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独立日，为何成了极右势力的舞台

孔田平

11月11日为波兰独立日，是波兰的公共假日。1918年11月11日，在欧洲地图上消失了123年的波兰恢复独立。1989年之后，波兰将11月11日恢复成为国家节日。每年独立日，波兰官方均举行隆重的纪念活动，然而，近年来波兰极右力量组织的独立日游行日益引起关注。

2017年11月11日，波兰两个极右团体全波青年组织和民族激进阵营在波兰首都华沙组织了声势浩大的独立日游行，参加者人员复杂，既有拥有朴素爱国情感的波兰普通民众，也有形形色色的极右翼的拥护者，如极端民族主义者、白人种族主义者和新纳粹分子。据波兰警方消息，今年参加游行的人数约六万人，为近年来规模最大。虽然今年独立日游行的主题为“我们要上帝”，但是游行并不只是宗教情感和爱国情感的表达，还有极右政治主张的展示，庆祝活动成为了欧洲极端民族主义势力的“大狂欢”，来自欧洲多个国家极端民族主义势力的代表参加了游行。同日，波兰一些团体还举行了反法西斯游行，强调反对极端民族主义、法西斯主义和仇恨，但是游行的规模并不大，无法与极右组织的游行相抗衡。

波兰独立日游行传达出的信息令人不安，为何一向宽容的波兰成为了极端民族主义势力炫耀力量的舞台？尽管波兰在野党政治家对独立日游行提出了批评，但波兰国家电视台则称之为“伟大的爱国者游行”。内务部部长布瓦施查克表示：“我们对如此多的波兰人参加独立日游行深感自豪。”针对这种情形波兰总统杜达则强调，波兰社会没有任何余地宽容仇外、病态的民族主义或反犹主义。11月20日，华沙检察机构就独立日游行是否涉及种族主义展开调查。波兰独立日游行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欧洲政治社会的变化，极右的民族主义政治力量正在从政治边缘向政治中心发起冲击。

欧洲极右势力凝聚力量的舞台

极右势力参与组织独立日游行并非新现象，其发展动向值得关注。2007年以来，波兰极右力量日益利用街头政治方式显示其存在，扩大其影响。自2009年以来，由全波青年组织和民族激进阵营组织的独立日游行成为惯例。

2011年11月11日，全波青年组织和民族激进阵营在华沙组织独立日游行，约一万人参加，其中包括不同足球俱乐部的“足球流氓”。来自欧洲其他国家的民族主义政党或组织的代表也参加了游行。在华沙市中心，激进的民族主义者与反法西斯示威者发生冲突，他们向警察投掷石块、垃圾桶和燃烧弹，向俄罗斯使馆投掷物品。一群蒙面人摧毁了波兰TVN广播公司的面包车，将移动电视演播厅焚毁。同时，多家媒体的车辆被毁。示威者高呼“整个波兰属于白人”“明天属于我们——民族主义者”“打倒布鲁塞尔”等口号。最终，游行演化为骚乱，造成40名警员受伤，14辆警车及其他公共设施被毁。当晚，科莫罗夫斯基总统发表声明谴责骚乱。2012年11月11日，全波青年组织和民族激进阵营再次举行独立日游行，三万人参加。参加者除普通民众外，来自波兰的极右组织和匈牙利极右翼政党尤比克党（“为了更好的匈牙利”）的代表和“足球流氓”也混迹其中。游行人群高呼“波兰是波兰人的波兰，外国人滚出去”等口号。在游行结束的集会上，全波青年组织领导人罗伯特·维尼茨基呼吁推翻波兰共和国，“我们要建立左派、自由派和同性恋者恐惧的政权”。2013年独立日游行再次演化为骚乱，一些示威者向俄罗斯使馆投掷烟花，点燃使馆岗亭，并试图攀爬使馆围墙。一些示威者点燃象征宽容的彩虹桥，左翼和自由派成为示威者袭击的主要目标。极右组织动员了约五万人参与游行。一些示威者认为政府的无能对波兰国民性构成威胁。2014年波兰独立日游行再次发生骚乱，51名警员受伤。2015年独立日游行，有2.5万人参加。游行的主题为“波兰为波兰人，波兰人为波兰”。在欧洲爆发难民危机的背景下，独立日游行的反移民和反穆斯林色彩十分浓厚。示威者高喊“独立波兰”“基督教价值”“移民滚出去”等口号。全波青年组织领导人安德鲁什凯维奇发表演说，呼吁波兰建立强大的军队，不接纳任何移民；称波兰没有义务成为德国的“仆从”而接受难民。2016年，极右团体组织的独立日游行的口号为“波兰：欧洲的堡垒”，示威者高举“上帝、荣耀与祖国”“让祖国的敌人去死”“成为波兰人和天主教徒是一种荣耀”等口号标语。与2015年相比，此次游行的反穆斯林色彩十分浓厚。

