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美皆
摘要:导致萧红命运不济的原因之一,是她个体的某些弱点。萧红不去苏区有她的必然性,丁玲去苏区也有她的必然性。萧红的生活和人生始终不脱文艺女性的单纯。丁玲则是在大时代中激荡的女人,是时代的标本。
关键词:女性性别;丁玲;萧红;道路选择
一 “有一点像女人”
有人论及萧红未曾把丁玲纳入自己的朋友圈时,写道:也许她从丁玲那“不男不女”的打扮与作派上,更加坚定了她不去延安的决心——女性的思维首先取决于直觉,延安对于一个女性来说就是取消性别,取消个性之美,这在萧红是无法忍受的。此刻,萧红是个有着写作规划与野心的作家,她对于政治、政党天然有着疏离与警惕……①
来自重庆国统区的中间偏右的记者赵超构1944年6、7月份参加中外记者团到访延安,呆了一个多月,写了《延安一月》。他的延安印象,是“粗糙,幼稚,然而颇为刚健的农业都市”。
在延安绝对没有穿旗袍的女人,绝对没有烫发的女人,也没有手挽着手招摇过市的恋人。一般女同志,很少娇柔的做作。在服装上,和男人差别很少。如果夸张一点说,延安大概是最缺乏性感的地方了。②而萧红就是穿旗袍的女人,梅志等多次写到她穿的旗袍。
所有这些“女同志”都在极力克服自己的女儿态。听她们讨论党国大事,侃侃而谈,旁若无人,比我们男人还要认真。恋爱与结婚,虽然是免不了的事情,可是她们似乎很不愿意谈起。至于修饰、服装、时髦……这些问题,更不在理会之列了。
……至于女党员的丈夫,那就一定是有党籍的人;女党员嫁给非共产党的男人,可以说绝对没有。
有一次我曾放肆地向那边一位C女士说:“你们简直不像女人!”
她反问道:“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像女人?”
这种执拗的答语,竟使我无辞可驳。③
这就是他初见丁玲时精妙绝伦的“有一点像女人”的评价的由来:她大眼、浓眉、粗糙的皮肤、矮胖的身材、灰色军服,声音宏亮,“有一点像女人”。丁玲的革命女性的这些特质,并不会让萧军否定她的“女人性”,反而是另外一种“弱小姐”情形,会让他更否定。丁玲是赵超构的重点采访对象,他多次写到丁玲,并再次找到了丁玲“有一点像女人”的证明:
酒过几巡,丁玲现出她湖南人的性格来了。她豪饮,健谈,难于令人相信她是女性。但后来我终于发现了一件事,证明她还保留住最后一点女性。当甜食上桌时,她捡了两件点心,郑重地用纸包起来,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解释道:“带给我的孩子”,然后非常亲切地讲了一阵孩子的事情。只有在这时,丁玲露出了她母性的原形。④
学者邢小群曾经肯定地说:丁玲这方面还行,对蒋祖林、蒋祖慧都可以。该养育,就接回来。他们的工作、婚姻,她都操心。赵超构在该书的《延安的新女性》一节中,写到延安女性的“娜拉到哪里去”的問题:
只要你是健康而又甘心吃苦,出路总是无问题。可是我要说清楚,出路虽然甚多,但是条条路都通到一个叫做“群众”的粗糙的地方去。在这条路上休想保持你个人的喜怒爱憎,连涂脂抹粉都是犯批评的事情。英美的女性就是穿上了军装也是忘不了涂一下胭脂,延安人似乎还迷信着爱美与工作的不相容的。从家庭获得解放,在群众中又失却了女人之所以为女人的个性,是幸福还是痛苦?这只能等待她们自己回答。⑤
对于延安“女性”外在的丧失,赵超构当时并非全然否定,他只是迷惑。但历史到了现在,太多论者为了服务于自己的“政治剥夺女性美”的论点,提及赵超构所写,是一定要作为否定的论据来使用的。
所有延安的“女同志”,不管是本地的还是外来的,倘要考查她们的过去,她们都可以供给你一篇曲折的故事。她们的故事大多是现实的,苦楚的。在到延安之前,她们都是在时代的大风雨中漂泊过来的。她们充分领略过社会生活,充满着人事经验,所以再不是那种天真、脆弱和易受情感所牵制的女性了。⑥
政治生活粉碎了她们爱美的本能,作为女性特征的羞涩娇柔之态,也被工作上的交际来往冲淡了。因此,原始母权中心时代女性所有的粗糙面目,便逐渐在她们身上复活了。而我们也可以从她们身上直感到思想宣传对于一个人的气质具有何等深刻的意义!⑦
延安女性未必是以“不像女人”为荣,但出于革命生活的需要,实用更是她们的第一选择。丁玲就是这样,她到苏区后,不光装束变成了“山药蛋派”,甚至连气质表情都变了,变得粗犷豪迈了,可能这更能适宜苏区的“水土”吧?其实,丁玲原本就是不爱涂脂抹粉的人,沈从文写过:娇柔的女性姿态,在她也是没有的。有她自我投射的梦珂,看到演艺圈里的各种作态,马上逃跑了。后来她写《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审美经过了进一步“改造”,对水蛇一样的李子俊的女人更是极尽讽刺。甚至,在个人感情领域,丁玲跟萧军与陈明,已经不像跟冯雪峰时那么细腻深刻了,粗放的生活使男女之情也变得粗放。这时候的她,绝对写不出《不算情书》了。
二 “因为我是一个女人”?
