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姨娘形象小谈

董怡君

内容摘要：《红楼梦》是一部具有高度思想性和艺术性的伟大作品，创造了一个宏大完整而又自然的艺术结构，使众多的人物活动于同一空间和时间。其中赵姨娘的形象历久弥新，本文拟从赵姨娘的生存环境，对子女的教育方式，对自己幸福的追求等方面略谈一下赵姨娘的形象

关键词：赵姨娘 生存 教育 幸福

《红楼梦》刻画了一批个性鲜明的贵族少年少女形象，而对于其他人物的描写虽不至于浓墨重彩，却能三言两语勾画出来人物特点。或有或无的触及到人性的深处，也正是这些主要人物之外的浓缩点彩使得红楼梦在意蕴的解释上格外具有张力，于开篇的《红楼梦》之诸多异名如《石头记》《情僧录》《风月宝鉴》，也可见一斑。《红楼梦》之所以经久不衰，也有赖于这些人物的时空穿透力，赵姨娘便是其中一个。

1.赵姨娘的生存

《红楼梦》中贾政有两个小妾——赵周姨娘，周姨娘在《红楼梦》中没有子嗣鲜少露脸，描写到的时候也不过是随众行事而已，是一个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人物。而赵姨娘则是另外一个极端，在《红楼梦》中直接间接的提到她有二十回左右，频率不能算低。贾环探春都是其所出，母凭子贵，赵姨娘在贾府中的生活按照常理来说应该不算差。然而事实仿佛与之相反，赵姨娘感受到的反而是黛玉般的“一年三百六十日，刀剑风霜严相逼”的现实和心理的环境。自己也对马道婆说“我们娘们跟得上这屋里的哪一个”。难道赵姨娘就不能如周姨娘一样安分守己的教导贾环吗？

其实未必可行。首先在贾府等级中，贾府中姨娘的地位只是半个主子，她们或者是从家生子中选出来，或者是从外头买来，本就处于社会底层，即使成为了姨娘却也无法像贾府中正根正苗的一样受到下人们完全的敬畏。自己的孩子在贾府的地位上也比自己高贵。低一辈的主子也可以直接教训自己，在第二十回中凤姐听见赵姨娘啐贾环便说“他现在是主子，不好了，横竖有教导他的人，与你什么相干！”在主子面前她们依然无法改掉自己原来的身份——也需兼着仆人丫头们的活。正如直率的芳官与赵姨娘拌嘴时所言“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吧”，清楚的点出了姨娘们在原来的同类心中的形象，赵姨娘自视高贵得意的改变，被芳官一下戳破，怎的不气，上来便是给芳官两个耳刮子。贾府的后院如同一个微型社会，趋炎附势的极多，又有刁奴欺主软弱，迎春尚且受到她乳母的掣肘，探春也是受到吴新登家的、王善报家的考验。对于姨娘这个角色，主子们是不放在眼里的，仆人们是有羡慕的、妒忌的、努力去争的（如鸳鸯的哥嫂、袭人等），更有看不起的（如鸳鸯），虽然在曹公笔下对不同的品格都分予不同的人加以展现，却不妨碍归拢到一个人一种人身上来看。相比于主子们的忽视，下人们对姨娘投射出的感情更为复杂。婆子们寄希望与赵姨娘为他们代言；闹出了事之后却“墙倒众人推”都说“是赵姨奶奶闹的”。姨娘这种尴尬的社会地位使她们成为了贾府中两个阶层的牺牲品——下人们伸手可以打到，主子们抬脚便可以踹下去。如周姨娘一般无儿无女远离利益漩涡也罢了，如赵姨娘一般略有些野心的难保不能两面讨嫌。

