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继金+贾向红
抗战时期,延安是中国抗战美术中心之一,而鲁迅艺术学院(简称“鲁艺”)又是延安美术活动的中心和重要阵地。为了深入社会,以实际行动支持抗战,1938年“鲁艺”成立“鲁艺木刻工作团”,奔赴晋东南和晋察冀抗日根据地。在紧张的战斗环境中,“鲁艺木刻工作团”成员一手拿枪,一手拿木刻刀,创作了许多反映敌后抗日根据地军民英勇斗争的木刻作品,谱写了一曲伟大的爱国主义光辉诗篇。
“鲁艺木刻工作团”在敌后活动近三年之久,先后辗转活动于晋绥、晋冀鲁豫、晋察冀三大抗日根据地,以木刻为武器进行宣传,创办了木刻工厂,播下了革命美术的火种,为中国新兴木刻走向民族化、大众化进行了勇敢的尝试和成功的探索。著名美术理论家胡蠻评价说:“他们一方面为人们、为兵士供给精神上的食粮,而且,另一方面研究政治和美术,并对青年进行着美术的教育工作。这正是鲁迅同志生前所讲到的‘山野里的鹰隼,他们迅速地飞翔着,向着伟大的艺术的道路上迈进。”日本友人三下志朗曾赞扬说:“中国版画家在非常艰巨的恶劣环境下,以大无畏的气概,不向黑暗势力低头,用鲜血和献身精神谱写了中国新兴版画史。中国版画家,是艺术家中的强者,在他们身上体现的是中国人民之魂,也是中国民族之魂。陈列的史料中,有一份《敌后方木刻》的报刊,是中国版画家到敌后开展版画活动的出版物,使我特别肃然起敬。在世界的反法西斯、反侵略的战争中,有哪一个国家的版画家到敌人后方去战斗?只有中国。”
“鲁艺木刻工作团”的成立
抗战爆发后,包括美术家在内的一部分左翼文艺家及文艺青年历尽千辛万苦,纷纷进入延安及各抗日民主根据地,投身于中华民族的独立和解放事业。“黄河之滨聚集着中华民族的优秀子孙”,“天下英雄豪杰云集延安”。随着全国各地大批文艺工作者来到延安,为了更好地发挥艺术武器在抗战中的作用,培养抗战文艺人才,活跃根据地的革命艺术活动,迎接边区文化建设的高潮,1938年4月10日,由毛泽东、周恩来、林伯渠、徐特立、成仿吾、艾思奇、周扬发起,在延安正式创办了鲁迅艺术学院。
鲁迅艺术学院是中国共产党在延安创办的一所综合性艺术学院。在当时如此艰难的战争环境下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和时间去营建这样一所艺术学院,其目的和意义何在呢?正如鲁迅艺术学院在《创立缘起》中指出:“为了民族的生存和解放,为了抵抗日本帝国主义强盗的侵略,把它从中国赶出去;为了巩固世界和平;全中国人民自卢沟桥事变以来一致奋起,各党各派团结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之下进行神圣的抗日民族革命战争,直至取得最后胜利。”“艺术——戏剧、音乐、美术、文学是宣传鼓动与组织群众最有力的武器。艺术工作者——这是对于目前抗战不可缺少的力量。因之培养抗战的艺术工作干部,在目前也是不容稍缓的工作。我们边区对于抗战教育的实施,积极进行,已建立了许多培养适合于抗战需要的一般政治、军事干部的学校(如中国抗日军政大学,陕北公学等)。而专门关于艺术方面的学校尚付缺如;因此我们决定创立这艺术学院,并且以已故的中国最大的文豪鲁迅先生为名,这不仅是为了纪念我们这位伟大的导师,并且表示我们要向着他所开辟的道路大踏步前进。”
