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民粹主义浪潮分析

2018-01-02 00:07甄佳佳
唯实 2017年12期
关键词:自由主义民粹主义政党

甄佳佳

英国脱欧和美国特朗普上台被认为是2016年以来西方世界最大的两个“黑天鹅”事件,标志着民粹主义已经成为当今欧美政治格局中一股汹涌的浪潮。就其影响来看,民粹主义已经深深地嵌入了西方国家的政治生态中,裹挟着反建制派精英、反精英政治、反全球化力量,不仅给西方各国局势的发展带来巨大压力,而且也给欧洲一体化和全球化进程蒙上了一层阴影。当下的中国已经深深地融入全球化,要应对这股足以左右世界秩序的巨大暗流,必须深入分析其形成的原因,才能未雨绸缪,对症下药。

一、西方民粹主义浪潮的兴起

民粹主义在西方国家的兴起已成为当今世界格局中一种重要的政治现象。当下西方的民粹主义浪潮从两个方面得到彰显。一方面,它通过民粹主义政黨的崛起和壮大体现出来。在主流政党之外,欧洲左右翼民粹主义政党纷纷在国内选举中迅速崛起并赢得了较高的支持率。包括英国、法国、德国、意大利、西班牙和奥地利等欧洲核心国家在内,各种民粹主义政党和疑欧势力在选举中风生水起,或成为执政党,或从之前的边缘政党成为重要政党,获得了比以往更大的政治影响。以英国独立党、法国国民阵线、德国另类选择党、意大利五星运动、希腊激进左翼联盟、西班牙我们能党、奥地利自由党等为代表的具有鲜明民粹主义色彩的政党逐渐登上主流政治舞台,成为挑战传统主流政党的重要力量。例如在传统政党体制稳固的德国,原本处于边缘地位的德国另类选择党在议会选举中迅速崛起,民调支持率持续上升,给主流政治带来严峻挑战。在美国,茶党运动的兴起、占领华尔街运动、民主党的“桑德斯现象”、共和党的“特朗普现象”,每一场运动的背后都与民粹主义有深厚的关联。另一方面,它通过种种出人意料的“黑天鹅”事件体现出来。英国脱欧、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意大利修宪公投遭否决、玛丽娜·勒庞获得高支持率等黑天鹅事件接连不断地出现。在英国脱欧公投前,几乎所有的主流媒体和预测机构都认为不会成功的脱欧派最终以51.9%对48.10%的微弱优势获得脱欧公投的胜利。在美国总统大选中,从最初就不被美国各大主流媒体看好的特朗普最终击败被视为建制派精英代表的希拉里。备受期待的意大利修宪公投遭到否决,总理伦齐被迫辞职。高举反移民、反欧盟大旗的法国极右翼民粹主义者玛丽娜·勒庞在总统大选中获得了高达30%的支持率。种种出人意料的“黑天鹅”事件表明本次民粹主义浪潮大有席卷西方之势。毫无疑问,民粹主义正在以一种来势汹汹的姿态侵蚀着西方政治格局。

总而言之,西方政治格局似乎已经深陷民粹主义的漩涡中,强势兴起的民粹主义对未来西方政治、经济和社会的走向带来了巨大的变数和高度的不确定性,深刻影响着西方国内和国际格局。首先,西方民粹主义政党的迅速崛起严重冲击了西方国家的“共识政治”,对欧洲一体化和全球化进程构成巨大威胁。英国的成功脱欧激励了西方内部各种分离主义势力,大多数欧洲民粹主义政党都视欧盟为阻碍本国发展的重要阻力,明确表达了退出欧盟的意向,欧洲一体化进程的前景不容乐观。其次,民粹主义对西方国家的经济发展构成巨大威胁。民粹主义具有的反全球化、反自由贸易倾向如今在世界范围内大行其道,致使西方各国贸易保护主义日益显现,封闭性的地区协定逐渐盛行,多边贸易投资机制陷入困境,西方国家长期推行的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面临越来越大的压力。最后,西方国家的多元化社会存在被撕裂的风险。由精英推进的经济发展招致了越来越多的敌视,政治极化和社会分化愈演愈烈,一个逐渐分裂的西方世界正在凸显。正如英国脱欧公投的投票结果所表现的那样,整个国家的公民在这个问题上体现出对立状态,社会精英们自恃的政治正确已经不能在全社会达成共识。