1938年8月,端木蕻良离开武汉前往重庆。独自留在武汉的萧红强行搬到蒋锡金等人所在的东北救亡总会,在楼梯边的地板上打地铺住下。她已经大腹便便,经常在地铺上躺着。据蒋锡金1986年回忆:
武汉夏天很热,有几个人喊着我的名字上楼,要我请他们饮冰。我说我没有钱,你们请客我就去,他们说大家凑罢。萧红一轱辘从地铺上爬起来,说,我有钱,我请。我们就高高兴兴到了胡同口一家新开的饮冰室。萧红说大家可以随便要,我们就各自要了刨冰、冰激淋和啤酒,只吃了两元多钱。萧红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五元的钞票付账,女侍者送回多余的钱,她挥挥手说不要了……我在回去的道上埋怨她太阔气,为什么这样大手大脚乱花钱?萧红说:反正这是她最后的钱,留着也没用了,花掉它也花个痛快。我批评她这太没有道理,现在兵荒马乱,武汉还不知道能保卫几天。日本军队不过在田家镇按兵不动罢了,如果一旦发动进攻,你想想那会是个什么场面?她说反正留下两元多钱也什么都用不上,你们有办法我也有办法。我说,最紧张时可能我人在武昌,江上的交通断了,我能顾得上你吗?她说,人到这步田地,就发愁也没有用,反正不能靠那两元多钱!可是,我确实为她发愁了。
我去了生活书店,由曹谷冰借给一百元;又去到读书生活社,由黄洛峰借给五十元;我说明这是代萧红借的,由她将来用稿子还,如果她不还由我用稿子还。拿回来交给萧红,说明钱是这样借来的,她得好好保存着供“逃难”用,不许乱请客!她苦笑着收下了。我还是不放心,又去找了乃超,说萧红这样留在武汉不对,应该想法子把她送走……⑧
萧红这种神经质的任性,也是她为自己的命运应付的责任。在悼念萧红的文章中,不仅丁玲提到萧红的神经质,萧红的闺蜜白朗也提到她的神经质。这种神经质、任性与对自己的不负责任是连在一起的。
萧红的命运开始拧巴,就跟她任性的“作”有极大关系。她19岁初中毕业不顾家庭反对,跟着表哥去了北平,生活自然地陷入了困顿。她不像杨绛、冰心等人,是考上了大学去北平上学,她是去上中学,需要跟表哥一起租房居住和生活的。萧红寒假回家即被软禁,但她再次逃到了北平。还是难以为继,又跟着逃婚的对象汪恩甲回到哈尔滨。她两次去北平,不管与表哥关系如何,都会被汪家人理解为“私奔”,汪恩甲的哥哥因此代弟弟解除了婚约。萧红到法院状告“大伯哥”,汪恩甲到底做不到胳膊肘向外拐,违心承认解除婚约是自己的意愿,萧红因此输掉了官司。萧红闹出这么大动静的“丑闻”,不仅自己“声名狼藉”了,而且辱没家门,她与家庭的关系彻底僵死了。最终,她还是逃到哈尔滨与汪恩甲在旅馆同居了。无论在娘家人还是婆家人看来,她这都是自取其辱,敬酒不吃吃罚酒。她的落难,他们只能认为是自作自受。如果说当时萧红还年轻的话,此后,她这种不计后果的任性似乎也没有改变,终究成了影响她命运的负能量,导致了“萧红被嫌弃的一生”。
把萧红视为一个纯然无辜的受害者,显然是不合适的。萧红的每一步都考虑好怎么走了吗?她的出走几乎是不顾一切不计后果的自我放逐,并未想清楚:出走以后怎么办?这导致了她一次次不光彩的回归。学者马勇说,“萧红的悲剧源于‘五四鼓励下的出走”,所指的亦是她这种出走的盲目性。鲁迅《伤逝》中的子君大胆宣言:我是我自己的,我是自由的。可当她成为自己的之后,又怎么样呢?自主必须以自立为前提,自由包括财务自由,没有财务自由的出走是冒险的泡沫。萧红出走也是要自主,但比子君更不能自立,子君好歹还能依靠涓生,萧红连一个涓生都没得依靠,汪恩甲跟她一样不能自立,也是要依靠家庭。“五四”女性解放的思潮使萧红有勇气逃离父权,但比父权更酷烈的是生存问题。