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 商 的 超 越 精 神——从“不系舟”谈起

2018-01-01 05:13王锦坤
安徽商贸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8年4期
关键词:徽商徽州建筑

王锦坤



徽 商 的 超 越 精 神——从“不系舟”谈起

王锦坤

(安徽商贸职业技术学院 人文外语系,安徽 芜湖 241002)

明代歙县徽商汪汝谦在杭州西湖上建的画舫,名为“不系舟”。从外观之是一艘船,实为漂在水上的园林。“不系舟”是徽商的符号,是舟非舟,折射出徽商革故鼎新的“儒贾观”及超越传统的“建筑意”,折射出徽商的心灵美,体现徽商古道热肠的“公益心”。

徽商;徽商文化;“不系舟”;“儒贾观”

明代歙县徽商汪汝谦在杭州西湖上建有画舫,看起来是一艘船,其实是漂在水上的园林。“此船长六丈二尺,宽一丈一尺余,虽是单层建筑,但又与众不同。入门几步,是一间可藏百壶美酒的储藏室,再往里走,就见一方丈空间,足以摆设两桌宴席。另有斗室,可供卧吟,旁有壁橱,可藏字画墨宝。步出宴厅,是一回廊,廊尽可登高台,台上置栏张幔,花晨月夕,可登台赏景,俨然就是楼船。”当时西湖上还有别的徽商也建有画舫,所建都有楼台,但出行不便,高出的楼台容易被西湖上的桥阻挡,汪汝谦改楼为台,遇到桥梁,或者遭遇风暴,可以将高台拆除,这种创新性的灵活组合方便了画舫的出行。

西湖上的画舫多,但汪汝谦的画舫很独特。画舫建成后,当时的隐士、文学家、书画家陈继儒命之为“不系园”,并题诗:“西湖谁与开生面?不系园收不断云。”这个画舫,精致至极,是徽商建造的徽商思想观念的浓缩,具有实用功能,更具有审美价值,充分折射出徽商的超越精神。

“不系园”来源于“不系舟”,最早语出《庄子·列御寇》:“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也。”“不系之舟”,就是不系尘世、旷达洒脱、放任不羁,寓意深刻,是一种精神自由而无所牵挂的心灵状态。

“不系舟”后来一直被推崇。李白诗《寄崔侍御》:“宛溪霜夜听猿愁,去国长如不系舟。”白居易《适意》:“岂无平生志,拘牵不自由。一朝归渭上,泛如不系舟。置心世事外,无喜亦无忧。”在江湖行走,所有的愿望未必都能实现,人生沧桑加上疾病缠身,对人生的思考就越发有超越感。

到了明清时期,长三角的江南园林中,不系舟成了石舫,又叫旱船,固定不动,成了主人邀请知己舞文弄墨、听曲吟唱的场所,成了文人士大夫的雅集之地;特别是那些感到仕途无望的官员,更是希望在世俗之中寻求隐逸之心。是舟非舟,是船非船,似动而静,给予古典园林以独特的景致,身处其间让人遐想无穷,创造出深邃的艺术空间和诗情画意,颇具人生哲理。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 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王国维说的是诗人,也可以适用于所有人。“徽州仰给四方的‘外向型’经济和‘儒贾’特征,使得业已初步构成的徽文化圈继续不断地汲取淮扬、荆楚、杭严、饶赣等四面八方的文萃,充实和丰富完善了自己的地区文化。”[1]

这种超越感孔子时代就有。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论语·述而》)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论语·雍也》)这是孔子提倡的超乎功利的自由的境界。“中国以儒家为代表的在天人合一思想基础上的内在超越之路,由于立足于在世,不离人伦日用,而人伦日用中自有功利在,因而他们主张的对功利的超越,而不是否定和排除对功利的需求。”[2]

一、“儒贾观”革故鼎新

一种思想观念的形成,受到时代的影响,受到自身境遇左右。徽商对服贾从商的看法,与徽商所处的时代、环境、经历有着紧密的关系。

古代中国社会形态中,社会层级分明,“士农工商”界限清晰,农业为本商业为末,难以逾越。在一般人眼中,“无商不奸”,“商人重利轻离别”,商人是重利轻义的,是不注重情感的。在大多数商人仍在“见利忘本”之时,徽商以超越当时商人的视野,以诚信为本,儒学为念,具备远见卓识。“商人的世界观与终老一村的农民恰恰相反,也和不出户牖专讲心性的儒者不同;他们不能满足于主观的冥想,而必须了解广大的外在世界。”[3]541

