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昆昆
一曲“枣儿谣”撼心扉
——论蒲剧《枣儿谣》的成功之处
张昆昆
蒲剧,即蒲州梆子、乱弹,因兴于山西晋南古蒲州(今山西运城永济)一带而得名,是中国戏曲艺术中属于山陕梆子腔系统的一个既古老而又年轻的剧种,植根于晋南和陕东、豫西部分地区。她不仅积聚有丰厚的戏剧文化传统,有精湛的舞台表演艺术,有广泛的流布与影响,而且在当今舞台的革新发展中也才华出众,屡有建树,赢得了海内外观众的赞誉与钦佩。①蒲剧《枣儿谣》是山西省运城市蒲剧团倾力打造的清代情感大戏,问世以来,盛演不衰,得到戏迷热捧。《枣儿谣》写吴伯宗不忘母亲遗训,照顾两位兄弟,在两位兄弟被人贩子拐走之后,毅然踏上寻亲之路。历尽艰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找到三弟,兄弟三人团圆,践行了“出则悌”的古训。康熙皇帝钦封吴伯宗为“大清义民”,并赐其金字御匾“兄弟孔怀”。主题曲“红枣枣,甜枣枣,甜甜的枣儿哄宝宝,宝宝吃了甜枣枣,香香甜甜睡觉觉”贯穿于全剧始终,简单的唱词,唱出亲情,更唱出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枣儿谣》对弘扬与传承中华民族传统美德,有着强烈的现实意义和深远的历史意义。
剧本乃一剧之本,优秀戏曲剧本会给剧目建立一个良好基础。蒲剧《枣儿谣》之所以能够成功征服观众,在很大程度上源于剧本的成功。
戏剧家李渔在《闲情偶寄》中提到:“此一人一事,即作传奇之主脑也。”戏曲是面对观众一次性完成表演的艺术形式,这就决定了它的结构不能错综复杂,即“一人一事”。《枣儿谣》全剧以吴伯宗步行三万里、途经十七省、历时十八年,寻找幼年被人贩子拐卖的两个兄弟为主线,讲述了他为了寻找兄弟,跋山涉水、沿街乞讨、受尽欺凌、冻残身躯,终于找到兄弟,却付出了生命代价的故事。从第一场两位弟弟失散、吴伯宗立下誓言“找不回两兄弟我誓不回还”,到最后一场兄弟团聚,全剧紧紧围绕“寻”这一戏剧动作展开,剧情环环相扣,引人入胜。
吴伯宗十八年寻弟的历程中充满磨难,如何把这些磨难艺术化处理成扣人心环的戏曲作品,就需要把这些磨难凝练成戏剧冲突,这基于戏曲要在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内完成演出,只能加以凝练才能吸引观众。冲突作为戏剧作品的基础,对主题的确立、情节的产生都有很重要的作用。吴伯宗在寻弟十五年之后,面对路人好意劝说,开始质疑自己十五年寻弟无果的遭遇到底值不值时,“十五年岁月催人老,三十五我成了花甲之颜。十五年找弟历艰险,十五年寻弟难上难。十五年希望近又远,十五年苦水道不完。十五年流尽血和汗,十五年屈辱对谁言。难道说十五年受苦受难是枉然”,随后他仰天长叹:“娘啊,儿我实实的找不到了,儿我找累了,我不找了,我要回家,回家陪伴娘。”就当这时,亡母遗言响彻他的耳畔,吴伯宗收起放弃的念头,发誓“除非是亲眼见兄弟罹难,如不然我定要踏破铁鞋寻破天。”他完成一番内心痛苦挣扎,寻还是不寻,坚持还是放弃,吴伯宗在“情”的指引下选择坚持,大段抒情唱段声声泣血,催人泪下。
