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诗之意境美

2018-01-09 13:37熊新武
湖北教育·教育教学 2017年12期
关键词:写景意境诗人

熊新武

古今中外,无论是《荷马史诗》还是《诗经》,无论是《唐璜》还是《唐诗三百首》,历代诗歌大家辈出,脍炙人口的作品多如星辰,诗歌读者众多。无疑,诗歌在各种文学形式中有独特的艺术魅力。好的诗歌的艺术魅力体现在诗的抒情美、含蓄美、意境美、音乐美。抒情是诗的内容特质,节奏和谐、韵律优美是诗歌的形式特性,不含蓄不为诗。此外,笔者认为意境是诗歌不可或缺的又一重要内在特质。

下文着重谈谈诗歌的意境美。

一、什么是诗歌的意境美

无论是写诗还是读诗,都不能忽视诗的意境。那么,什么是诗的意境呢?我们可以先这样分析:诗是现实生活的反映,而现实生活是纷繁复杂、变幻不定的。诗不可能把这复杂不定的生活情景原原本本地照搬过来。诗对于现实生活必须有所选择与剪裁,有选择与剪裁也就必有创造,必定体现出作者的褒贬与好恶。诗有所本,本于生活,亦有创造,高于生活,才能显出作者的情意。因而也才能给人以新鲜有趣的感觉。这样,生活物景与作者情意的媾合,便构成意境——即作者的主观情意(意)与客观生活的物景(境)互相交融而形成的艺术境界。

我国古代的传统文艺理论中,最早使用“意境”一词的是托名王昌龄的《诗格》。《诗格》把意境、物境与情境并举,称之为诗的“三境”。在此之前,虽然有些理论著作,如陆机的《文赋》、钟嵘的《诗品》以及刘勰的《文心雕龙》等,对意境的主要内容也有所涉及,但还未能明确提出。至王昌龄以后,诗的意境问题渐渐受到重视,谈论的人也多起来,但说法颇不统一:王世祯《艺苑杂言》叫“意象”,胡应麟《诗薮》叫“兴象”,王夫之《姜斋诗话》把它叫做“情景”,王国维《人间词话》称其为“境界”等等,实际上这都是一回事,其本质是一致的。

按诗反映生活这一点来说,与其他艺术也是相同的,所以意境不独诗歌所具有,是任何形式的优秀文学作品所共有的。只要“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文心雕龙·物色》)”,就可以形成意境。司马迁的《史记》被鲁迅誉为“无韵之《离骚》”,其中不少章节是寓有意境的。王国维在《宋元戏曲史》中认为元曲与南戏之妙,正在于“有意境”;现代著名作家杨朔把散文当诗一样来写,他的作品言短意长,意境隽永。如果说优秀的文学作品都具有美好的意境,那么,诗则尤贵意境的创造,这是由诗歌较之其它文学样式更集中地概括反映社会生活的特点所决定的。从艺术角度看,没有意境,就没有诗歌。意境是衡量诗歌质量高下的一条重要原则。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說:“言气质、言神韵,不如言境界。有境界,本也;气质、神韵,末也。有境界,二者随之矣。”可见,意境对于诗歌创作是何等重要。

读过诗的人,一般都会有这样的感受:鉴赏一首好诗,我们心目中必有一种意境,而且是非常鲜明地浮现在眼前,或为诗人洋溢的感情激动着,或为诗中强烈的气氛包围着,或为丰富多彩的自然图景吸引着、充实着……诗中美好的意境似乎完全把我们引到了另一个世界——那里面一切都是那么熟识,因为它是现实生活艺术真实的反映;那里面一切又是那么清新有味,因为那是诗人通过具体形象创造出来的,倾注着诗人的情意。在这样一个艺术世界里神游,真是使人神魂为之钩摄,若惊若喜,引人联想,获得一种称心如意的美的享受。

诗的意境是现实生活在诗人头脑中反映的产物,是诗歌艺术形象的具体存在,是作者主观之“意”(思想感情)与现实生活之“境”(生活形象)的辩证统一。它并不像过去有些人说的那样虚无缥缈,不可捉摸,似乎只能意会,不可言传。

二、诗歌意境美的艺术表现

意境是作者的思想感情和所描写的对象融合在一起所产生的氛围(艺术境界)。那么,诗的意境之美是如何表现出来的呢?

