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域文化与历史审思视野下的潮汕女子教育*

2018-01-12 23:17
关键词:女学汕头大学潮汕地区

蔡 洁

(中央民族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 北京 100081)

“贤良淑德”的传统内涵在潮汕地区的保留, 包括女性应自觉担任丈夫的贤内助、 延续夫家的“香火”、 遵循传统节日仪式及日常礼俗等, 这在一定程度上制约了“潮汕姿娘”(“姿娘”是潮汕地区对女性的称呼)独立人格的培育和发展。 目前学界关于“潮汕姿娘”已略有研究, 涉及近代潮汕女性启蒙教育的基本概况[1-3]、 女传道群体的产生及活动[4]潮籍“左翼”女作家的文学成就等方面[5-8], 但尚未深入分析近代女性启蒙教育起步较早的潮汕地区, 为何鲜少培育出具有现代独立意识的“新女性”的内在原因。 本文拟通过探讨潮汕地区的移民历史、 封闭的地理环境、 近代不完整的启蒙教育、 “五四”新文化传播的局限性等因素对于形塑“潮汕姿娘”贤良淑德的影响, 以期对于深化潮汕文化及其区域性别史的研究有所补益。

1 移民文化与地理环境的影响

自秦汉时期始, 由北方入迁岭南的移民带来了正统的中原上古文化, 并在潮汕地区得以复制、 生根及发芽。 在中原移民迁入之前, 岭南原属百越之地。 秦始皇灭六国后, 南征百越, 在岭南设立南海、 桂林、 象三郡, 并将南征的50万中原士兵留戍此地。 公元前214年, 秦朝设立揭阳戍, 隶南海郡, 管辖粤东地区, 迁入中原居民50万人。 秦末汉初, 南迁的秦人赵佗自立南越国于五岭之南, 都城设于番禺, 效仿秦汉郡县制, 在南海郡行政区域以下增设揭阳县。 至汉武帝时期, 随着南越国的平定, 独尊的儒家学说向潮汕地区传播, 逐渐深入到榕江南河流域, 同化了本土越人。 中原文化与土著文化的交融, 孕育了潮汕文化的雏形。 两晋六朝时期, 中原持续动乱, 兴起了第二次北方移民高潮。 由此, 地理上处于中华版图边缘的潮汕地区, 却随同两股移民, 移植了正统的中原文化, 其中包括规范女性的传统礼教和道德伦理。 加之819年韩愈贬潮后对教育和文化的重视和推进, 以及宋代仕潮官员对儒学的推崇, 使得中原传统文化逐渐渗透到社会的中下层。[9]33-38、 46-48潮汕地理环境的封闭, 则维持了传统文化的纯正性。 一方面, 潮汕地区偏安于东南沿海的“省尾国角”一隅, 东部和南部是汪洋大海, 北部是峰峦重叠的凤凰山, 既使其远离中原地区的战乱, 又成为了与北方少数民族文化交流的阻隔; 另一方面, 潮汕地区的植物、 动物、 矿产以及海洋资源较为丰富, 居民自给自足[9]8-14, 这使得潮汕地区作为“世外桃源”的同时, 也形成“潮汕姿娘”坚守“贤良淑德”的习俗。