“在剧本中,冲突不仅决定着动作的内容和方向,而且只有冲突充分展开,才能使参与冲突的各个人物的动作不断发展下去,因果相承,首尾连贯。②当吴伯宗得知二弟在东北宁古塔受苦役,毅然独自前往。遭到恶霸巴虎的无情阻挠,先是军棍毒打,后又代弟服役,关押在狱,仍不放弃信念。吴伯宗的动作在巴虎的反动作中不断被激发,在相互撞击中产生戏剧性,使观众一直密切关注着人物命运,跟随着剧情发展。
塑造人物在戏曲创作中始终处于核心地位。《枣儿谣》中的吴伯宗之所以能够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就在于他血肉饱满,个性鲜明,十八年寻弟历程震撼人心。而这又归功于对吴伯宗人物形象的成功塑造。从第一次出场亮相时打工归来的喜乐融融,失弟后的愤慨之情;被歹徒抢走行囊后唱出“只要还有气一口,不见兄弟誓不休,拿起大锯往前走,哪怕是跑遍塞外江南天南海北共九州”的凛然;在饿昏之后看见红薯地,没有找到主人,只吃绿叶的情操;寻弟十五年后无果,内心苦痛挣扎该不该放弃的痛苦;路途偶遇妻子枣香后得知当年实情,对当时休妻之举的懊悔;面对恶霸刁难,情愿碰死辕门的执着;风雪中为不拖累二弟,让二弟撇下自己去逃难的兄弟亲情……这一系列外在动作和内在情感描写,刻画出有血有肉的吴伯宗形象,让人真实可信,在观剧过程中得到审美享受。
主演王艺华从内心感悟剧中的吴伯宗,在舞台上为观众呈现出鲜活的人物形象,表演出真正的情感起伏变化。吴伯宗第一次亮相时,快步上场,步态潇洒,紧接着对手中的大锯程式化表演,反映出吴伯宗打工途中,归心似箭的喜悦心情。五年后,在漫长的寻弟途中,为浓缩展示吴伯宗翻山越岭,不畏艰难的过程,融入传统戏曲程式动作,一个踉跄,一个台步,一个凌空翻滚将置身于困难重重环境中的吴伯宗克服阻碍坚定寻弟的决心淋漓尽致地刻画出来。十七年后在宁古塔为与二弟见面,被巴虎痛责二十军棍,王艺华化用程式动作,一系列的滚堂甩发、蹉步、抢背等巧妙用在剧情里,不仅为剧情服务,增强人物表现力度,同时也提高了戏曲的欣赏性。
陈多先生的戏曲美学讲究“动人以情”,王艺华更是在“情”上仔细琢磨,深入吴伯宗的人物内心世界,用“情”细腻传达出人物真实的心声。寓情于声,以声传情,以情动人,精湛地唱出了吴伯宗丰富、复杂、跌宕起伏、波翻浪卷的情感变化。吴伯宗学艺归来时“兴冲冲迈大步归心似箭,夕阳里已看见村中炊烟”这段出场的唱段,王艺华刻画出吴伯宗“逢中秋盼团圆转回家园”的喜悦,憧憬着即将团圆的幸福感。“你就是打断我的骨与肉,打不断寻弟找弟坎坷途。你就是将钱全抢走,抢不走思弟念弟在心头。只要还有气一口,不见兄弟誓不休。”这段王艺华将吴伯宗在寻弟途中遭遇盗匪抢去盘费时,身无分文的他在昏厥中听到“枣儿谣”,又听到兄弟的呼救声点燃起信念的激昂之情表现得声声泣血,字字含泪。“十五年守住一信念,难道说我苦苦坚守是云烟”这一段将自己十五年里受尽的磨难,用凄婉之情如泣如诉地倾泻出来,将吴伯宗历尽艰辛、当乞丐、啃薯叶、须发皆白、容颜未老先衰时吃惊、感慨、凄凉、无奈的心情表达得生动贴切,令人心酸。
寻弟途中与妻儿相逢时“怀抱归来心儿颤,欲说无言口难开,爹对儿愧疚情千舟难载,从此后要将儿暖在心怀。”这段发自肺腑的真情流露,王艺华唱出吴伯宗见到儿子时亲情、愧疚交织一起的复杂情感。在宁古塔为寻伯祧闯进辕门被巴虎杖责时,“无情棒打得我皮开肉绽,浑身上下如刀剜”的唱段唱得悲愤交加,声遏云霄。兄弟二人在逃亡路上“纵然是鸟飞绝行人断,腹中饥身上寒,体染沉珂咱不孤单”,唱出兄弟间生生死死不离分的骨肉情。