1938年4月,“鲁艺”创办之初,就设有美术系。三十年代活跃于上海的左翼美术家,如温涛、胡一川、沃渣、江丰、马达、陈铁耕、黄山定、张望、张仃、胡考、夏风、刘岘、力群等纷纷来到延安,其中很多人在“鲁艺”工作。在美术系刚成立时,就开设有木刻研究班,其宗旨是研究木刻技术,提高理论修养,推动木刻运动。木刻研究班经常性的工作是在延安街头出美术墙报,一连出了4期。每逢节日,木刻研究班就创作印制许多作品,配上街头诗,在延安街头张贴。木刻家焦心河曾为重庆《新华日报》写了一篇文章,介绍“鲁艺”木刻时说:“我们经常出墙报”,“所以延安的街道,城墙和延安人民的心中,都装满了木刻画”。“每到纪念日,他们就印很多木刻,配上街头诗,贴在延安周围。”1938年10月10日,木刻研究班在延安举行了首次木刻展览,连展三天,观众络绎不绝。参展观众在留言簿上写道:“希望木刻到前方去!”“希望木刻到敌后去!”根据这一建议,胡一川于1938年底打报告给“鲁艺”院领导,要求成立“鲁艺木刻工作团”,深入到太行山敌后根据地,在八路军129师、120师、115师搞木刻、办展览。“鲁艺”决定抽调木刻研究班5人成立“鲁艺木刻工作团”,团长由胡一川担任,工作团成员有彦涵、罗工柳、邹雅、华山等。
“鲁艺木刻工作团”在华北敌后的美术活动
1938年底,胡一川一行告别延安,在中共北方局的李大章带领下,渡过黄河,越过敌人的封锁线,翻过吕梁山、太行山,跟随部队在敌后抗日民主根据地进行美术宣传活动。
从1938年冬到1939年春,“鲁艺”木刻工作团主要是举办木刻流动展览会。他们曾先后在晋西115师政治部、蟠龙村、双池镇、决死第二纵队、沁县铜川中学、长治县莲花池、决死第三纵队等地开过七次展览会和四个座谈会,在长治县出版的《战斗日报》上出过一期专刊,使太行山区敌后广大人民第一次看到了全国的新兴木刻。但由于展览的作品大部分是江丰从武汉带到解放区的“全国第三次木刻流动展”中的作品,形式风格比较欧化,题材内容也与根据地军民生活有较大距离,欣赏的圈子仍不脱离美术界和知识分子,所以往往受到冷遇,虽然起了一定的宣传作用,但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木刻工作团的艺术家们在展览的同时,也听到不少建设性的意见,如:内容不够丰富、生动,情节性不强,形式上不美观,最好有颜色群众才喜欢看,等等。在对群众的批评意见进行认真的反思后,木刻家认识到:“用这些内容不够深刻、形式带有欧化的木刻作品,以巡回展览的方式作为木刻工作团的主要工作,事实证明不是最好的办法。开始以为带一箱子木刻画可以走遍天下的想法,看来不是那样吃得开了。群众要求我们放下老一套,要求我们创作内容丰富而深刻的新作品,为群众所喜闻乐见的新作品。”木刻工作团的成员虚心吸取了在敌后活动的经验教训,根据上级党组织的指示,决定集中精力,先创作木刻连环画小册子。胡一川创作了一套《太行山下》,华山创作了一套《王家庄》,彦涵创作了一套《张大成》,这些作品都是反映敌后斗争的现实题材。形式方面都是故事连环画,在刀法、线条的组织上力求明朗,部分地采用了国画的技巧,使木刻艺术在走向民族化、大众化道路上迈出了可喜的一步,改变了木刻活动在抗日军民中受到冷遇的境况,但总体而言一般群众仍难于接受。endprint
“鲁艺木刻工作团”的艺术家,深入战地生活,虚心向民间艺术学习,经过认真总结经验后,认为要真正发挥木刻艺术的威力,要真正实现木刻艺术的群众化和民族化,应当把制作新年画作为一个突破口,来一番新尝试。对于木刻工作者来说,创作新年画完全是生疏的工作,从创作、刻版到印刷发行都要从头学起。为了解决水色套印、刻字技术的困难,他们特地从农村请来一位民间刻工,又从新华日报社请来一位曾经印制过旧年画的工人,教他们刻版印刷知识。经过20多天的突击创作,新年画终于出世了。第一批年画共九幅,有胡一川的《军民合作》、《破路》、《开荒》,罗工柳的《实现民主政治》、《积极养鸡,增加生产》,杨筠的《织布》,彦涵的《春耕大吉》、《保卫家乡》等。均刻单线,印上五彩,非常鲜艳醒目。木刻团一共突击印制了一万多张水印套色新年画。乘1941年春节,他们除了通过组织散发以外,胡一川、杨筠等三人在腊月二十三民间祭灶日下午,到襄垣被日军烧毁了的羊邑集市上摆地摊卖年画,与卖旧年画的地摊唱起了“对台戏”。工作团卖年画并不是为了赚钱,只是为了检验一下群众对新年画的喜好程度,如果卖不出去,就无偿分发。不料仅用了三小时,几千张年画便被群众抢购一空。木刻工作团一下子名震太行,群众到处打听他们的住处,纷纷赶来购买年画。由于这些作品都是新内容,农民们叫它为新年画。