二、西方民粹主义浪潮的生成原因

经济全球化带来的贫富分化和就业结构分化是西方民粹主义兴起的基础性因素。当今世界的经济全球化是西方发达国家主导的全球化,新自由主义是西方推行经济全球化的理论基础。作为一种资产阶级经济学理论,新自由主义在经济上狂热鼓吹绝对自由化、彻底私有化和全面市场化。20世纪90年代以后经过“华盛顿共识”后被意识形态化,随着新自由主义被西方在全球范围内广泛推行,它逐渐成为引领经济全球化的重要指导思想和政策工具。新自由主义的推行不仅对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安全带来了诸多危害,也对西方发达国家的经济带来了消极影响,此次西方民粹主义的盛行便是对新自由主义在西方国家导致的贫富分化和就业结构分化的激烈回应。

首先,新自由主义引领的全球化带来了巨大的贫富分化。一方面,以新自由主义为指导思想的经济全球化带来了一场盛大的资本盛宴,促进了西方乃至世界的经济发展和技术进步。另一方面,它又是一种不公平和非普惠的全球化,在这场资本狂欢的背后是金融垄断资本对西方国家普通民众的剥削和掠夺,带有强烈的财富掠夺性。自2010年以来,经济全球化带来的贫富差距和分配不公进一步扩大,其中最富有的0.1%的人群占据了全球财富总额的20%,最富有的1%的人群占有了全球财富总额的约50%,最富有的10%的人群占有了全球财富总额的约80%—90%。[1]451在最近三四十年的经济全球化进程中,美国1%的富有人口一直占据了社会大多数财富,不仅如此,这些人口的财富增速也远远地超过了其他社会阶层。2015年,美国收入最高的5%富裕家庭总收入为2.2万亿美元,是美国收入最低的20%底层家庭总收入的7倍。在收入不平等急速加剧的情况下,美国出现民粹主义抬头和社会不稳定也就在情理之中了。[2]在悬殊的贫富差距背景下,普通民众容易产生强烈的相对剥夺感,而这种不断蔓延扩大的相对剥夺感会随之演化为一种不满和愤恨进而发泄到占据大量财富的精英阶层身上,秉持着底层取向和反精英倾向的民粹主义自然在这些未能在全球化中受益的人群中产生了共鸣,这些对自身处境和贫富分化强烈不满且数量庞大的普通民众成了民粹主义政党和政治人物最积极的支持者。特朗普的获胜与那些在全球化进程中利益受损的中下层白人的支持密不可分,同样在英国脱欧的背后也鲜明地体现出贫富分化带来的阶层断裂,大量低收入阶层与精英分道扬镳,支持脱离欧盟。endprint

其次,新自由主义引领的经济全球化带来了严重的就业结构分化。经济全球化在西方国家带来了虚拟经济和实体经济的深度脱离,直接后果就是产业结构和就业结构的严重失衡。这种失衡具体表现为以金融服务业为代表的虚拟经济发展迅速,而以制造业为代表的实体经济却不断萎缩,产业工人衰败溃散。从20世纪70年代以来,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将处于中低端的制造业大量外迁,取而代之的是以金融为主导的服务业的空前繁荣,造就出了一大批金融集团和金融机构。然而从事金融服务业的人大多为社会精英而非普通民众,如此一来,这种虚拟经济过度膨胀而实体经济不断萎缩的产业布局无形中挤压了西方普通民众的工作机会,带来了就业结构的扭曲,也形成了在全球化中精英受益较多而普通民众受益较少的局面,普通民众对经济全球化带来的结果并不满意。尤其在国际金融危机和欧洲主权债务危机两大危机的刺激下,西方各国普遍存在高负债的现象,经济复苏乏力,社会福利减少,失业率高居不下,普通民众无形之中要承受巨大的生存和发展压力。此时的民众迫切需要一种渠道来释放对失业危机的不安全感和对就业机会减少的焦虑感,而民粹主义政党和政治人物的出现刚好契合了普通民众对于增加就业机会、提高社会福利的期望,填补了民众对现实不满产生的空洞感,激发了民众改变现状的热情。民粹主义的经济主张与新自由主义完全对立,它在经济上反对自由化和私有化,主张国家干预,扩大就业和再分配政策。[3]特朗普声称要将制造业企业重新迁回美国就是为了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以此来换取民众支持。凭借着奉行与新自由主义相左的经济主张,民粹主义政党和政治人物给予了民众新的希望,迎合了他们对利益再分配的强烈诉求,自然会得到的民众的支持和拥戴。

