采激扬的工程师,将滴滴血汗融进了时代乐章;他也是心气直率、不善言辞的严厉家长,惯于将爱深深藏在心底……二十年后的父亲,已到了退休的前三日。那些浮沉起落终究都化作清清浅浅的流水,消歇了奔流的声音,但却与脚下的大地更接近,有着更深沉的力量。渐渐地,我发现父亲变得乐天知命、谨慎自守,甚至有点犹豫彷徨起来。我想他已经慢慢从大英雄变回了普通人,和滚滚人潮里的任何一个没有什么不同。为此,我要特地向他致敬,替他卸下肩头扛了半世的、沉甸甸的担子。

写在父亲退休前的文字,到现在也还在踌躇是否要给他过目;写在父亲退休前的文字,不知道会不会成为父子俩的笛音夏扇和箫乐冬炉;写在父亲退休前的文字,也写在了我自己人生的边上。正如钱锺书先生在《写在人生边上》一书自序中所说,“假使人生是一部大书,那末,下面的几篇散文只能算是写在人生边上的。这本书真大!一时不易看完,就是写过的边上也还留下好多空白”。于是,我也恍然大悟起来。是呀,人生这本大书我们又能读懂多少呢?能在它边上写上些什么,大概也算是不错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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