徽州既以“东南邹鲁”闻名遐迩,又以“商贾之乡”驰誉海内。生于斯、长于斯的徽商或是“先儒后贾”,或是“先贾后儒”,或是“亦贾亦儒”,从而形成了“贾而好儒”的重要特色。[4]381服贾和业儒,成了徽州人所从事的两项重要职业。徽商创造性地提出“贾为厚利,儒为名高”的儒贾观,王阳明的心学在徽州受到很大的欢迎,主张“四民异业而同道”,“以营商为第一生业”、“商贾何陋之有”等思想观点。王学崇商重利的观念,“士商农工”的新四民观,被渗透到家法、族规和乡约中去,成为规范人们的自觉行为。[5]

“自古农工商贾虽不同,然人人皆可共学……汉兴惟记诵古人遗经者起而为经师,更相授受。于是指此学独为经生文士之业,而千古圣人原与人人共明共成之学,遂泯没而不传矣。天生我先师(按:指王艮),崛起海滨,慨然独悟,直起孔孟,直指人心,然后愚夫俗子不识一字之人皆知自性自灵,自完自足,不假闻见,不烦口耳。而二千年不传之消息,一朝复明。先师之功可谓天高都厚矣。”这是王栋追述他的老师王艮的讲学功绩。通过泰州学派王艮的社会讲学,“四民异业而同道”的理论已经传播到商贾农工身上。[3]527-528明人王献芝论及徽商时曾说:“士商异术而同志。”徽商汪道昆在《诰赠奉直大夫户部员外郎程公暨赠宜人闵氏合葬墓志铭》中说:“大江以南,新都以文物著。其俗不儒则贾,相代若践更。要之,良贾何负闳儒!”汪道昆在《明故处士溪阳吴长公墓志铭》中说:“古者右儒而左贾,吾郡或右贾而左儒。盖诎者力不足于贾,去而为儒;赢者才不足于儒,则反而归贾。”

徽商文化底蕴深厚。徽州的文风昌盛,“虽十家村落,亦有讽诵之声”。徽州楹联:“几百年人家无非积善,第一等好事只是读书”,“读书好营商好效好便好,创业难守成知难不难。”徽商在从商之前,都接受过时间长短不同的正规传统文化的熏陶教育,后来从商仍然保持着对读书、作画、吟诗的好传统。他们“居常屈首抱几,自六经以及百氏无所不窥;凡金石古文、名家法帖、手摹指画,务得其真,无所不习;绘事则自皇唐以迄胡元,名品则自宗器以迄玩物,无论百金之价,什裘之珍,无所不购”。

徽商勇闯天涯,用经商践行个性“儒贾观”。徽州素有“七山一水一分田,半分道路和庄园”之称,山高路窄,交通不便。大量北民南迁,加剧了人多地少的矛盾。思想保守的传统被徽商远远抛在脑后,走出山区,“徽民寄命于商”,“十三在邑,十七在天下”,勇闯四方。唐德刚译《胡适口述自传》记载徽商子弟胡适话语:“徽州人正如英伦三岛上的苏格兰人一样,四出经商,足迹遍于全国。”于是有了“无徽不成镇”、“钻天洞庭遍地徽”的美传。除了在国内经商,还扬帆出海,远至日本、朝鲜、泰国、东南亚诸国,甚至葡萄牙等地。

二、“建筑意”超越传统

建筑,是一种无声的语言,传达出一个时代的声音。建筑业的发展程度是考量地域经济发展程度的重要因素,徽商雄厚的经济实力推动了徽州建筑在规模和数量上的发展,促进了营造技术的进步。现存的徽州明清建筑不是普通的民居,大多是徽商衣锦还乡修建的。“徽州民居,即使农村,在那徽商繁荣的时代,多半也不是农民的居所,而是具有较高文化层次的市民阶层的精神窠臼。”[4]520