概言之,新自由主义引领的经济全球化给西方国家带来了明显的贫富分化和就业结构分化,使得精英阶层和普通民众之间的政治裂痕逐渐加深,为民粹主义政党和政治人物的出现提供了重要的契机,驱动了民粹主义政治的复兴。当人们不再相信新自由主义引领的经济全球化能让他们受益时,一旦出现一个民粹主义政党或政治人物提供一种新的方案来取代新自由主义,保障他们的利益,改变他们被剥夺的境况,就很容易点燃民众的激情,获得支持。民粹主义政党正是作为奉行新自由主义之外的替代方案登上政治舞台的。[4]

政治衰败是西方民粹主义兴起的直接因素。冷战结束以来,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在“民主”的输出上一直是乐此不疲,投入了大量的资源来极力传播西方的价值观念和意识形态,打着自由、民主、人权的旗号不断插手别国事务,进行意识形态渗透。然而西方国家在不遗余力的宣传和推广意识形态的同时却疏于自己国家内部的政治制度建设,一味地沉浸在对自身民主体制的优越感和国家强盛的自信中而忽视了政治制度的完善和升级,曾一度被一些人奉为圭臬的西方政治制度正在走向衰败。这种政治衰败具体表现为政治体制越来越难以回应民众的诉求、金钱政治难以消除、政府行政成本过高、施政效率低下、社会共识度降低、利益集团林立、投票率低下、社会分享机制失效、社会内部的政治分歧加大等等。民粹主义似乎总是指向某种政治制度,尤其是西方现代政治制度失范所形成的乱象。[5]当下欧洲一系列的民粹主义危机似乎都与代议制民主的危机有关。甚至有学者直接指出,近年来强势崛起的欧洲右翼民粹主义是西方式民主传统体制危机的产物。[6]

首先,西方国家的政治精英化现象明显。在当今西方国家中,政治发展越来越呈现出精英化的趋势,主流政治逐渐被政治精英和各种利益集团所掌控,民众与精英群体之间的隔阂日益加深。政治精英所代表的民意与真实的民意之间存在偏差是政治精英化的明显例证。在越来越多的问题上,人们发现他们选出的代表并没有代表他们,民意代表的身份反而成了政治精英们相互博弈的筹码和捞取好处的自利工具。在英国脱欧问题上,代表民意的议员与英国公民的意见出现了较大的差异,其中650名国会议员中有70%左右的人支持留在欧盟,而在后来的全民公投中则有51.9%的人选择脱离欧盟,既然议员是由民众选出来代表民意的,那何以在脱欧这种重大问题上两者会出现偏差呢?事实上,被民众选举出来的议员已经脱离了选民,政治也不再是民意的彰显,而变成了议员意愿的表达。这种议员与民众投票结果的迥异直观地体现出真实的民意与被代表的民意之间的落差,也显示出政治已经被精英所把持,普通民众对政治的影响力正在逐渐式微。

其次,西方各国的选举日益成为资本操纵的金钱游戏。一方面,资本能够决定谁能成为候选人。在西方国家中,资本的势力已经深深地渗透在了经济、社会、文化等各个角落,控制着与民众生活息息相关的金融领域。对于资本而言,为了维护自身利益的长期稳固,必须要扶持特定的政党作为利益代言人。因此通常只有与资本联姻的政党才能有机会和能力推举维护资本利益的候选人,表面上虽然是政党在确定候选人,实则却是资本在挑选政党和候选人。当候选人确定以后,资本便利用它所控制的利益集团和传媒系统共同左右着選举的走向,为它选定的候选人铺平道路。另一方面,候选人能否当选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资本相互博弈的结果。众所周知,西方的选举过程需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而有能力提供巨额资金的只有资本巨头,小的资本财团根本没有能力参与到全国性的大选中去。如此一来,选举过程便被资本巨头所垄断,候选人之间拼的也不再是才能和水平而是金钱。从整个选举过程来看,无论是政党还是候选人始终都处于资本的干预和控制下,权钱交易完全合法且难以消除,金钱政治已成为西式民主无法克服的软肋和硬伤。