在规定的戏剧情景范围之内,王艺华把吴伯宗的情感拿捏到位,表演不过火。“二弟兄切莫把热泪流淌,今相逢应该把眉扬”的唱段则唱出吴伯宗历尽艰辛,历经十八年兄弟三人终于团聚时的兴奋之情,句句百感交集,感人心扉,催人泪下。
蒲剧《枣儿谣》中的兄弟之情在吴伯宗十八年寻弟的坚守中得到升华。清初黄周星提出“论曲之妙无他,不过三字尽之,曰:‘能感人’而已。感人者,喜则欲歌、欲舞,悲则欲泣、欲诉,怒则欲杀、欲割:生趣勃勃,生气凛凛之谓也。”③《枣儿谣》从序幕开始就把观众迅速带进剧情,寡母临终托儿,幼弟被人贩子拐走,吴伯宗耗尽生命的代价用十八年时间找回了兄弟,诠释了《弟子规》里的“兄道友,弟道恭,兄弟睦,孝在中”的传统美德,十八年的点点滴滴处处让人感动。“问大地,何为同胞?问苍天,何为弟兄?问风雪,何为骨肉?问荒原,何为亲情?”当这四句伴唱在吴伯宗和弟弟在风雪中相依为命的背景里响起,激荡在每一位观众的心灵最深处。在当今物欲纵流的浪潮中,人们奔忙在各自的岗位,往往忽视了流淌在血液里的同胞情。《枣儿谣》在剧中发出这样的拷问,拷问直达心灵,更是呼唤人们内心的亲情。吴伯宗的悲剧人生让观众在剧场欣赏演出的同时,感悟到亲情的重要,更是受到道德沐浴,从而情感上达到统一,《枣儿谣》的社会价值也达到最大化。
序幕与尾声里都是弟弟在问哥哥什么是:“兄道友,弟道恭,兄弟睦,孝在中。”哥哥给出解释:做哥哥的要友爱弟弟,做弟弟的要敬重哥哥,兄弟和睦才是对父母最大的孝敬!结尾处很多学生模样的人捧着《弟子规》,高声朗读。暗喻编剧的最终意图,唤醒人们对传统美德的关注。吴伯宗十八年寻弟悲欢离合的故事感人肺腑,他用生命的代价践行了孝、义二字,发人深省。人们在观剧过程中接受心灵洗礼,在戏曲故事中沐浴传统文化精神,在潜移默化中受到感悟,受到激励,成为释放出正能量的个体。中华民族自古以来就重视家庭团聚,重视亲情,家庭都是社会的细胞,兄弟关系又是家庭的一部分,“兄友弟恭”是传统家庭美德的重要内容。弘扬传统家庭美德既要靠精神的引领,更要靠文化的教育。戏剧从来就有高台教化的功能,用戏剧讲述“好人”故事,展示河东普通百姓的人性光辉,弘扬传统家庭伦理道德,同时又将真善美融接在一起,用平凡彰显美德,以善举打动人心,找到了与时代的契合点,传播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人们正是在戏曲欣赏中潜移默化接受伦理道德,汲取人生智慧,明辨真善美、假恶丑,进而确立做人标准。
【注释】
①《蒲州梆子志》编纂委员会编:《蒲州梆子志》,山西教育出版社2007年出版,第1页。
②谭霈生《论戏剧性》,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出版,第62页。
③清·黄周星《制曲枝语》,转引自《中国历代剧论选注》2010年出版,第296页。
张昆昆,男,中国戏曲学院戏曲创作理论专业在读研究生。
(责编:张 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