为了解决生存,她只能屈服于夫权,汪恩甲的哥哥就是代表家庭对她行使夫权的人。萧红对夫权也不屈服,而又不能自立,就再也无路可退了。萧红可以说是为生活所迫“委身”于汪恩甲的。每一次都是汪恩甲给她兜底,所以,她自始至终对汪恩甲没有怨言。她以为自己怀着孩子,夫家最终会屈服,但夫家很果决,连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认——他们本来就认为她跟表哥是“私奔”。汪恩甲一直抱著希望在中间斡旋,但终于感到无可奈何了。萧红想必也明白,汪恩甲最后的离去,是实在无力承担后果了,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强悍有力的男人。汪恩甲先从宾馆走掉,这锅就甩给萧红了,萧红晚了一步,想走也走不掉了,她逃不开那些债务,也逃不开肚子里的孩子——这是女人先天的劣势。
既然失去家庭经济支撑根本无法生存,就意味着萧红只能与家庭合作。她去北平不是为了当作家,而是为了上学,那么,设想一下,她没有私自跑到北平去,而是结婚,也许能当个小学教员(汪恩甲的哥哥是小学校长,这个可能性比较大),然后汪恩甲出去留学(根据新的考证,汪恩甲后来是留学去了)的时候有望一起去,是不是比这要好得多?她这样不顾一切地出走,还不是上不成学?欲速不达,有时以退为进反而更容易接近理想目标。这样的话,她也许不能成为一个作家,但也有可能成为一个生命力和创造力更长久的作家。如若不是萧军的出现,她的命运将会是什么?至少在这个时间节点上,遇见萧军是她的幸运。难怪萧军1945年9月25日在日记中盘点自己“对萧红做过的‘功绩”时,第一项是:“在她生命之路走到了悬崖时,我为了人类的责任感,舍出了自己,不顾任何危险、迫害、艰苦、负担……使她获得了第二次生命,给中国发现,引导出一位作家。我承认我是个摆渡者,拯救了她的湮没命运,一个采矿师,使这块矿石得到了它应有的价值。”当然,这也导致了萧军在萧红面前自觉不自觉地以救世主自居。
对于萧红的“作”,可能有人会认为,作家的生命就是不顾一切的冲撞和燃烧,然后,才能成为伟大的作家。我本人是从来不希望伟大作家的代价是这样的。
或许人年少时都有出走的冲动,丁玲也曾出走。丁玲的幸运在于她有一个好母亲,一直无条件地支持她。丁玲跟表哥退婚,母亲支持。丁玲外出求学或漂泊,母亲支持。丁玲的母亲本来就接近于新女性了,能够理解丁玲并为她托底,使她可以放心往前走。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丁玲没有遭受父权的压迫。“弑父”意味着反抗传统的威权,几乎是那一代新人的文化命题,而丁玲的父亲早逝,母亲带她离开了夫家,她的父权因此先天地瓦解了。这也是丁玲比萧红幸运的地方。当然,即便丁玲的父亲活着,也未必会对她造成父权的压抑。夫权同样从未落到丁玲头上,不满意的婚约想退就退了,结婚之后更没有一任丈夫对她形成过压抑。
萧红曾说:“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都是因为我是一个女人。”把痛苦和不幸归因于自己是一个女人,这显然是片面的,有很多女人不也是幸福的吗?比如冰心;有很多女人不也是强大的吗?比如丁玲。导致萧红不幸的,首要的是她个体的某些弱点,而非身为女人的必然的共性原因。但是,如果她不是这么神经质这么任性这么匪夷所思,她还是萧红吗?写到这里我不禁要问:以命运多舛换取文学才情,值不值得?如果让萧红再选择一次,她会怎么选?她会把冰心的人生作为自己的模板吗?