至明清时期, 潮汕地区掀起了“下南洋”的浪潮, 男性为确保留守家中的妻女的顺从和忠诚, 加强了传统礼教和伦理道德对“潮汕姿娘”的规范和束缚, 形成了与同处粤省、 同为移植于中原传统文化的广府地区截然不同的特征。 处于广府文化中心的广州自元朝始便作为对外通商口岸, 尤其是清朝广州十三行设立后, 成了西洋文明与中华文明交融的桥头堡。 潮汕地区则因人口激增, 耕地面积无法满足需求, 陷入了粮食紧缺的生存困境, 迫使青壮年男性向暹罗、 新加坡、 马来西亚等地移民。[9]148-150然而, 囿于明清时期严格限制女性出洋, 漂泊南洋的潮汕男性惟有将妻女留守家乡, 或因度洋溺亡而杳无音讯, 或重娶生子, 仅寄钱回乡, 同时供养着“两头家”。 为确保家中妻女的顺从和忠诚, 出洋的潮汕男性有意强化了“男女大防”“三从四德”的传统性别伦理, 致使绝大多数留守的“潮汕姿娘”在望眼欲穿的孤独岁月里度过了漫长的一生, 仅以收到自南洋寄来的金钱和番品聊作安慰。 至民国时期, 北洋政府解除了女子出洋令, 并规定女子三年未得丈夫的音讯便可自行解除婚姻关系和再嫁, 这使得上海等大都市的离婚新闻频见报端[10]46, 但这一现象在潮汕地区依旧未能得到改变。 如岭汕头礐石美国浸信会国文教习吴雨三, 始终秉持着传统的性别观念, 称男子须“日增智识” “宜出幽谷, 迁乔木”, 而女子切不可“如驿马四海奔驰”, 应专注于“日进道德”, 甚至对于女儿韵香在家书中使用“纵骅”一名也持反对意见。 吴雨三尽管反对女婿下南洋, 但劝告无效后, 转而安慰女儿坦然接受现实, 并“宜室宜家”, 甚至是在多年杳无音讯的情况下, 竟多次阻止女儿放弃婚姻, 告诫其坚守妇德, 等待女婿归来, 最终导致韵香陷入了“虽已成婚, 却形影相吊的活寡妇”的悲剧。[11]

若从政策科学的角度看, 政令的实施需要一整套支持系统。 然而, 北洋政府的弱势统治与潮汕地区强大的宗族制度之间存在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其虽然在形式上实现了全国的统一, 但难以将统治的触角真正深入处于中华版图边缘的潮汕地区, 宗族势力依旧在规范潮汕性别秩序方面扮演着主导的角色。 公元10世纪前后, 南迁的士大夫建构起来的宗族势力在潮汕地区业已形成, 但尚未对地方权力格局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自15世纪至16世纪, 宗族势力通过进学入仕、 兴修水利、 兴办教育等方式, 确立了在政治、 经济及文化方面的权威, 这使得潮汕地区的宗族观念愈加浓厚, 其内部建立的包括性别伦理规范的制度, 长期作为维持潮汕地方社会秩序的力量。[9]110

2 近代不完整的女性启蒙教育

清末民初, 传教士、 知识女性、 传统士绅以及地方政府相继在潮汕地区兴办女子学校, 为“潮汕姿娘”接受教育提供了契机, 然而, “新女性”的形塑却因长期受到“旧道德”教育理念的桎梏, 未能养成“潮汕姿娘”的现代独立意识。

首先, 19世纪中期, 随着汕头开埠, 传教士进入潮汕地区后, 基于传教的需要, 兴办女子教会学校, 开启了“潮汕姿娘”接受近代教育的先河。 教会将创办女子学校作为在华教育事业的一项重要内容。 晚清时期, 在潮汕地区所创建的教会女校共有九所, 分别为汕头明道妇学院、 淑德女校、 正光女校、 揭阳晨光女校、 宗光女校、 敬远轩、 朝阳真原小学堂、 树德女学以及培德女学。 进入民国后, 教会女校又增加了九所, 包括中等学校二所、 职业学校二所以及初等或高等小学五所, 如潮安真光女子小学、 揭阳培光女子小学、 惠来教会真原女学等, 一度形成了“教会所至, 女塾接轨”的盛况。[12]2-7,[13]17然而, 为了减少传教阻力, 传教士将潮汕传统道德文化作为启蒙教育的“庇护伞”。 教会学校主要以教徒家庭以及贫苦家庭的“姿娘”为招收对象, 办学目的亦并非培养具有独立人格和服务社会意识的“新女性”, 而是着重训练成为服务丈夫和教会的贤内助。 故而, 教会学校一方面以读经为课程主要内容, 辅以科学知识和家政学, 如“家庭女儿课、 家庭母亲课、 卫生课、 急救课、 实习、 修身、 自然科学、 故事讲述、 儿童喂养及护理、 儿童教育、 社会服务、 社会学、 家政学、 乐器及唱歌等”内容[14]14, 另一方面将贤良淑德、 纯良虔诚、 平和坚毅, 循规蹈矩等品行作为评价女学生的重要标准。[13]17加之绝大多数“姿娘”是出于解决温饱的需要而入教读书, 并且在养成经济自立能力后, 主动或被动地认同“为家不为己”的传统责任, 往往在“养家糊口”的使命催促下日夜奔波, 终究难以摆脱对以男权为中心的传统家庭的依附。