徽州的古建筑,原为山越干栏式建筑,后来经过东汉、西晋、唐末、南宋四次北民南迁,传入了中原地区的先进技术和建筑人才,中原的建筑观念和文化特质也被带入,给当地的土著文化注入了正统而完善的宗法制度与宗法观念。中原大多为平原地区,建筑以空间见长,采用四合院样式,房屋规整对称,架构采用抬梁式,用料粗大,开间较大,呈现出一种严肃端庄之美。中原的建筑观念到了多山的徽州,由于建筑用地的狭小,建筑形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北方的四合院,创新成了徽州的天井;只是正屋上讲究中轴对称,附属房屋因地形的限制,组合方式灵活多变,呈现出一种灵动秀美。形成了一种“地床”+“高床”+“天井”的新型厅井楼居式民居。单德启分析认为:这种新的模式,汲取了“院落式”的特征,院落改造为狭小的天井;汲取了“地床式”的特征,住宅主要活动均在一层,只不过原来四合院内正房和东西厢房合并为正厅和两侧卧房;汲取了“楼居式”的特征普遍构筑二三层,而在一层亦架设木地板留通气层,并开设通气孔以防潮湿;汲取了干栏巢居开敞的堂屋和挑台特征,将正中厅堂扩大并做成半开敞式,与天井空间连成一片。[6]

村落建筑融入了外地建筑艺术和建筑形式。黟县茶商胡霭如在上海经营茶叶,其子胡国华继承父业,回乡建霭如公祠借鉴上海建筑的样式,有“西递小上海”之称。

三、“艺术美”折射心灵

徽州古民居建筑的青砖、黛瓦、马头墙,清新淡雅的建筑外观和依山傍水的聚族而居,风格协调,富于变化、绝无雷同。整个村落,是一幅山水画,勾勒出绝美的天人合一。在这巨幅画作中,各种艺术形式和门类穿行其间。

古宅典雅。黟县西递村古宅瑞玉庭,建于清朝咸丰同治年间,古朴典雅,厅堂中的楹联“快乐每从辛苦得,便宜多自吃亏来”,其中的“辛”字多了一横,“亏”字多了一点,足以体现主人为人处世的人生哲学,多一份辛劳就多一份收获,吃亏是占便宜。

陈设优雅。徽州民居内部陈设体现出徽商儒家之风。正面太师壁高悬匾额,匾额内容多为“承志堂”、“慎思堂”、“敬爱堂”、“尚德堂”之类。条案上陈设相当讲究,东边放置花瓶,西边放置雕花架镜子,中间放置座钟,寓意“东平西静”“终生平静”,折射出徽商追求心灵平静的美好愿望。

三雕精美。在民居的门罩、漏窗、梁枋、斗拱、雀替、隔扇、屏风等家具陈设中,到处可见人称“徽州三绝”的木雕、砖雕和石雕,雕刻精美,手艺精湛,内容丰富,意蕴生动。

戏台灵动。徽州民俗众多,逢年过节、迎神赛会、婚丧嫁娶、修谱建庙都有演戏的风俗,甚至那些违反族规民约的要被罚戏,也就是出钱请戏班子唱戏。演出的有傀儡戏、傩戏、目连戏,还有徽剧。戏剧对于徽商来说,是一种重要的人际沟通手段。徽商为了巩固人脉关系,延伸商业触角,在你来我往的应酬中,点戏、看戏,加强沟通。徽州的戏台,超越京城会馆里的戏台和北方的花戏楼,有着自己的个性特征,除了作为娱乐功能的演出场所,主要还是承载着宗族教化的职责,潜移默化地维系着宗法地位和血缘关系。

四、“公益心”古道热肠

徽商致富后热心公益,回报社会,在捐赠教育、赈灾济荒、扶贫济困、修路架桥、兴修水利、施棺助葬等公益事业上慷慨解囊,超越对“利”的执着,是对“儒”的注脚。

(一)投资教育

徽商在教育上的投资领域是广泛的,主要表现在:徽商设置家塾、延师课子,希望弟子在业儒的道路上不断精进,如明末歙县鲍柏庭“以业浙鹾,家颇裕,好施与”,“教子也以义方,延名师购书记不惜多金。常曰‘富而教不可缓也,徒积资材何益乎’”。为乡里和宗族的贫家子弟设置免费的学校——义学,如明朝歙县洪世沧,“贾于吴越间,家稍裕,遂承先志于族党中,捐赀二千金入宗祠,以其息设义塾二堂”。徽商还出资兴建书院,“明清徽州共存在书院89所”,“徽州书院经费的主渠道是民间捐输,特别是商人的资助”。[7]

(二)修路建亭

徽州多山,交通极为不便。徽商从徽州出发,沿着陆路和水路通达全国。黟县商人苏源在浮梁、乐平一带经商,山路往来穿梭,交通实在不便,据《黟县志》记载,苏源“于南村岭上建凉亭,施茶于三星庵,行人便之。又于邑之西武岭建如心亭,修亭至花桥路三十里,于陶岭归路修石桥,记十八洞。”可以想见,在山岭间一座亭子的修建,几杯热茶的品饮,可以温暖多少徽商漂泊的心。