木刻工作团创作的新年画的成功,不仅使木工团的成员极为兴奋,也引起了八路军领导人的关注。朱德、彭德怀、杨尚昆、李大章等领导人都给予赞扬。朱德在延安“鲁艺”的报告提纲中也指出:“在图画木刻方面,有‘鲁艺派到前线去的木刻工作团创作的年画,极受群众欢迎,一出版,群众马上来买光。”大年三十这天,彭德怀也给木刻团写来了祝贺信。
“鲁艺木刻工作团”还共同担任《新华日报》(华北版)美术编辑、刻制版画的任务,为党报刻木刻。除了经常的配合社论刻报头、插图、木刻漫画、短小的连环木刻画外,还出过5期《敌后方木刻》,每期约印两万份,随报送发。《敌后方木刻》1939年7月1日创刊出版,在其《发刊词》中说:《敌后方木刻》“刻画着一面大旗,大书‘坚持抗战,坚持持久战,坚持统一战线”。同期,刊出了胡一川、华山、彦涵、陈铁耕、邹雅等所作木刻12幅。此外,在第3期上还发表了朱德总司令“打破敌人围攻”和彭德怀副总司令“反对妥胁投降坚持抗战到底”的题词,用木刻刻出。
“鲁艺木刻工作团”艺术家创作的木刻作品
“鲁艺木刻工作团”团长胡一川赴晋东南后,任《新华日报》华北版木刻记者。1938年冬,日军向太行山区施行“九路围攻”合围逼近之际,他刚给报纸社论《粉碎九路围攻》刻好了一幅版头画,敌军就快到眼前,他从容不迫地把画和社论文字拼好版又印出一份样张,才同报社坚持到最后的部分同志一起撤离。1940年春节前夕,胡一川遵照北方局领导人李大章的指示,创作了《军民合作》等8套水印套色新年画,用染布颜料和有光纸,赶印了一万多张,在西营镇集市上摆地摊,不到3个小时,就卖出了几千份,此举受到八路军副总司令彭德怀的来信表扬。《军民合作》是胡一川深入敌后开展宣传工作时所创作的一幅套色木刻。作品通过对老大爷给八路军喜送弹药的描写,表现了抗日根据地军民高度的战斗热情和军民团结抗战的必胜信心。画面中虽然只有一人一驴,但通过老大爷行进中回头顾盼的形体动作和脸部喜悦的表情,使人很自然地联想到运送弹药的民工队,收到了以少胜多的艺术效果。胡一川的另一幅作品《坚持抗战、反对投降》创作于1940年。这幅作品完全采用了传统中国木刻年画的形式,以线条造型后填色的单线平涂方法,清晰明了,线条的用笔,强调了中国毛笔画勾线时所特有的粗细流畅变化和顿挫节奏。画面主体人物鲜明突出,画一个八路军战士骑着一匹白色的骏马,举起大刀,向敌人的头上砍去。陪衬的人物是画了一个拿着红缨枪的民兵正要将枪刺向敌人。画面中还出现两个日本兵,一个手拿一面小旗,和另一个一样,在八路军强大的威力之下,作近乎仰面翻倒状。
“延安画派”的代表人物彦涵,随“鲁艺木刻工作团”来到太行山,创作了一批反映八路军和根据地人民英勇斗争的木刻作品。1940年秋天,百团大战时,彦涵创作的《八路军占领井陉煤矿》及时反映了其中的一个战役。八路军对河北井陉煤矿守敌发起攻击,一度占领了该矿,随后将矿区设备拆卸运走或加以毁坏,使日军占领下的该矿无法生产达半年以上。彦涵创作的《彭德怀副总司令在前线》,在1941年夏季晋冀鲁豫边区文联召开大会并向文艺界颂奖中,被授予美术一等奖。1941年春节前,彦涵在晋东南边区刻了一幅《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新年画。图中画关公头戴红缨夫子盔,内穿铠甲,外著蟒袍玉带,足穿登云靴,坐于虎皮太師椅上,左手捋髯,右手捧书一卷。右有关平,戴朝天翅相巾,披人字甲、护心镜,下系战裙,腰扎包肚,左手按剑,侍卫于旁。左边周仓,顶盔披甲,扎绑腿,穿云头洒鞋,两手执青龙偃月刀,目视关公手中之书。后有红烛、帷幕。上写“身在曹营心在汉”红字。画面下端,有四幅连环故事画,内容是汉将关羽身陷曹操营中,不受金钱美女诱惑,毅然闯关斩将返回汉营。由右至左第一、二图画曹操给关公送美女,赠金银,关公无动于衷。