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
摘要:电影《杰出公民》用空间叙事讲述了大作家丹尼尔回乡的噩梦之旅。故乡萨拉斯成为一个重要的物性空间,悖论形成的根本原因,它既是主人公灵感的源泉,又是一个处处人人都势利的世俗社会。电影中的池塘和旷野隐喻着丹尼尔既没有与上层精英社会同流合污,被巨大荣誉和现实利益招安;也不被下层世俗社会欢迎与接纳;尤其是旷野空间在这里貌似人生的荒原,人们不得不面对孤独和命运的捉弄,充满了荒诞。丹尼尔没有曲意逢迎故乡的各色人等和自己轻率导致的错误,以至于乡情、友情和爱情在萨拉斯人的敌意中全部消亡。
关键词:《杰出公民》;空间叙事;噩梦;隐喻;消亡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 -8122 (2018) 10 -0106 -03
《杰出公民》是一部讲述游子还乡丢掉亲情、友情、爱情的电影。因电影中的主人公丹尼尔生长在阿根廷,生活并成名于西班牙,所以这部电影也是由阿根廷和西班牙联合摄制。主人公丹尼尔自称自己最成功的事情是离开了家乡萨拉斯,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后,功成名就,来自世界各地的邀请如雪片般飞来,皆被丹尼尔果断拒绝;然而,时隔四十年,当故乡的邀请出现在丹尼尔面前的时候,迟疑犹豫了一下之后,丹尼尔还是选择了接受故乡授予的荣誉“杰出公民”,踏上了还乡之旅,开始了一段噩梦般的旅程,直到关于故乡的各种情感的幻想一一被打破,消亡在漆黑如铁的夜空。
一、故乡萨拉斯:灵感源泉与世俗社会的悖论
电影是一门关于时间和空间的艺术,时间的流动也是以空间的变换呈现出来的,某种程度上来说,人物的塑造、故事的演绎、场景的设置等电影元素无一不是在为空间表述服务。“电影空间是根据电影制作者的叙事或表意需要,通过电影特殊的技术媒介手段与表现方式去重构的一个新的经验空间;同时也是观众根据电影所提供的局部经验和自身的主体意识而重新想象与建构的空间。”[1]
《杰出公民》整体上是一部现实主义风格的电影,所以它所呈现出来的空间表述以物性空间为主。总体而言,电影的物性空间有三个:诺贝尔文学奖颁奖现场、丹尼尔在西班牙的住所、萨拉斯小镇。“一部电影的主要空间(包括总体空间和分体空间)不仅具有独立的观赏价值,而且它往往确定了这部影片的气质和精神特性。人物主要空间的变换往往意味着人物的俯仰浮沉。空间可以显示其间人的身份和心态。”[2]电影的开始,服装整饬的丹尼尔郁闷地独坐在诺贝尔文学奖颁奖大厅的后台候场,女引导员和门卫分立在丹尼尔的两边,神色肃穆,和空旷单调的房间形成对丹尼尔的束缚;在颁奖大厅,国王和颁奖嘉宾以及观众,每个人都正襟危坐,等待丹尼尔发表获奖感言。在这里,整个空间的布置是庄严的,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是严格设计好的,丹尼尔显然在这样的空间里必须是按照事先安排好的流程行动:先是接受奖项,然后向国王和王后表示感谢,最后发表皆大欢喜的感言;在这样的空间里,丹尼尔虽然按照这个空间的规矩穿上正装、整理好仪容,包括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但他明显很不适应:压抑、沉重,最后对整个物性空间(颁奖现场及颁奖流程)进行反抗,否认了获奖的意义,并认为获奖终结了他的创作。人物的行动及语言与空间形成巨大的矛盾冲突,把电影的叙事成功地拉升到悬念叙事的层面。在丹尼尔西班牙的个人住所,一道围墙和现代的自控门首先就形成了封闭似的物性空间,暗示着丹尼尔内心严重地缺乏安全感,需要外在的物质形式来保护自己;在住所的内部,房间的空间很大,大到对人形成了威压,尤其是排列整齐的浩繁的书籍,一方面表明丹尼尔作为一个成功的作家肯定知识渊博,博览群书,另一方面也意味着书籍成为丹尼尔的枷锁,紧紧地禁锢着他的肉体与灵魂,为他下一步回到遥远偏僻的萨拉斯小镇,希冀在故乡得到精神的自由做了铺垫。