其次，在与正室王夫人的关系上。林黛玉感慨地说：“但凡家庭之事，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在一夫多妻制下，正室与妾氏的矛盾以各种形式存在。王夫人外宽内忌，又不似迎春懦弱，出身地位远高于赵姨娘。在与正室的博弈中赵姨娘自然不会是占上风的一方。这种不可逆转的败落者的自卑感深深的刻到她的骨子中并每每从言行中带出来。她每一次的得理不饶人都显示着自己的这种妻妾关系中的卑微，不想让贾环被人忽略，或者是多分一点统治阶级的爱。毋庸讳言，赵姨娘是对王夫人母子是有强烈的怨言和嫉妒的。然而她又每压抑着这种感情，在王夫人面前从没敢露出来，只是低眉顺眼的侍立。当暗里对抗无用时她忽然用了相反的方式——想到了去讨好王夫人。宝钗送了贾环些东西实际上让她看到了与正室关系相处中另外一条貌似可行的路，这样说不定可以分一杯利益羹。于是心中欢喜便“蝎蝎螫螫的拿了东西”到王夫人面前卖好，没想到却仍然抹了一鼻子灰。对于赵姨娘来说，仿佛任何可以挣得脸面改善关系的事情都没有达到实际的效果。心理上自然会感到压抑和气闷，更无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再次，在生活的水平上。在喧嚣热闹的大观园诗社活动，刘姥姥进大观园等等场景中，贾府中的美食美器令人叹为观止。就连炒茄子都得用二十多只鸡去配它，吃一顿螃蟹顶的上庄户人一年的过活了，雀金裘更是贾母压箱底的宝贝，种种描绘真是极尽奢侈之能事，这些都没有赵姨娘母子的参与。探春给宝玉做的鞋虽然没有直接介绍，但从贾政说“虚耗人力，作践绫罗”可知材质装饰应该都很华美，相比之下赵姨娘这边的确寒酸，“只在炕上堆着些零碎绸缎湾角”，赵姨娘自己感叹“成了样子的东西也不能到我手里来”。又在第六十一回中，王夫人屋中丢失了玫瑰露，却误打误撞让柳五儿顶了缸。实际上这露确是赵姨娘央求彩云偷了给贾环的。宝玉不大吃的玫瑰露随手送给了柳五儿，自己的兄弟只能通过不正当的手段得到，虽然此回重点不在于此，却侧面折射出赵姨娘母子生活的卑微，见不得人。在四十三回中，贾母张罗众人给凤姐过生日，凤姐偏题赵周两个姨娘“有了钱也是白填送别人，不如拘来咱们乐”，又有凤姐克扣丫头钱等事。如此还要应付各方面的掯勒，生活之难可想而知。不得不说的是贾府中有很多失母的少爷小姐，迎春、贾琏、惜春、贾蓉等，他们的母亲或是姨娘或是正室却早早离世，相对于贾府的男性们，女眷如此高的死亡率不能不引起我们对于她们生活环境的探究。

2.赵姨娘的教育

赵姨娘由于地位的差别和不断挣扎产生的败落感变成了一种狠利的自卑深深的刻在她的骨子中，以至于每次她的出现总是带着一股怨气。在《红楼梦》二十回初次出场时，赵姨娘问贾环：又是哪里垫了踹窝来了，接着又啐道：“谁教你去上高台盘去了，下流没脸的东西！哪里顽不得。谁教你跑了去讨没意思！”又有第六十回中贾环将茉莉粉错当蔷薇硝赠给彩云时，赵姨娘便说“有好的给你！谁教你要去了，怎怨她们耍你”这怨气的背后是自轻。六十二回贾环摔门出去，急的赵姨娘骂：没造化的种子，蛆心孽障。赵姨娘对贾环的委屈开口便是对他自身的打击谩骂，让他不断的体会到自己与宝玉的巨大差别和不公平。言传身教，长期影响下，贾环自然也会带有赵姨娘的品性手段，自轻，仇恨，报复。贾府选择的姨娘模样品性要好，我们并不知道赵姨娘以前的品性，但模样应该不算差。况且探春也生的神采飞扬，见之忘俗，贾环外貌也应尚可。而在贾政眼中，宝玉探春贾兰等均是清秀的，独独贾环“人物猥琐，举止粗糙”，其中的差别便是人物的言行举止了，这自然也是从教育中得来。赵姨娘这种望子成龙的激将法式教育在贾环身上贯彻到底，深深的影响到贾环的自尊。赵姨娘将森严的等级捆成了一个包袱扔给了贾环，希望他能背着包袱前进，这个包袱也压坏了贾环。现实中也有着各式各样的赵姨娘式的人物，当代“等级”的壁垒已不单存在于生活中，同样也存在于人心之中，赵姨娘式的情感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体会到，只不似赵姨娘那般不加掩飾，而是变得更加隐秘，甚至自身都难以察觉。我们无意识的行为有的时候会出卖我们，也就造成了言传与身教的不一致，这些也都会变成一种事实的包袱压在贾环们的身上。