其次, 清末民初在全国各地“废旧学兴新学”思潮的影响下, 潮汕地区随之兴起了知识女性、 开明士绅、 潮籍华侨私办和政府官办女校的热潮。 1907年, 清政府颁布了《女子小学堂章程》《女子师范学校章程》, 允许各地开办女校, 潮汕地区自办女校从1905年的闺秀女校始。[15]3然而, 他们不仅注重培养女子的持家技能, 而且对于女德的强调以及“男女大防”的坚守, 使得传统的性别秩序依旧难以打破。 一是知识女性自办或主办的学校。 在数量方面, 共计12所, 分别是陈宝莲创办的闺秀女校、 陈舒志的汕头坤纲女校、 林质兰的澄海私立女子学校、 邢瑞鸣的静远女校和揭阳职业女校、 叶楚卿的仙乐女子学校、 邢德蓉的瑞英女子初级小学、 邱琼英的普宁塔脚女子小学、 黄静梅的启英女子学校、 冯铿的东方学校、 周武卿的武卿女子小学、 马淑辉的启智女子小学[3]; 在办学规模方面, 清末时期的办学地点主要集中在城市, 招收学生的数量较少, 多来自富裕的家庭, 进入民国后则逐渐向农村扩展, 从事乡村儿童、 妇女、 童养媳等群体的扫盲教育; 在教学理念和内容方面, 清末时期的女校具有私塾性质, 专从识字、 家政技能等方面的培养, 进入民国后则结合政府当局的教学章程, 增加了文化课程, 但传授科学育儿、 卫生健康常识以及刺绣、 烹饪等技能, 依旧是课程教学的重点内容。 例如坤纲女校教授学生绣花, 举办了“精美绣品展览画”, 并以出售绣品补贴办学日常经费。[16]43又如澄海私立女学校将培养绣花技能视为践行“美育”的途径, 将传统的“女红”引入课程。[17]45二是开明士绅和潮籍华侨开办的女校, 前者如澄海宗英女子学校、 澄海城南女子学校、 汕头职业女子学校等[2], 后者如南洋著名潮籍华侨胡文虎、 胡文豹兄弟在汕头创办的正始女校。[18]48然而, 此类学校同样将“好学识, 能持家, 性格温顺, 尊重男性权威”视为评价优秀“姿娘”的重要标准。 三是地方政府官办的女校。 自1909年始, 潮汕的官办女校共计12所。 清末时期以潮阳官立女子初等小学为首创, 在初等小学堂的科目以外, 还增设了刺绣等内容。[19]49进入民国后, 官办的揭阳县立女子小学、 潮安县立女子高等小学、 汕头广州旅汕女校、 惠来县立女子小学、 潮阳棉城女子小学、 汕头市立女子中学、 揭阳县立女子师范、 潮州产科学校、 饶平县立女子小学、 潮安县立女子小学、 揭阳真理女子中学相继开办。 官办女校倡导的依然是“女子教育必须注重陶冶健全之德性, 保持母性之特质, 并建设良好之家庭及社会生活”这一理念, 鼓励女子接受教育后, 回归家庭, 致力于“修身齐家”。 故而, 在课程设置上, 官办女校与私办的女学相同, 皆将“家政学”作为重点的教授对象, 以期培养具有“贤良淑德”和现代科学常识的的“开明家庭主妇”[20]21-22。 上述种种, 实为以启蒙现代女性为名义, 陷入了“反启蒙”的思想怪圈。