诗的意境美,首先表现在“意”与“境”的妙合无间,二者完美的融合。而有的诗不但立意浅薄,而且是干巴巴的议论,没有富有个性特征的恰好能表现抒情主人公思想感情的形象,常不免概念化、抽象化;反过来,有些诗又只是表面的、琐碎的生活现象的堆砌。形象之间没有作者思想感情的融注,就显得生拼硬凑,芜杂拖沓,毫无意味。

诗的意境美,其次表现在意境创造的个性化。因为意境中有诗人主观的成分,所以好诗的意境总是表现为“这一个”,渗透着诗人独特的情趣和性格,比如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饮酒》);杜甫的“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望岳》);李白的“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独坐敬亭山》);杜牧的“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山行》);以及当代新诗人肖汉初写的“你的船体似在膨大,泪泉似无止歇,人海风波,无日不在颠沉新的舟船”等等,表面上虽都在写山,实际上却因各个所倾注的情感不同,各是一种意境。又如张九龄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李白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李煜的“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白居易的“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杜甫的“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苏轼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些诗句物景都是写月,但呈现给我们的是不同的意境,或明丽,或朦胧,或凄清,或温馨,都给人以美的享受。

因此,每个诗人所创造的优美的意境,都应是他自己的,同时,“境”的意蕴深浅与作者的情意趣味的高低成正比,情趣高尚的作者所见物景就深,情趣低劣的作者所见物景就低,并不是说一切富有个性化的意境都是美的。

三、诗歌意境美的构成方式

不同的作者由于生活经历、艺术修养、审美情趣的不同,因而诗歌意境的创造就富有个性化的特色,不同作者创造出的意境就各不相同。尽管如此,诗歌意境的构成方式还是有规律可循的,大体有如下三种:

第一种,由画面构成意境。如杜甫的《春夜喜雨》中“随风潜入夜”一句就勾勒出一幅黑夜风雨交加的画面,这幅画面是通过风声、雨声来表现的,“润物细无声”又说明风微雨细,是一幅和风细雨图,让人顿生喜爱之意。“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更是一幅气氛静谧、色彩对照鲜明的好画,画面充盈着叫人迷失自我的意境。尾联中“红湿处”“花重”短短两个词语描绘出一幅百花带雨盛开图,色彩鲜艳,质地凝重中透出生动,画面春意盎然、蕴含丰收在望的喜悦之情。诗通过描绘一幅幅春夜雨中图画(尾联是诗人观雨时想象的第二天天亮时雨后的景象)透露出作者对春雨的喜悦之情,感激之意,用画面构成恬静而优美的意境。

第二种,用象征手法创造意境,借具体的形象来附丽作者的思想感情。如《石灰吟》:“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只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不怕“千锤万凿”“烈火焚烧”“粉身碎骨”,要留清白在人间,字面写的是石灰,但读者感悟到的是不畏艰难、坚贞不屈、永保操守的高尚精神。石灰的个性与和它有着同样精神的仁人志士融为一体,意境深远而凝重,这意境是靠象征手法创造出来的,作者借经烈火焚烧不改洁白本色的石灰来表达不畏艰难、坚贞不屈,甘为民众利益牺牲的精神的赞美之情,将深刻抽象的思想感情形象具体化,意境顿出,感染力强。

第三种,借助联想和想象构成意境。如郭沫若的《天上的街市》,“远远的街灯明了,好像是闪着无数的明星”诗人由地上的街灯联想到天上的明星,很自然地抬头仰望天空,看到天上的明星又联想到人间的街灯,“天上的明星现了,好像是点着无数的街灯”进而产生想象:天上的街市热闹高雅,街市上陈列的物品无比珍奇,牛郎织女提着灯笼在天街闲游。作者借助联想和想象,运用回环往复的互喻,创造了一个神奇缥缈而又充满诗情画意的美妙意境,令人沉醉。

事实上,上述三种意境构成方式是经常融合、无法剥离的。好的诗歌作品常用象征来创造意境,表情达意,同时运用联想和想象,借助精美的语言勾勒画面,三者共同构建诗歌的意境。以《春夜喜雨》为例,诗的画面精美,春雨“润物细无声”中有象征,“花重锦官城”是想象……

四、诗歌意境美的艺术体现形式

诗的意境之美是“意”与“境”的交融。这种交融并不是单调划一,而是呈现出种种不同的形式,给人以变化的丰富的美的感受。归纳起来,其形式有以下五种:

1.情随景生。诗人在写作之前未有什么情思意念,只是偶然因遇到某种物景,忽有所悟,于是某种情思随着景物油然而生。这种意境,古人称之为“无我之境”。如王昌龄的《闺怨》: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

忽见陌上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春天来了,成日锁在深闺中的少妇,着实打扮一番,登上翠楼去观赏春景,心情当然是高兴的。但当她忽然看到路边青青的柳条儿,飘飘依依,这自然令她联想到因“觅封侯”而远离的丈夫,不禁兜起一股愁思,似乎这迷人的春景应是为自己所设,如今她独上翠楼,辜负了这良辰美景,也辜负了自己的好韶华,真不该让丈夫远去,荣华富贵哪能与青春快乐相比呢?这愁思,这后悔,是偶然因杨柳而挑逗起来的,并与杨柳的物景交织在一起,构成意境。这就是情随景生,或叫触景生情。

当然,情随景生,这情固然是因景而触发的,但往往是原先就已经有了,不过是蓄积在心底没有自觉,在这种情况下,耳目一旦与有关的外境触及,遂如吹皱的一池春水,唤起心中的情绪。