上题“关公兵败暂留曹营,但他身在曹营心在汉,时时想乘机杀敌返回汉营。曹操上马赠金,下马赠银,三日小宴,五日大宴,美女陪侍都打不动关公忠义心肠”。第三图画关公骑马挥刀斩蔡阳于古城之下。上题“关公终于脱离了曹营,过五关,斩六将,兄弟相会在古城”。最末一图画刘备、关公、张飞三人重聚,共图汉室复兴,关公忠义气节永垂千古。像这样通俗易懂的内容,符合大众欣赏习惯的民间形式,当时用来对敌伪宣传,确是起了分化瓦解的重要作用。正如作者在日后回忆录中所说:“《身在曹营心在汉》这张画完全套用旧的年画格式,甚至把封建的东西也利用起来了。在当时对敌斗争异常尖锐的情况下,不难理解,要利用一切可能办法深入敌伪心脏,去瓦解敌人,争取抗战胜利。……这种画虽不能算是艺术,但在对敌宣传上确实起了它一定的作用。有一位记者在报道里曾经提过:一个伪军官看到《身在曹营心在汉》这幅画后表示:‘我要这样做。当这画发到伪‘维持会时,伪‘维持会会长也同样表示这类意见:‘总不能忘记咱是中国人!”endprint
陈铁耕曾在《新华日报》(华北版)刻木刻,于1939年4月参加“鲁艺木刻工作团”。陈铁耕的木刻作品《新麦》,是一幅反映根据地人民劳动场景的作品。在农家院落内,画面中拉磨的驴子只见到两只耳朵,家庭主妇头上搭了条毛巾,穿着一件深色的长褂子,肩上还趴着一个小孩,她的右手拿着扫把在照应着磨盘。在这个女人的身后,一个顽皮的孩子在拿着什么东西逗着那个趴着的孩子玩。在磨子的另一侧,坐着一个老汉扎着裤脚,正架着一只脚在喝水,他似乎在看着正在动着的毛驴,又似乎在走神,反正是累了在歇着,门外一个背着一大捆柴禾的年轻人正边走边回头望着什么,从门前经过。画面上的左下角有装面用的簸箕和装满东西的布袋,画面右上角有箩筐,靠墙还竖着一把叉草的叉子。整幅画面构图以磨盘为中心点,两边的布置达到了均衡的恰当效果,呈现出一派祥和的气势。除了木刻和漫画创作外,难能可贵的是,陈铁耕还是边区第一幅革命国画的创作家。他成功地采用国画形式创作了连环画《黄阿福》和《穷孩子》。《黄阿福》的内容是富裕的农民黄阿福因遭日军摧残而破产,其寡妻、孤儿不堪村中恶霸的欺侮悲惨死去。恶霸当了汉奸,最后被抗日群众处死。全画共四十八幅,按其创作精神的丰富、绘画的优美,尤以黑色线条的渲染得宜,充分运用了国画技术的长处,在前方鲁艺开学的美展会上,颇得各方人士及敌后美术工作者的赞美。接着便是他的第二幅中国连环画《穷孩子》,描写一个雇工的孩子替财主放牛,不堪财主的压迫剥削而投入抗日军队。从此,穷孩子过上了人的生活,还能上学识字。经过战争的锻炼和教育,他成长为部队的宣传员,把自己的身世讲给战友和农家少年听,成了优秀的革命宣传员。这幅共有28幅画面的连环画,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比《黄阿福》更成熟,更老练,更奠定了用国画技巧来绘制抗战现实题材的基础。陈铁耕创作的这两套连环画,突破了旧国画的陈规,运用了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具有鲜明的倾向性和强烈的激情,融进了木刻、漫画艺术成分,成为新颖活泼为群众所欢迎的新国画作品。同时,他发扬了传统国画的优势,构圖上发挥了中国画绘画线条勾勒简练、墨色渲染得当的长处,尤其是《黄阿福》,被“公认为是抗战后第一幅在敌后出现的成功的中国连环画”,“奠定了运用国画技巧来绘制抗战现实题材的基础”。
在民族危亡的时刻,中国艺术家并没有两耳不闻窗外事,囿于艺术的象牙塔中,而是以高度的民族责任感和爱国主义情怀,积极投身于这场伟大的民族解放战争之中。“鲁艺木刻工作团”在敌后严酷的战争环境中,一手拿枪,英勇战斗,不畏牺牲,一手拿木刻刀,进行抗战宣传,展现了中国艺术家高尚的民族精神和革命斗争的勇气,值得人们永记。
(责任编辑:巫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