值得注意的是, 在清末民初潮汕各类女学校中, “男女大防”的传统性别观念依旧甚为浓厚。 实际上, 开办或接受女子学校者, 仅是少数在教会办学理念的影响或海外侨胞资金支持下的知识女性和开明士绅。 例如, 创办了潮汕第一所近代的女子学校——坤纲女子学校的陈舒志, 乃香港潮商陈开泰之女, 曾就读于广州女子师范学堂, 返乡后奔波于潮汕爱国侨胞筹集资金。[21]72-77而多数男性仍对女子接受教育持以漠视甚至是抵制的态度。 例如, 曾德荣的丈夫曾接受过高等教育, 但对妻子入学读书却颇为不屑, 甚至撕毁了妻子的毕业证书。 又如, 开明士绅郑惟一尽管大力支持静远女校的各项筹办工作, 但仅允许女儿去学习纺纱、 刺绣等技能, 认为“读书”将女子引入歧途。[22]陈舒志所办的坤纲女校不仅遭遇了当地社会人士的批判和讽刺, 认为其唆使良家女子抛头露面, 乃伤风败俗之举, 校舍一度被抛掷了猪牛骨头和垃圾。[23]260基于上述情形, 女校的教师和管理者几乎由女子担任, 但有学校因请不到女教师而被迫停办者。 诸上种种局限, 皆使得清末民初接受教育的“姿娘”, 难以萌发男女平权的现代意识。

3 “五四”新文化传播的局限性

“五四”新文化运动所倡导的女性解放精神在各地传播的不平衡, 突出表现在潮汕地区, 未能充分地给“潮汕姿娘”带来解放的思想源泉和动力。 “五四”时期, “潮汕姿娘”除了在本土接受倡导“新女性旧道德”的中小学教育以外, 还存在着另一条路径, 即是从潮汕地区走向广州、 上海等大都市, 或接受系统的现代新式教育, 或加入中国共产党, 从而孕育出一批“左翼”女作家。

其一是出生于书香门第的冯氏姐妹, 即作为“左联五烈士之一”的冯铿和以继承秋瑾革命事业为己任的冯素秋。 姐姐冯素秋, “幼而聪慧, 秉承家学, 子史百氏, 咸造其藩, 尤工吟咏”, 曾就读于鮀江女子师范, 是第一位在《岭东日报》刊载作品的女性。 其一方面是倡导女性解放的先锋, 着短服及男装, 倡导恋爱自由和婚姻自主, “20岁时闹自由恋爱的事, 轰动了整个封建的古老的潮州城”, 以叫号和悲歌、 怒眉与谩骂以及火热的斗争, 最终得以同蔡梦香结成连理; 另一方面自任为秋瑾的继承者, “密与其戚卢君青海规划革命”, 1914年又同丈夫蔡梦香开设“困而学舍”, 1922年, 转至新加坡从事女子教育。[24]116妹妹冯铿, 1921~1926年就读于汕头友联中学之际, 便作为岭东学生联合会代表, 参加妇女会等组织的工作, 成为了潮汕地区妇女解放运动的旗手, 曾一度至乡下担任农会夜校和小学教师, 1929年奔赴上海, 先后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和“中国左翼作家联盟”, 参加了全国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 作为“左翼”女作家的冯铿, 不仅在《女性运动的我见》《一个可怜的女子》《月下》《觉悟》等作品中, 揭露“吃人的礼教”, 呼吁女性“自己的痛苦, 要仗自己来解放。 要革去女性全体的痛苦, 更须集合全体的女性的力量, 才能成功”[25], 而且通过《最后的出路》《乐园的幻灭》《突变》和《重新起来》等作品的创作, 指出女性谋求自身解放的出路即投身革命, 认为如是才能推翻不合理的社会制度, 乃实现自身解放之途。[26]144此外, 对于沉溺物质享受的女性, 冯铿在《一团肉》等作品中也予以批判, 倡导“真正的新女性是洗掉她们唇上的胭脂, 举起利刃来参进伟大的革命高潮, 做一个铮铮锵锵, 推进时代进展的整个集团里的一份子”。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 冯铿被誉为“中国新诞生的最出色最有希望的女作家之一”[27]102。