故乡萨拉斯小镇是这部电影主要的物性空间,这里是丹尼尔的出生地和成长地,承载着他的童年和青春。然而四十年过去了,这里的发展十分缓慢,一切如旧,对丹尼尔而言,街道是熟悉的,路边的屋子和人们也是熟悉的,就连破旧的墙壁上的涂鸦都是熟悉的。初回故乡的丹尼尔,因为这一切熟悉的空间,让他感到自在,为了这熟悉的感觉,哪怕需要做出许多妥协,比如使用自己不喜欢的床垫、吃自己不喜欢的食物、出席自己不喜欢的场合、参加自己不喜欢的活动。于是在故乡这样一个物性空间中,上演了一幕幕荒诞的闹剧。消防车上的巡游、风马牛不相干的演讲、电视台的商业采访、被操纵的艺术评选、变质的友谊、强迫的捐赠、无聊的艳遇等。物性空间的存在,不仅成为人物活动的舞台,同时还在细微之处推动着矛盾冲突的发展,一步一步把电影的主题推向荒诞。随着闹剧的不断升级,最后丹尼尔在一个漆黑的夜晚被故乡的人们驱赶,狼狈地在荒野上逃离,被猎枪击中,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年轻的丹尼尔在故乡一事无成,离开故乡后始终把故乡作为写作的焦点,因此取得巨大成就;功成名就回到故乡,先被人们欢迎、关注、崇拜,后又被人们嫌弃、驱赶、击杀,却因此获得灵感,重新写出新的小说,故乡成为一个重要的物性空间,一个悖论形成的根本原因,它既是主人公灵感的源泉,又是一个处处人人都势利的世俗社会。
二、池塘与旷野:人生际遇和命运的隐喻
电影的空间性与生俱来,传统上对空间认知模式却只有两种:一是真实的具有物质性的空间,二是人们通过精神活动在概念中建构的可以被分析的或解释的空间。[3]基于以上对物性空间的认识,可以看出电影的物性空间其本质是导演和观众用主观认识、想象、判断过滤过的“想象空间”。电影导演以镜头和幕布为媒介,以蒙太奇为手段,以审美取向为标杆,把真实的艺术和艺术的真实加以糅合,形成完整的成品呈现给观众;观众凭借自身的经历、经验、知识、审美取向对电影进行接受和二次解析,所以,电影的能指和所指并不相同。
《杰出公民》里有一个两次定格出现的空间画面,城市的池塘里漂浮着的一只死去的火烈鸟。火烈鸟一般喜欢群居,很少有单独出现的,它属于野生动物,更不可能出现在城市。电影的开始,获奖归来的丹尼尔在西班牙马德里晨跑,注视着池塘里的火烈鸟的尸体久久一言不发;在电影的结尾,从萨拉斯归来的丹尼尔写出了新书,举行了新闻发布会,在回答记者的提问时解开衬衣,展示胸前的枪伤,并露出谜语一般的微笑,之后鏡头切到池塘的火烈鸟的尸体上。表面来看,这样的空间与电影主题并无太大的联系。“观影的过程是一个带有心理补偿的视听过程,电影的内容常常有些缺失,而观众在欣赏电影时,会不知不觉在大脑中将电影没有表现出的内容自动地生成,通过联想将其补充完整。”[4]在这里,导演利用空间叙事中的想象空间原理,把主人公丹尼尔的人生际遇隐喻为火烈鸟,要不你就从众,成为庸俗大众的一份子,得以苟活;要不你选择特立独行,自成一格,那么就要承担孤独甚至被群体抛弃,生存遭受危险,暴尸池塘,无人问津。显然,作为一个独立思考的知识分子,丹尼尔选择了后者。
在《杰出公民》中,旷野也是一个典型的想象空间。丹尼尔选择回到萨拉斯,下了飞机,胖子司机带着他开启了回乡之旅,为了方便,司机绕了近路,却在坎坷的旅途抛锚了。在等待救援的过程中,丹尼尔放眼望去,四处寂寥无人,天色渐晚,周遭一片漆黑,为了消解等待的无聊时光,司机要求作家丹尼尔为他讲故事。略加思索,丹尼尔讲了孪生兄弟的故事,相貌相似,却因是否留胡子而穷富迥异,穷者杀了富者,刮了胡子冒充富者,满以为从此享受其富裕的生活和美丽的妻子,天道轮回,富者的仇家不知真相,把穷者当成富者杀死。这个故事和丹尼尔的情况形成了对应,丹尼尔原以为回到故乡会改变他的沉闷抑郁的都市生活,结果改头换面曲意逢迎故乡的人,差点死在故乡的旷野。旷野在这里貌似人生的荒原,人们不得不面对孤独和命运的捉弄,充满了荒诞,“电影《杰出公民》以隐性黑色幽默由文化现象作为切入点,由文化现象乱如社会现象,由此展开一场针砭文化现象与社会现象的活闹剧。”[5]
无论是窄狭的城市池塘,还是荒芜的乡村旷野,丹尼尔身为一个奉独立自由为圭臬的社会精英,哪怕他做出了种种让步和妥协,可他既不想与上层精英社会同流合污,被巨大荣誉和现实利益招安;也不被下层世俗社会欢迎与接纳,他在故乡萨拉斯的种种啼笑皆非的闹剧,归根到底也只是现实利益在其中驱动,他的尴尬,只不过在于没有突破自己的底线,彻底地和故乡的人们沆瀣一气而已。