萧红可能在混沌中错失过很多,但有一样她坚执到底了:文学创作。自从找到了文学,她就上岸了,此后无论战乱流离还是疾病缠身,她都没有放弃写作,这是最令人欣慰的。一切都有可能被拿走——情与性、男人与家,只有才华是拿不走的。所以,我想安慰萧红的是:把才华当成你自己的家吧,谁也拿不走,而且可以在历史上永驻;你不只为现世活着,所有现世的被剥夺,都是为了加固你的才华,使你更丰富,并把你写入永恒。
三 “文小姐”与“武将军”
萧红确实做到了守脑如玉,一些为萧红的选择做出的解释不无道理,但重要的一点被遗漏了:光那份艰苦,萧红就受不了。骑马行军,前线奔走,风餐露宿,这种艰苦的生活不是萧红病弱的身子骨能扛得住的。1936年到苏区后,丁玲一心想当红军,她穿上军装,戴上军帽,打上绑腿,每天都跟着部队走六七十里,脚底起泡,就用针线沾油穿破,第二天继续行军。在这种情况下她依然奋笔疾书,写下不少战地纪实作品。毛泽东“昨日文小姐,今日武将军”的赞誉,不是凭空给她的。有时还会有危险,西战团遭遇过几乎全团覆没的时刻,丁玲的《冀村之夜》写的就是这次遇险。丁玲1947年4月27日给逯斐的信中说:“现代的女人是艰苦的。那末,让我们有勇气的女人、有魄力的女人多吃点苦吧!”除了所有这些艰险辛苦,丁玲还要努力出书著文赚取稿费,以供养只能靠她生活的两个幼子及老母。在大生产运动中,男同志上山开荒种地,女同志在家纺线,丁玲也参加纺线了。当时全延安只有两家馆子,赵超构写:“停留在菜刀上的苍蝇,多到好像铺上层黑布。”物质生活水平之低可见一斑。萧红是挨过饿,但她挨饿也是在宾馆里挨饿的。她并未吃过太大的苦,也从未做过写作之外的任何工作,更没有为什么人所负累过,她清苦的文人生活,與苦力型的艰苦是不相干的。
萧红的散文《夏夜》中,回忆自己被父亲软禁在老家村子时,姑姑对她说:“……我若是你,我早跑啦!我早不在家受他们的气,就是到工厂去做工也可以吃饭。”萧红跑是跑了,却没有尝试过自食其力,当时的哈尔滨是一个国际化大都市,不是没有机会的。她并未解决鲁迅所说的“娜拉出走以后怎么办”的问题。学者马勇说,“萧红的悲剧源于‘五四鼓励下的出走”,意指她并未为出走做好生存上的准备。直到靠写作成名之后,她才获得经济独立。在她走上写作之路后,当然可以说,不去谋生是为了写作,那么,在此之前的理由又是什么呢?尤其跟汪恩甲长期困在宾馆时。萧红真的没有解决好自立的问题,这也是她命运不济的原因之一。她的小姐出身,使她自食其力的能力和愿望都有点欠缺。但是到延安参加革命的女性,太多比萧红家庭条件优越的了,她们却选择了吃苦,并有能力吃苦。
粗粝的生活,使丁玲不可能不变得粗糙,二萧见到的丁玲,确实比此前豪放健谈得多了。变得粗糙几乎是承受粗粝生活的前提,在艰苦的战争环境中,延安的革命女性必然失去优雅,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们是在专注于一个更大的目标和更高的理想,这个目标和理想在当时的她们看来,是值得拿“女性”的放弃和改变来换取的。人的审美是取决于语境的,朴素也是一种美感,精神更是内在的审美。在特定的语境下,女性审美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朴素的功能性的装束是不问符不符合女性审美规范的。当萧红依然是“文小姐”时,丁玲已变成“武将军”了。萧红不去苏区有她的必然性,丁玲去苏区也有她的必然性。