3.赵姨娘的幸福

赵姨娘的幸福是什么？邢夫人劝鸳鸯作姨娘的时候这么说“你这一进去了，进门就开了脸，就封你姨娘，又体面，又尊贵…你跟了我们去，你知道我的性子又好，又不是那不容人的人。老爷待你们又好。过一年半载，生下个一男半女，你就和我并肩了。家里人你要使唤谁，谁还不动？现成主子不做去，错过这个机会，后悔就迟了”说的多么动听，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赵姨娘未成为姨娘的时候也可能听过类似的话。估计刚当上姨娘那会，身边的种种改变可能会让她感到满足幸福。等她生下探春贾环更是可能相信母凭子贵的道理，于是她的欲望更大了起来，让这一分都家私成为环儿的是她的终极目的，当然也是她的终极幸福了。然而毕竟她半主半奴的地位摆在那里，本来以为孩子都是一样，环儿宝玉受到的差别对待让她逐渐看清了子凭母贵的现实。即便如此她也不放弃各种机会，连与仆人的闲气也是要争一争，希图让大家都看清自己的地位。在这个过程中也不断的实现着她小小的“幸福”——报复快感的享受。六十回中彩云劝她不要多生事端，赵姨娘道“乘着抓了理，骂给那些浪淫妇们一顿也是好的”，一百回里听说探春远嫁反倒欢喜起来，居然愿意探春“像迎丫头似的，让我也称称愿”这是赵姨娘在《红楼梦》里唯一的一次心理上快感的满足，本想当面奚落探春，然而发出去的力却似打在棉花上，气忿忿的自己去了。

幸福之于赵姨娘便是称愿吧，希望探春多护着她们母子，别人都尊重她，老太太众人多疼着环儿一点，将来的家私都是环儿的。欲望有大有小，有远有近，零零碎碎，正如她在《红楼梦》里的出场，总能在零散的、不经意间的犄角旮旯看见赵姨娘的身影，从二十回一直到一百一二回。然而细细看去，这些事情她竟没有一个做成功的，连顺心顺遂的也没有。教育贾环反倒被凤姐教训了一顿；想为自己的兄弟赵国基多挣二十两烧埋银子，探春持之以理；贾环被轻侮，自己去找芳官理论，被探春等说是不尊重，闭口无言回房；央求彩云偷玫瑰露給贾环，最后终于暴露；心中看定了的彩霞被凤姐许给了旺儿小子；向王夫人卖好，抹了一鼻子灰……有理没理的最后都成了赵姨娘的不是。离终极幸福最近的一次是与马道婆合作，用巫蛊之术害宝玉凤姐两个，眼看着二人都不行了，马上就要成功了。因着一个和尚二人起死回生，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曹雪芹没有写赵姨娘如何，但可以猜到她的情感起伏是最大的，煎熬，忧惧，喜悦，失望，马道婆后来讨银子的时候更添上后悔，真是五味俱全。贾环让她觉得有靠，幸福仿佛就在眼前，差一步就可以实现，然而这一步又是那么遥不可及，无论如何无法再近前抓住。如同滚巨石的希绪弗斯，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又回到原点。赵姨娘也便是如此，实际上这最后一步便是冠冕堂皇的荣国府，它略施恩惠，骗的赵姨娘以为可以变成人上人，可以追求“正当的东西”，原来这些只是它的水中月镜中花。这既是人性欲壑难填的悲哀更是贵族视角下愚民的悲哀。曹雪芹用一出出赵姨娘的滑稽剧给我们展现了一场人生和社会的双重悲剧。

结语：赵姨娘在《红楼梦》中虽然类似一个丑角的形象，然而她的身上包涵各种悲、喜剧的张力，值得我们与现代生活结合思考。

（作者单位：新疆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