黟县羊栈岭是宁池古道的重要关隘,“北控宣池,南通歙休”,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商贩、行人必经之地。为了方便往来过客,明代建有利渴庵,修建了迎瑞亭。常年为行客提供茶水、烘烤干粮、补充食品,免费赠借火把、雨具等物件。《释名》曰:“亭者,停也。人所停集也。”修建迎瑞亭主要是供往来的客人停一停忙碌的脚步,在此歇息,减轻疲惫,欣赏羊栈岭的重峦叠嶂,领略山清水秀、云卷云舒后,又继续赶路。清代黟县人汪有光为茶亭撰写楹联:“南南北北,总须历此关头,且坐断铁门槛,办夏水冬汤,应接过去现在未来,三世诸佛上天下地;东东西西,阿谁瞒了脚跟,试竖起金刚拳,敲晨钟暮鼓,唤醒眼耳鼻舌身意,六道众生吃饭穿衣。”施茶品茗、吃饭穿衣,平常小事娓娓道来,铺陈排比,看似平常,但深入浅出,禅意十足,人生哲理跃然纸上。

(三)赈灾济困

明清时期,农业经济抵抗自然灾害的能力弱,遇到自然灾害,在政府救灾之外,民间的自救不可忽视,徽商的救助是其中的一支重要力量,这种强烈的责任感和担当意识影响深远。《古歙岩镇镇东磡头吴氏族谱》记载,明末崇祯十三年(1640年),上海发生饥荒,百姓“鸠形鹄面,相属道中”。新粮麦子上市还得等待半个月。歙县商人吴仰宫经营粮食业,“公载麦千石经其地,见之恻然,尽以舟麦散饥人,人各给一斗,得延旬日以待食新,所活无算”。清顺治七年(1650年),“毗陵水灾,公适商于此,治粥糜以哺饥者。里之富人感公高义,皆曰‘吴公行旅耳,尚不忍坐视其困,吾辈居同桑梓,囷有余粟,莫肯捐升斗以拯其灾,能不愧公乎?'于是相率出粟治粥,民赖以生,实公倡始之力也。”可见,在赈灾过程中,徽商主动救助,引领了当地民间自救行为,起到了很好的示范作用。

歙县商人曹汝宏,一生主张散财济困。《徽州府志》记载,每年除夕,他带上碎银,“过穷者之门,暗中投赠,不使人知。”他的儿子曹元敏,毎遇灾年,便在家建造园圃,每位来帮忙的灾民,其日工资为两升大米,即使只干了半天活,也发放两升大米。这种人性化的救助灾民的做法可见徽商非常智慧,赢得了乡民的尊重。

[1]单德启.安徽民居[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9:24.

[2]朱贻庭.论儒道对世俗功利的超越精神[J].道德与文明,2011(1):8.

[3]余英时.士与中国文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

[4]张海鹏,王廷元.徽商研究[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1995.

[5]叶显恩:论徽商精神文化[J].江淮论坛,2016(1):6.

[6]臧丽娜.美学徽州——徽州建筑艺术解析[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6:153.

[7]李琳琦.徽商与明清徽州教育[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97-100.

Huizhou Merchants’ Transcendent Spirit: Analyzed from the “Floating Boat”

WANG Jin-kun

The “Floating Boat” was built on the West Lake in Hangzhoufinanced byWang Ru-qian, a Huizhou merchant of Shexian County in Ming Dynasty. It looks like a boat, but actually is a garden floating on the water.This boat is the sign of Huizhou Merchants, reflecting their innovative “view of scholar businessman” as well as their architectural aesthetic concept which transcends the tradition. This boat also manifests Huizhou Merchants’ moral sense and their caring for public interests.

Huizhou Merchant; Huizhou Merchant Culture; “floating boat”; “view of scholar businessman”

2018-11-26

四川省高校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项目(17Y023);,安徽省高校人文社科项目(SKSM201708);安徽商贸职业技术学院应用研究项目(2017ZDH01)

王锦坤(1975- ),男,安徽太湖人,安徽商贸职业技术学院人文外语系副教授,硕士。

10.13685/j.cnki.abc. 000378

2018-12-07 09:43:09

http://kns.cnki.net/kcms/detail/34.1242.Z.20181206.1655.007.html

G127

A

1671-9255(2018)04-0057-04

(责任编辑 汤太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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