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子泡沫

余佳玥

当电梯成了一台穿梭古今的“量子时光机”，你会选择搭乘它去探索未知的未来，还是重回遥远的过去，寻找早已消逝的神迹？

1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小A像哲人似的说出了这句话。看着他这副模样，我有点想笑，但又有点——

公元2017年6月26日，下午6时26分。

“提起新巴比伦王国，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空中花园，然后便是巴別塔。当然，有绝大多数历史学家并不能完全相信巴别塔是真实存在的……”我戴着耳机，专心致志地听着，凭着习惯走进电梯，按下了那个按过无数遍的

“21”。

“巴别塔又名通天塔，该塔在新巴比伦的历史中，几度兴建，又几度变为废墟…--”耳机中低沉的讲解声很快就盖过了电梯运行的噪音。我低头看着手机上那幅名为《神之门》的幻想画，不由得沉浸其中，丝毫没有注意显示屏上的红色数字在飞速增长。突然，电梯猛地停下来，我暂停了讲解，抬头瞟了一眼显示屏，却发现那个本该无比熟悉的“21”，就这样消失了。

“欢迎来到量子泡沫。我是002队列的引导员，小A。”一道冰冷的机械男音从耳机里传来。

我紧张地攥着手机，缓缓靠近电梯门，试图逃离这诡异的一切。

“这不是玩笑。我是002队列的引导员，小A。”那道令我寒战不已的声音再度响起，却怎么也找不到源头。我环视四周，依旧是那个熟悉的电梯，但又透着一丝陌生气息。

“你要做什么？”我张口问道。

“我要带你进行一次时空旅行。”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注定的旅行者。”小A顿了顿，接着解释道：“我们所处的时空并不平滑，其中有许多不同形状、似泡沫一样的空间裂隙会随机出现，又随机消失。这种微小的能量起伏，引起了量子涨落，形成时空隧道，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虫洞。”

“我们将要去哪里？”

“旅行者可以自行选择。”

“去看巴别塔！对！我要亲眼见证那个辉煌的帝国！”紧张和不安早被抛之脑后，我的心中充满了对新巴比伦帝国的无限向往。这应该是所有历史狂热粉丝的终极梦想吧！

“时间检索成功，请旅行者做好准备。量子泡沫‘626行动开始。”

2

小A话音刚落，一阵强烈的压迫感向我袭来，仿佛五脏六腑全都挤在一起，但那感觉又在一瞬间消失殆尽。我睁开眼，看着眼前毫无变化的电梯间，有点出神。“轰”，电梯门毫无征兆地打开，我眼前出现了一条开阔得可以让八匹马并行的大道，大道两旁是排列整齐的低矮房屋，远处还有一些类似神庙的建筑。但——

“小A，为什么城市里没有人啊？”我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街道和安静得有些奇怪的城市，冲着四周的空气问道。

“很抱歉，因为在时空穿梭中受到其他微小量子的影响，我们与你设定的年代发生了错位……”

“啊？那我们还回得去吗？”

“‘时间错位在量子泡沫中是一个不可控量。我已经将错误报告提交，很快会有答复。量子改变不需要燃料，我们需要在这个时空里等待一个契机，然后才能返回。在此之前，我们还有4个小时的时间。”

“那现在我们是在什么时代？”

“公元540年。”

“波斯大军于公元539年攻入巴比伦城，继而导致巴比伦人沦为奴隶，背井离乡。那么我们所在的位置就是一座空城喽？”

“可以这么理解。”

“对了，我记得巴别塔这时候还没有被毁坏，我们去那里看看吧！它可是整座城市的制高点呢！”说完，我便顺着主路往尽头跑去。按照书中记载，这种规格的路就是城市的主干道，而道路尽头就一定是巴别塔的所在。

果然，大约跑了10分钟，道路尽头出现了一座高耸入云的建筑，“最下面是正方形的基座，上面是由宽到窄的九座塔楼，外沿建有螺旋形的阶梯！小A，这座塔虽然不比现代的那些林立于市中心的高大建筑，可对于巴比伦人来说，对于那个时代来说，就是一座跨时代的伟大作品！”我仰头看着这个由石头堆砌而成的庞然大物，就算是见惯了现代的高楼大厦，但在它脚下也依旧深感臣服之意。

3

“巴别塔高96米，以你的体力，从现在开始爬需要两小时的时间。”小A的声音在我耳边再度响起。

“那我们赶紧上去！”我不再理会小A，转身跑进楼梯间，迎着不算平整的石阶盘旋而上。

不知爬了多久，我的眼前终于没有向上的石阶了，在塔顶的平台上有一座修建得十分庄严宏大的寺庙。

“马尔杜克神庙。”我靠着石墙大口喘着气，还没来得及说话，小A冰冷的声音就传来了。我点点头，拖着沉重的腿，往神庙大厅走去。

步入神殿，扑面而来的凉风让我顿时清醒不少；环顾四周，才发现整座神庙是由深蓝色的琉璃砖制成，并以黄金作为点缀。每一处细节，都能体现工匠对于守护神马尔杜克和王权的无限崇敬。但神庙里并未放置神像，而是在最中心的位置设有一张豪华床榻，四周有低矮、装饰精致的石桌。

“来自远方的客人，请喝一杯水吧。”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侧面的石室中传来，紧接着走出来一位年迈的僧侣。他身穿传统的米色长袍，手中银盘上盛着一大杯水。