三、从马德里到萨拉斯:乡情、友情、爱情的消亡史
在《杰出公民》中,丹尼尔陷入“我书中的主人公从未离开,而我则永远也无法回去的”荒诞循环中。作家丹尼尔在年轻的时候就离开了故乡,时过境迁,四十年之后,他以对故乡的书写和批判,成为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家,功成名就,享誉世界。所谓故乡,只有离开了才能体会乡情之浓,尤其是经过时间的沉淀与淘洗,经过诗意的渲染和理性的审视,故乡的山山水水,故乡的风土人情,一切都因为浪漫的想象,那方与自己血肉相连魂牵梦萦的土地会变得格外的完美无缺。“故乡在作家那里,不仅仅是个地理概念,更是一种文化概念,一种文学情怀,一种思想的情怀,确切地说,是他们童年经验的重要组成部分,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环。离开了故乡,他们的灵魂无所归依,创作的源泉就会枯竭。写作对他们而言是一种精神还乡,是一次又一次的精神回归之旅。”[6]
丹尼尔从大都市马德里回到故乡萨拉斯,原因与大多数作家并无不同。然而,当他真正回到萨拉斯时,故乡却完全变了样。萨拉斯镇长对他的礼遇,只不过想凭借他的声名来增添政绩而已;小镇人们对他的欢迎只不过是因为好奇和盲目崇拜而已。所谓乡情,不过是丹尼尔的一厢情愿;相反,故乡的人们要求他为他们做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电视台的主持人让他为商品打广告,美术家协会主席逼他选自己的画作为优秀,无理的父亲要求丹尼尔为自己的儿子买轮椅,就连主动和他好的少女,目的主要是让丹尼尔带她离开小镇。一切都是赤裸裸的利用,没有任何的温情,和浪漫想象没有丝毫相关。丹尼尔的故乡永远回不去,那是因为他所憧憬的故乡永远只是一个完美的精神空间,禁不起任何现实的检验。
丹尼尔的童年伙伴安东尼奥对丹尼尔格外热情,叫着丹尼尔的小名,邀请丹尼尔到自己家里做客,并盛情款待。这份友情甚至让丹尼尔感动。但在安东尼奥这里,仅仅是炫耀而已。他炫耀自己娶了丹尼尔的女友艾琳,炫耀他和艾琳的美好爱情,并在丹尼尔的面前要求艾琳亲吻,展示他对艾琳的所有权,炫耀他的房子,炫耀他的汽车,炫耀他的幸福美满的生活。但安东尼奥唯独没有在意他和丹尼尔的童年友谊,也许友情在安东尼奥这里,根本不算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爱情或许是这部电影的唯一一抹亮色。时隔多年,和旧时的爱人艾琳相见,没有抱怨,只有一声平和的问候;艾琳已老,但依然保持着一份成熟女人特有的美丽和智慧,在泻湖边上,轻轻地一吻,吻出了爱情的美好;然而,丹尼尔由于轻率地和艾琳的女儿发生了性关系,虽然他是被动地接受,并且之前他完全不知内情;这轻率导致的错误毁掉了友情,也毁掉了爱情,艾琳最终也和丈夫安东尼奥一样,愤怒地赶走了丹尼尔,萨拉斯唯一一点温暖的火光也因此熄灭。乡情、友情和爱情在萨拉斯人的敌意中全部消亡,消失在排斥的目光中,消失在猎枪的轰响中,消失在萨拉斯沉沉的黑夜里。
参考文献:
[1] 王博瑞.空间视阈下电影文化内涵的建构——以《男人四十》《天水围的日与夜》《桃姐》为例[J].电影评介,2014(9):65.
[2]徐葆耕,电影讲稿[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191.
[3]刘思佳.开拓电影空间的可能性——以姜文电影为例[J].现代传播,2010(6):162.
[4] 陳岩.电影空间的双重性特征阐释[J].大众文艺,2015(5):180.
[5] 曹利娟,《杰出公民》文化现象的后现代社会荒诞式研究[J].电影评介,2017( 13):75.
[6] 翟瑞青,童年经验和现代作家的故乡书写[J].山东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2(4):42 -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