其二是在电影界成绩斐然的“人民艺术家”陈波儿以及“新闻明星”陈凤兮。 陈波儿出生于侨商之家, 潮州市潮安县庵埠镇人氏, 1929年就读于上海艺术学校, 在上海艺术剧社期间, 参演过《爱与死的角逐》等剧目, 并加入了“中国左翼戏剧家联盟”。 其不仅先后参演了倡导女性解放与民族解放相结合、 形塑抗战女英雄形象的电影, 如《青春线》《生死同心》《八百壮士》等, 被誉为“潮州小姐”而蜚声影坛, 而且创作了《雪夜中》《中国妇女的前途》等小说和评论文章, 同情“被当艾草丢弃于地”的中国传统女性, 并呼吁女性应摆脱旧有的观念, 追求独立、 自强、 平等与自由。 并且, 陈波儿奔赴延安后, 创作了《边区劳动英雄》等剧本, 主持了《保卫延安》等纪录片的拍摄工作, 建国后成为了著名的红色女导演[28]32。 此外, 同来自潮州潮安庵埠镇、 毕业于上海艺术大学的陈凤兮, 因反抗包办婚姻而赴上海, 1928年任教于复旦大学新闻系, 随后参与创办了《女声》杂志, 宣传女性解放和抗战救亡, 1936年在重庆担任《新蜀报》的编辑, 一度被誉为“新闻明星”[5]219-226。

与留在潮汕地区的“姿娘”局限于中小学教育不同, 她们则凭借着书香门第或富商之家的优势, 得以在大都市中获得了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 沐浴着新文化运动的春风, 养成了独立自主的意识。 尽管她们中的大多数融入了民族解放的浪潮, 然而, 鲜有将新文化运动的火种带回家乡者。 虽有部分“潮汕姿娘”在“白色恐怖”后回归家乡, 如曾就读于上海大学, 在妇女运动中频现身影的“左翼”女作家许心影, 1934年返回汕头, 却以教书及写作维持生计。 其崇尚旧体诗词创作, 在《海滨》月刊、 《海滨文艺》等刊物上发表了诸多作品, 辑有《听雨楼诗稿》《蜡梅余芬别裁集》等。 内中虽有对国土沦丧的愤慨, 但多为壮志难酬的哀叹以及对自身凄凉身世的悲鸣, 逐渐偏离了“新文学”的主潮。[6]

加之潮汕地区地理环境的封闭, 距离北京、 上海等新文化运动的中心较远, 特别是抗战期间潮汕地区沦陷后, 使得尚处于萌芽阶段的女性启蒙教育事业纷纷停办, 如1939年, 汕头市立女中、 揭阳县立女中、 正始女校、 汕头产科学校等相继停办, 汕头岭东高级护校先后迁址普宁流沙和揭阳五经富, 潮安怀德女子小学、 枫溪坤范女学堂等则迁往内地。[29]8