2.缘情写景。这一式古人叫做“有我之境”,指的是诗人带着强烈的主观感情接触外界景物,并把自己的感情注入其中,高興时看到的一切景物也都在高兴,悲哀时看到的一切景物也都在悲哀,构成缘情写景。如李白“山花向我笑,正好衔杯时”(《待酒不至》);白居易“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吴山点点愁”(《长相思》其一);杜牧“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赠别》);秦观“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踏莎行》)。这些诗句中山水花草及蜡烛、孤馆、杜鹃等等,无不带上诗人鲜明的主观情意,即所谓“物皆着我之色彩”(王国维《人间词话》)。

与第一种比较,缘情写景的特点,即是作者之情具有一定的主动性,景不过是达情的媒介。所以,不同的情会给相同的景着上不同的色彩,如在杜牧的《山行》诗里:“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枫叶的美好引起诗人的喜悦,这是情随景生。但在《西厢记》里:“朝来谁染霜林醉,点滴是离人泪。”本是美好的枫叶,却带上诗人的悲哀色彩,这就是缘情写景,或者称移情入景,达到“意”与“境”融。

3.寓情于景。有的诗,全篇不露丝毫情意,作者之意,完全附丽于景。乍看起来,句句写景,而实际上字字关情、句句是情。这种意境含蕴很深,往往需要读者细细玩味。且看曹操的《观沧海》: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全诗都是写景,诗人的思想感情始终含而不露,但诗人给我们展现出的这幅欣欣向荣、浩瀚深邃的海洋景象,却无不蕴藏着诗人的情感。那吞吐日月的“沧海”,不正是诗人广阔胸怀的体现吗?还有那生意盎然的树木百草,又不正是诗人意气风发、生气勃勃的精神状态的反映吗?王国维《人间词话》云:“一切景语皆情语”。所以我们说,大凡好的写景诗也是好的抒情诗,纯粹的写景诗是没有的。这种寓情于景的方式,“意”与“境”交融得炉火纯青,不露筋骨,极具意境的含蓄美。

4.景略情浓。还有的诗,与寓情于景恰恰相反。全篇都是作者直抒胸怀,看起来好像是有情而无景,不具有诗的意境。例如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陆游的《示儿》、陈毅的《梅岭三章》等,其意境美,我们一般可以从抒情主人公的形象与诗中之情的结合上去体会。如果诗中没有出现抒情主人公的形象,只是泛泛的议论抒情,那么它总会离不开一些具体的形象比喻,如苏轼的《琴诗》:

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

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

这是一首以弹琴作比喻,来说明主观与客观之间的关系的诗。即主观(弹)作用于客观(琴),客观受主观的制约,又反作用于主观,二者相辅相成,发生作用(声)。这个深奥的哲学道理,通过弹琴的比喻说出来,就不感到抽象,显然同样也具有深邃的意境。再如苏轼的《题西林壁》,朱熹的《观书有感》,其意境之美是不难把握的。

5.情景分列。在一首诗中情与景的界线有时分得很清楚,或上半写景下半抒情,或上半抒情下半写景。表面上看,情景的结合似乎不够缜密、融洽,事实上,情与景是互相衬托、互藏其宅、情中有景、景中有情,形似分开,实则一致。如忆明珠的《春雨》:春雨淅淅沥沥/一声声滴进碧绿的麦苗里。/若这雨不是伴着糖水洒的/人们心里想念怎么这般甜蜜?/雨啊,你怎么不来呢?/你也是和我一样/在千丝万缕地牵挂着/祖国的土地。诗的明显特点就是情景分列。前一节基本上是写景,写可爱的春雨滴进碧绿的麦苗里;后一节抒发感慨,将雨人化,表现了“我”像春雨一样千丝万缕地牵挂着祖国的赤子之心。情景互为表里,融为一体。

吟诗填词,不外乎情语(意)和景语(境)二者而已。情语待景语而厚,景语因情语而活,情境交融,意与境浑,这便是古今诗歌作者刻意追求的。古人所谓“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气象混沌,难以句摘”等,也就是指的这种境界。从“意”与“境”的交融来说,形式固然可以千变万化,但“意”却始终起着主导的作用,正如王夫之所说“烟云泉石,花鸟苔林,金铺锦帐,寓意则灵。(《夕堂永日绪论内编》)”“无论诗歌与长行文字,俱以意为主。意犹帅也,无帅之兵,谓之乌合。(《姜斋诗话》)”所以,诗人所写情意的正确、深刻、新颖与否,直接决定着诗歌意境的成败优劣。我们鉴赏一首好的诗歌,探求它优美的意境,关键就是要把握诗中的“意”,尽管气象混沌,无迹可求,但终归“意”为统帅,只要我们用心去体会,潜心来研究,还是可以发现其中奥秘的。

(作者单位:宜昌市第九中学)

责任编辑 刘玉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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