最后,政党相互否决致使行政效率低下。在现有的政治框架内,执政党与在野党之间相互掣肘、相互否决,党派之间竞争激烈,政党恶斗现象十分明显。在一些涉及国计民生的重大问题上,党派利益凌驾于民众利益之上,执政党与在野党的相互否决致使大政方针和战略思维更换频繁、前后不续,公共政策难以顺利出台,体制改革举步维艰,诸多重要的改革措施都因为党派僵持而被迫搁浅,政府部门甚至会出现关门的尴尬局面。政府变得越来越低效,越来越迟缓,党派之间已经变成了为了否决而否决,已经不顾这种否决带来的资源浪费,民主政体逐渐蜕变成了“否决政体”。在这种背景下,奥巴马雄心勃勃的高铁计划被迫搁浅,其在任内推行的医疗改革也被随后上台的特朗普所废止。在诸如体制改革、移民、全球化等一系列问题上,由于政党之间的相互缠斗,政府根本无力回应民众对改变现状的期待,政府运转实际上已经陷入低效化的困境之中。endprint

在西方政治制度出现衰败的背景下,民众不仅对传统政党和建制派精英失去信任,而且对政府在社会问题处理上的低效化也日益不满。在民众眼里传统政党和建制派精英已经沦为金钱的附庸,不能再代表和反映他们的利益和诉求,政府也无力解决社会长期积累的矛盾和问题,而当相当数量的公民对现实政治不信任和对政府失望时,民粹主义便获得了滋生的条件。[7]在民众看来,他们所面临的所有问题都来源于政治制度的衰败,正是这种衰败使得政治、经济和社会等领域矛盾重重、积重难返。此时打着“救赎人民、改变现状、解决政治衰败”旗号的民粹主义政党和政治人物声称能够代表人民的意愿尽快革除现有弊端,将政治从金钱的牢笼中解放出来,真正让政治体现普通民众的意志,打破精英对政治的操纵和控制。这些主张无疑为民众展示了一种理想的政治状态,营造出了一种只有民粹主义政党和政治人物才能代表民意、打破精英对政治的垄断、遏制政治衰败的景象,如此一来自然会获得民众支持。激情澎湃的民众在民粹主义政党和政治人物的煽动之下迅速演变成一股冲击传统政党和建制派精英的强大力量,民粹主义浪潮就此在西方兴起。正是西方国家的政治衰败给民粹主义的兴起提供了重要的生成土壤,为西方各国民粹主义势力向主流政治发动政治围攻提供了有力的借口。

本轮声势浩大的西方民粹主义浪潮暴露出新自由主义的危害和西方政治制度的弊端,值得深入反思,趋利避害。自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与世界的联系愈发紧密,目前作为全球化的重要受益者和推动者,在现有的世界格局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占据着重要的地位。如此一来,深度融入世界格局中的中国难免会受到西方民粹主义浪潮的影响。因此,我们应该深刻认识到本次西方民粹主义浪潮背后的问题,并以此为教训,避免陷入民粹主义的困境中。首先,要认清新自由主义对我国经济和金融安全构成的巨大威胁,坚决抵制和反对新自由主义对我国的干扰和侵害,确保改革的正确方向和健康发展。其次,中国要做新型全球化的推动者和引领者,加强在国际公共物品上的提供能力,不断提升话语权和制度供给能力,推动全球化朝着更加合理公正的方向发展。最后,要破除对西式民主的迷恋,树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和文化自信,坚持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发展道路,推进社会主义协商民主的完善与发展,绝不照抄照搬西方政治制度。

参考文献:

[1]托马斯·皮凯蒂.21世纪资本论[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6.

[2]美国贫富差距缘何越来越大—揭开美国经济“衣橱中的秘密”[N].人民日报,2017-01-15.

[3]林紅.民粹主义全球性再现的根源:民众与政党的双重维度[J].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17(02).

[4]田德文.欧洲民粹主义政党崛起的原因与走势[J].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17(02).

[5]吴晓明.后真相与民粹主义:“坏的主观性”之必然结果[J].探索与争鸣,2017(04).

[6]林德山.民粹主义是西方民主的伴生物[J].社会科学文摘,2017(04).

[7]俞可平.现代化进程中的民粹主义[J].战略与管理,1997(01).

(作者单位:中共江苏省委党校)

责任编辑:彭安玉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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