1919年在北京大学掀起的“男女同校且同学”的争论, 直至1940年代在潮汕地区依旧是新鲜的话题。 实际上, 潮汕地区虽较早试行“男女同校”, 但却未能实现“男女同学”。 1912年1月19日, 南京临时政府颁布了《普通教育暂行办法》, 规定“初等小学校, 可以男女同校”, 并准许女子升读中学以上的教育级别。 同年, 潮汕部分初等教育的女校开始招收男生, 扩大为完全小学。[15]31921年潮汕省立金山中学的校长、 留学博士张竞生和教务长李春涛积极倡议男女同校: “女生考试合格者可以申请优待, 免收学杂费, 并供应午餐”, 破例录取了唐舜卿等八名女学生, 开创了潮汕地区中等教育“男女同校”的先河, 是当时全国少数几所率先实行男女同校的中学之一, 至1926年共有女生13人, 占总学生人数的10%。[30]68-711924年, 普宁县第二中学附属高小班招收了杨德秀等三名女生。[31]721925年, 澄海女师讲习所蔡楚吟等六位女生要求转学澄海中学, 得到了进步教师的支持, 被破例录取。[32]731931年秋季, 聿怀中学开始招收女生, 至1932年女生人数达到了20人, 占全校的25%。[33]74-75此外, 各级学校也发布了招收男女生的广告。[34]然而, 支持“男女同校”的校方, 却反对“男女同学”, 特别是隔离“男女交往”。 如1941年夏, 聿怀中学的学生因抵制学校的“男女隔离”制度, 酿成了轰动一时的“西窗事件”。 校方认为男女学生在窗口“互相窥望”乃“有伤风化”之举, 遂将男生宿舍西面3个窗户钉上木板。 学生因酷暑难耐, 多次请求开窗透风。 校方予以“学习可散, 窗门不可开”的答复, 引起了声势浩大的“学潮”, 持续一月后, 以学生的失败而告终。[35]43-53关于潮汕“男女同校且同学”这一问题, 迟至1947年, 《岭东民国日报》仍连载专论, 不仅阐述了“男女同校”的必要性, 尤其是呼吁各方支持男女“同班”“同学”[36]。

新中国建立后, 随着九年义务教育制度的推行, “潮汕姿娘”获得了真正意义上的教育平等权, 通过高等教育实现经济和人格独立者与日俱增, 但多数仍属富裕或书香之家。 普通家庭的“姿娘”或主动或被动地将机会让位于“男丁”, 即便有幸成为中高级知识分子者, 在潮汕传统文化的惯性作用下, 一旦归乡, 则依旧充当了“贤良淑德”的规制对象。 这主要源于长期保存在潮汕地区的宗族文化, 在现代社会通过节日仪式和日常生活中, 不断形塑并凝固传统的性别规范。 例如, 男丁对于“祠堂点灯笼” “赛龙舟”等仪式的长期独占, 始终难以彻底瓦解传统的生育观念以及“男尊女卑”的性别伦理。 与此同时, “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社会性别分工模式, 直接导致了潮汕男性长期控制家庭的财产权和决策权。 男性作为家庭经济的主要来源, “姿娘”则承担家庭琐碎事务、 家族内外的礼数交往以及祭祖、 拜神等繁琐活动, 这致使其始终难以摆脱从属者的角色。

至于新时代“潮汕姿娘”进一步实现自我解放之途, 一方面, “姿娘”应以弘扬中华女性传统美德为基础, 通过接受高等教育, 提升女性自我价值与社会价值的合一, 促进家庭和社会中性别分工角色的平等; 另一方面, 提倡“姿娘”走出潮汕, 实现跨地域、 跨文化语境的交流与通婚, 完善人口结构, 促使现代潮汕文化的多样性发展, 并将多元的性别文化内涵带入其间, 从而建构并丰富“潮汕姿娘”的精神世界和生活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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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汕头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征稿启事
汕头大学14项教学案例获评省级在线教学优秀案例
汕头大学7个专业入选国家级一流本科专业建设点
汕头大学成为“粤港澳大湾区(广东)文创联盟”首批会员单位
赞乡村女学霸王心仪
潮汕地区太极拳发展现状探析
从清末新政看四川妇女地位变化
潮汕家庭教育中的榜样教育
从女学到女界:晚清广州女性群体的发展脉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