丁玲曾说,我最早感受到欢乐和痛苦的是辛亥革命。丁玲的母亲是向警予的结拜姐妹,她称向警予为九姨,她是从小就接触女革命家的。后来向警予被杀害,使她感受到极其痛苦的震动和愤懑。丁玲的母亲也是一位追求进步的女性,到晚年都渴望入党,始终为自己未能成为共产党员而遗憾。无怪乎丁玲那么珍视自己的党员身份,直到晚年都对党组织生活看得极其重要。丁玲跟杨开慧曾经同学,她早就知道并景仰毛泽东,他们还有一些共同认识的旧谊。与瞿秋白、冯雪峰等共产党员的交往,也使她爱党员而更爱党。丈夫胡也频也成了共产党员,而且在儿子刚出生不久就成了“左联五烈士”之一,对于国民党的恨和对于共产党的爱,在她更融为一体了。茅盾曾说:“丁玲女士个人对这某某恐怖的回答就是积极左倾,踏上那五个作家的血路向前!”所有这一切,都决定了丁玲参加革命是必然的。丁玲晚年在《〈丁玲短篇小说选〉后记》中写:我不是出于一时的冲动,而是经过十年的仔细的思考和生活的磨炼。这时不处在革命的高潮,而正是白色恐怖的时代。我是以一个作家的身份,从一个作家的心灵的要求走到党内来的。
丁玲的革命之路也极其坎坷,被捕软禁三年,又有了一个父亲和出身都与儿子截然不同的女儿。丁玲的复杂处境决定了她去往苏区的必然性。她在1936年逃脱软禁时的《幽居小简》(1943年发表)中写:“我什么也不愿意说,不希望向任何人解释,只愿时间快点过去,历史证明我不是一个有罪的人就够了。”去往苏区,才有望证明她三年软禁期间的清白。尽管她后半生多次陷入无法自证清白的困境,但若当时不去苏区,一生清白就更无从证明了。如果她预料到自己有一天还要被关进秦城监狱,还会为逃脱软禁而庆幸吗?如果她预料到自己1955年后的命运,还会为奔赴苏区而欢欣鼓舞吗?当她晚年回顾时,态度是肯定的,但那时她已经再次获得解放了;而在被流放和关押的漫长岁月里,她是怎么想的?她是不会全须全尾地说出来的,我们根本无法悉知。当然,她心理最终是平衡的,因为这大半生,有辱,也有荣,无论荣辱,都是大幅度的,抵消之后,还是荣大于辱。就在当时比较,丁玲经历的已经太多了!那是萧红无法想象的。萧红也受过苦,但相比之下,仍不脱文艺女性的单纯的生活和人生。
丁玲的历史比萧红复杂得多,她是在血水盐水碱水里泡过煮过浸过的人,是在大时代中激荡的女人,是被历史选择的女人,与时代政治几度拥抱与疏离,试图独立又只能趋奉,激烈挣扎,几经沉浮,在火中淬炼过,也在冰中冻裂过。丁玲与时代结合太紧密了,无论歌哭毁誉功过是非,她都是时代的标本和切片。她始终是拥抱生活的人,疏离不是她的个性,她不遗余力地活过了!
注释:
①青青:《丁玲与萧红》,http://blog.sina.com.cn/s/blog_5570fa810101hyy1.html,2014-01-09 20:48:30
②③④⑤⑥⑦赵超构:《延安一月》,上海书店出版1992年版,第58-59页,第90-91页,第103页,第169页,第90页,第91页。
⑧蒋锡金:《乱离杂记——序〈萧军萧红外传〉》,见庐湘:《萧军萧红外传》,北方妇女儿童出版社1986年版。
(作者单位:空军指挥学院)
责任编辑:刘小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