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缪 克
远去的雁行头
◎ 缪 克
说雁行头在“海边”,沙上话意思就是在长江边。“在海边”还有一个意思,就是靠近大海,雁行头就在江尾海头的地方。江边海头有多种地理风貌,沙滩缓坡,高空蓝天,长风大波,气象阔大,夕阳朝暾,灿烂美丽。这是大异他处的优美景观。
这里叫雁行头,听着十分富于诗意,令人想象这里的天空一定常常有变幻着列队的雁阵。其实,以前的人站在这里放眼看去,只有不多的海鸟腾飞芦苇杂草地的天空,还有进出于此的渔船。渔船在这一带外江捕捞刀鱼、鲥鱼、河豚、凤尾鱼,苏北吕四渔场和浙江舟山渔场的渔船也来凑热闹,满载着咸黄鱼和其他咸货,纷纷扬帆来到北起十一圩港口,南至庞家桥的数里长的江面。这时渔舟相续,船桅如林,一派渔港风貌,引动远近购渔人、车络绎不绝。
雁行头并不与雁有关,却与渔有关,因它有大片江水。但雁行头更与盐有关,它原本叫“盐行头”,土得掉渣的名字,却是他出生后的真名。它的出名,还是因江边的水,以及它的偏僻。
清宣统年间(1909~1911),这里尚是长江边常阴沙东端的一块无名滩地。它悬于江中,南濒滔滔长江,北连蕉沙,东与屹立江心的登瀛沙并列,西与东兴沙夹江相望,浪小风缓时,渔船常在此停泊小憩待航。这方滩地后来随浪潮逐渐长大,江滩芦苇变得远望十分丛密,杂树长成乱窝,处处显出粗砺荒僻。近边人们畏行此处,却成为犯事人和盐枭私客的藏身地。其时,清政府垄断食盐买卖,官府出售的“官盐”,价格昂贵。而贩运私盐者直接从盐场盐民手中收购的“私盐”,品质优良,不纳税而价格低廉,不愁没有销路。这一带新涨滩地,地僻人稀,为私盐贩子相中,风里浪中,放胆作为,来往无羁。其中活跃者以杨在田(俗名杨老九)为首,有人说他贿买到专管盐营的“缉私”统领后,消灭和驱赶了沙上、苏南大小私盐盐枭,自己在此组建沙上这条便捷贩私通道,以自组的盐帮不断从淮北盐场运私盐到常通港边的这里集散,再化整为零,由各路盐贩转运东兴沙、老沙、常阴沙甚至到更远更大范围去销售。这里因盐成名,也因盐名港,人们称港滩为“私盐港”。这里又因盐为集,销售私盐、驳运官盐的指挥、结算总店,都在这里进行,形成以盐为特色的集市。人们以行业加沙上习惯性的地名后缀作地望名称,称它“盐行头”。
自民国5年至12年(1916~1923)沙上南北夹江筑坝断流,原先断续零碎的沙滩地连成一片,常通港东南端滩地因此不断向外延伸,“私盐港”边几成陆地,后来常通港向东开掘延伸,又在附近开掘一条南北向河道,南接北中心河、北通常通港,港仍旧称“私盐港”,后人们将“私盐港”改雅名为“思贤港”。1942年8月,常熟至十二圩港镇的常十公路(泥路)筑成,在这里设“招呼站”,将“盐行头”又更名为“雁行头”。“私”改“思”,“盐”改“雁”,两音相谐,使一条港和一个小镇延其旧名却富文化味,也说明这里随着社会进步注意到自身形象,不能不说是文明的进步。
雁行头自身一直在江边风中迁变。雁行头地理位置在思贤港东,现属张家港市乐余镇乐西村。20世纪80年代初,204国道途经此处,原“十苏王”公路线改道,在这条公路线上的雁行头汽车站原本在三干河与常通港交汇处的东南侧。交通带来便利,已造成新的繁盛地,一个新兴小集镇形成。人们沿用雁行头这一地名,又把这里称为雁行头了,其实已非昔时旧地,虽然相差不多远。
不管怎么说,雁行头热闹在历史中,也热闹在现实中——那跨过204国道沿途停车站盐行头朝北拐到不远处的原雁行头车站,车来车往,也算得热闹繁忙。它有通南直北的街道,有工厂、商场和饭店……上下班时各种车辆与行人,熙攘拥挤,常常塞路。说雁行头是江滨小镇,那是要把它包括在一个更大的概念中,不如说它是近江小镇更确切。江风时时吹刮,它已与别的小镇没有多大差别,是烟火气浓重的乡村集镇社会。忙碌的人们对它的历史并不在意,只记得过去曾在大风大浪的长江滩边。有个江边小店的女店主说,雁行头在向东向南是涨着滩,现在还在涨。
在小街上,遇到清扫工石姓师傅,他指着老车站详为介绍,这一带就是百年来一直不变的老雁行头。他又指着对面一个新办的铜业集团大门说,这就是当年长江翻浪的地方。从这里抬头向东面看去,已看不到长江,听不到浪涛翻腾,只是一片苍茫土地和村落。而从这里到长江边的通沙码头或者到正在建造的长江沪通公铁两用大桥,已有十里之远,也就是它从江中显出滩头到现在已涨出十多里,印证女店主的说法。算一下,这里每年向东涨50多厘米,真要惊讶大江造地的脚步无声而快捷。这里吹得到东来的江风,长江干河从江边流经雁行头而去,高大的水杉在风中摇曳,这些都是人们看得到的,记得起来的,包括零星的史料记载,成了雁行头夹于历史中的碎片,要有人专门去挖掘,然后拼成历史上曾繁盛闹忙的“盐行头”。不过,它总离不了江边吹来的风,江风中清晰地看到印在这方土地实实在在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