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辑】18说不完的《红楼梦》
《北京话》作者刘一达
如果说明代的小说《三国演义》、《水浒传》,把口语化的北京话直接用于文学创作,还是一种尝试的话,那么到了清代的中后期,用北京话来进行小说创作,已经成为一个作家文学水平高低的标志。
因为这个时候,北京话不但被官方认可,而且也是各地的学子和文人墨客争相学习的语言。您别忘了,雍正皇上发了狠话,不会北京话,您想参加科举考试?俩字:没戏。
应该说这一时期,北京话已经相当成熟了,它就是现在普通话的根基。当时的许多方言土语,一直到现在还在使用。
清代北京话成熟的标志,是曹雪芹写的《红楼梦》。《红楼梦》让中国古典小说创作,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正因为如此,这本书被后人给“神话”了。当然,“神话”俩字是要打引号的。古今中外因为一本书,能产生出一个学派来的绝无仅有。而且“红学”到现在仍然有考证不完的课题,也仍然有争论不休的话题。
插图李滨声
鲁迅先生说《红楼梦》:“单就命题,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没错儿,人们站在不同的角度,对这本书赋予了研究不完的内容,而这些内容恐怕连曹雪芹自己都没想到。一代伟人毛泽东也是“红学迷”。他认为《红楼梦》至少看五遍,才能看懂。自然,他自己看了不止五遍,才说这话。
我小的时候,是在我姥姥身边长大的,记得我姥姥就是《红楼梦》迷。她80多岁的时候,夜里总睡不着觉,白天孩子们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街坊四邻跟她年龄相仿的老人前后脚都“走”了,姥姥连找个聊天的人都难。白天,院里就剩下她一个老人,她感到实在闷得慌。“我怎么不死呢?”姥姥越盼着自己死,却活得越结实,90多了,她还拄着拐棍,穿着三寸金莲到胡同口儿的小吃店,给我买早点。“给我找个伴儿吧。”她央告我说。她说的伴儿就是《红楼梦》。我理解老人的寂寞,托朋友给她买了一套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红楼梦》。
这套书分上中下三册。老太太多了不看,就看第一册,而且死啃这一本。天天捧着不撒手,看了20多年,直到102岁的时候,还拿着放大镜翻呢。当时这本书已经让她翻得缺张少页,快烂了。我姥姥是光绪年间出生的小脚老太太,活了104岁。她看《红楼梦》纯粹是为了解闷儿。不过,老太太虽然文化不高,却对我说过一句话:“你写东西应该多看《红楼梦》,它是一本辞书。”我当时对她说出的这句话,感到十分惊愕。老太太没白看20多年《红楼梦》,这句话多经典呀!
在红学家面前,我才疏学浅,不敢妄言,但我看了几遍这本书,还真没看出有多玄奥的思想来。我认为《红楼梦》之所以是《红楼梦》,它的经典之处,就是语言。再进一步说就是曹雪芹在创作中,娴熟地运用了北京话,或者说京味儿文学语言。
坦白地说,我之所以走上文学道路,曹雪芹算是我的启蒙老师,《红楼梦》便是我的文学教科书。《红楼梦》代表着中国古典小说语言艺术的高峰。从这个角度说,曹雪芹堪称语言大师。他的叙述语言有高度的艺术表现力,只需三言两语,就可以勾画出一个栩栩如生具有鲜明个性的人物形象。而且曹雪芹笔下的人物,都有独特的个性,您只看他使用的语言,就能辨别出人物来。老实说,我看《红楼梦》,主要是学语言。学人家曹老师怎么用北京话来写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