老者的突然出现把我吓了一大跳，但看到他手中的水又眼前一亮。我快步走上前，已顾不得自己误闯者的身份，拿起杯子猛灌了好几口，才有些狼狈地同老者交谈：“谢谢您的水。实在抱歉，我是一个旅行者，不小心误闯进来了。”

老者摇摇头，“您是我们尊敬的客人，不必感到抱歉，我是马尔杜克的仆人。这里的僧侣，已在此等候您一段时间了。”

听完老者的话，我有点摸不着头脑，“等我？为什么？”

“半个月前，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伟大的马尔杜克告诉我，有一位远方客人会来临，她会让巴比伦的传奇继续。所以，我才在此等候。果然，你未了。”老者那双浑浊的眼睛隐隐闪着微光。

“让巴比伦的传奇继续？”

“嗯，”老者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告诉你有关巴比伦人的辉煌。跟我来。”老者说完，转身引着我走出神庙，来到了平台之上。

我以手扶墙，探出半个身子往下看，入目之处尽是整齐的屋舍，其间夹杂着大大小小的神庙和市集，其整齐划一的程度，想必现代人也无法达到吧。

“站在这里，入目之处皆是巴比伦的领土。我们的疆域曾经抵达肥沃之地的尽头，我们曾经是这片土地世世代代的所有者。我敢说，巴比伦曾是这世界上最大的城市，最伟大的帝国。”老者的语调已恢复平静，一字一顿，缓缓地说道。他那双被皱纹挤得只剩下一条缝的眼睛，依旧带着坚定的目光注视着塔下的土地，仿佛要把这座城市融在那深沉的目光里，融进那为之骄傲的血脉中。

我静静地看着那个消瘦的背影，他的王，是否也在国破之际在此最后一次注视他的子民？巴别塔是最好的希望之地，也是最好的告别之所。

“尊贵的客人，请求您能否把这一切带回去，带到您那我所不知的国度，让人们在回望从前之时，还能记得，在这里曾有一座古老而龐大的帝国，它曾被伟大的马尔杜克所眷顾。也许巴别塔在时间的长河中终将被风沙侵蚀，也许这美丽的城池终将不复存在，但我希望世人能知道，在这一片沃土上，曾由巴比伦人缔造过的辉煌！”老者回过头，静静看着我的眼睛说道。

我想了想，点点头。我知道，在那佝偻的肩头上承载着这个帝国最后的希望与挣扎，一阵悲伤袭上心头。国破家亡，最后的见证者竟是一位苍老的僧侣和一个不明来历的旅行者。帝国的辉煌，无限的荣誉，都如这老者一般，形如朽木了吧。

“旅行者，请回到神庙里去，做好返程的准备。”小A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起头，对老者说道：“您的话我记住了，我会尽力而为，不过现在我要离开了。”

老者点点头，陪着我回到了神庙。我转身看着塔外的风沙，想把属于这帝国最后的美好刻入心底：夕阳映照着空荡荡的街道，冰冷的月光即将爬上这座城市的每一处角落，仿佛这是最后的谢幕。

4

“返回倒计时：10，9，8……”

“您还会留在这里吗？”我向着老者的方向喊道，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起来。

“3，2……”

“与吾主同在，直至死亡。”那个来自千年前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微弱得仿佛低语。眼前白光闪过，我再次睁开眼，想要看清眼前之物——我又回到了那个幽闭狭小的电梯间。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您的旅行到此结束。”小A冷冰冰的声音再次响起。听着他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我无奈地摇了摇头。

“虽然你可能比我聪明上一百倍，虽然你有无数的机会在未来和过去间穿梭，但你永远不会明白。”我对着面前的空气说着，仿佛在争辩着什么。

“明白什么？”

我闭上眼睛，没有回答他。

空气中安静了一下，冰冷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明白什么？”

我知道，这是小A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为自己说出一句话。

“明白什么是真正的骄傲，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无可奈何，明白人类的七情六欲。”

又是一阵沉默。

“不过谢谢你，让我见证了巴比伦的消亡；也让我明白，有时候，悲歌与辉煌一样令人惊叹。”

“你会帮他吗？”小A冰冷的声音里竟带上了一丝急切。

“我要走了。”我笑了笑，冲着身后挥挥手，按下了电梯的开门键，再没有回头。

很多年后，我选择了与纸笔为伴。

“巴比伦的故事写完了吗？这个长篇小说你都写了多长时间了。”编辑不耐烦的声音顺着电流传来。

“我还想写一辈子呢！算了，玩笑话，我一会儿就发给你。”我转了转酸痛的脖子，随意地说道。

“说到做到，你别再拖稿了！”

挂掉电话，我看着窗外泛白的天空，微微出神。

又是一天不分日夜的与书稿为伴。

我揉揉眼睛，端着咖啡杯，起身走出了书房。

桌上的电脑还发着光亮，光标闪烁在最后的字句上：

“我始终相信那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我写写停停，到现在已不知道写了多长时间。我不想潦草应付，我要将这一切完完整整地还原在笔下。因为我曾经答应过那位老者，要用自己的方式让巴比伦的传奇延续。

时间像一阵蛰伏在大漠深处的风沙，不知道它在什么时候就会把我们存在过的痕迹统统掩埋，吞噬。我所能做的，只有在风沙来临前，在黄沙的河流之中，挥舞着双臂，大声喊着，像疯子一样大喊着：“斯人已逝，传奇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