从2009年以来，波兰极右力量组织的独立日游行规模越来越大。除强调爱国主义和天主教价值之外，独立日传达的信息更加极端和多样，如宣扬“白人至上”的种族主义，强调“白人欧洲”；反对移民，反对穆斯林，反对“欧洲的伊斯兰化”；崇尚家庭，反对堕胎，反对同性婚姻；宣扬极端民族主义和反犹主义，反对左翼和自由派，反对欧盟的影响。波兰极右力量的影响不限于首都华沙，在弗罗茨瓦夫由极右的民族主义政党波兰民族复兴党组织的“爱国者游行”也吸引了来自欧洲极右民族主义政党的代表参加，而且其口号标语也与华沙的独立日游行如出一辙。令人担忧的是，极右力量组织的独立日游行日益暴力化，不仅与极右势力的反对者发生冲突，而且也与警方发生冲突。极右组织主导的波兰独立日游行日益成为欧洲极右翼政党凝聚力量、展示力量的舞台，泛欧的极右政党已经形成网络。

欧洲极右政党为何偏爱波兰

波兰之所以成为欧洲极右政治势力显示其力量的舞台，与波兰政治社会氛围的变化密切相关。东欧剧变之后，长期压抑的社会思潮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其中也包括极端民族主义思潮。波兰出现了各种极端民族主义团体或组织。它们理念相同，均主张在消除外来影响的基础上实现民族复兴，特别是消除犹太人的影响；对社会主义和自由资本主义持敌视态度；视民族为核心的政治范畴，认为民族为不变的和永恒的实体，民族为最优的共同体组织方式；强烈拒绝多元主义和民主价值观。全波青年组织成立于1989年，该组织的思想基础为天主教民族主义，主张以天主教和爱国主义培养青年，反对宣传自由主义、宽容和相对主义思想。1993年成立的民族激进阵营为极右的极端民族主义者的社会运动，自诩为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反猶政治运动思想的继承者。其实到21世纪最初的几年间，波兰的极端右翼力量在政治上还是无足轻重，缺乏广泛影响。然而后来，极端右翼力量利用新近获得的自由，步步为营，确立了自身的文化基础。极端右翼获得的文化资源有助于其在2000年代中期进入政治主流。早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波兰几乎是一个单一民族国家，犹太人所剩无几。东欧剧变之后，犹太文化经历了复苏。其实，反犹主义在波兰极右力量的话语中始终占有一席之地，波兰社会中仍有部分人将波兰面临的许多问题归咎于犹太人。endprint

波兰极右民族主义政党一度步入政治舞台。2001年?2007年，波兰家庭同盟作为极右的民族主义政党进入议会，2001年在大选中该党获得8.4%的选票，2005年大选中该党获得7.97%的选票。2006年?2007年，波兰家庭同盟曾加入保守的民族主义政党法律与公正党和民粹主义政党自卫党组成的联合政府，其领导人罗曼·盖蒂赫曾任教育部长。2007年秋季举行的大选中，波兰家庭同盟只获得1.3%的选票。此后，极右政党失去其议会席位。

此后，法律与公正党试图获得波兰家庭同盟的政治领地，成为右翼观点的主要支持者。法律与公正党的国家理念是等级制的，该党关注民族、共同体、爱国主义、传统价值、国家父爱主义和社会团结。法律与公正党的意识形态可概括为民族的、保守的民粹主义。2007年?2011年一些持有极右观点的活动分子以法律与公正党候选人的身份参加选举，进入议会。从经济增长记录看，波兰是中东欧最为成功的转型经济，然而，波兰社会也同样存在转型的输家和落伍者。他们对现状的不满和愤怒情绪很容易为极右势力所利用。

2004年之后波兰政治力量的严重失衡为极右政治力量的发展提供了空间。2004年波兰加入欧盟，此后波兰左翼政党民主左翼联盟的影响急转直下，无缘进入议会，其在波兰政治生活中的地位日益边缘化。此后波兰政治演化为右翼自由派与右翼保守派的分野，即公民纲领党和法律与公正党之争。2012年独立日游行之后，极右民族主义政党民族运动党宣告成立。2015年，法律与公正党赢得总统和议会大选的胜利，获得议会绝对多数，这在1989年之后的波兰政治史上尚属首次。随着2015年年底现代党的成立，波兰自由派阵营出现分裂。目前波兰政治保守派阵营处在强势，自由派阵营由于分裂处在弱势。

在2015年的波兰总统选举和议会选举中，法律与公正党娴熟地利用难民危机，在波兰民众中制造恐惧气氛，获取政治收益。法律与公正党主席卡钦斯基在选举期间强调，移民以非常“侵略性”和“暴力”的方式将其文化“强加”于波兰，“引入伊斯兰法和伊斯兰街头巡逻”，将“压制”基督教的宗教标志，实施强制性的着装标准。他还表示，穆斯林移民“威胁”到天主教徒的生活方式，难民将带来卫生威胁，接收难民将冒传播霍乱、痢疾和原虫感染的风险。法律与公正黨上台后，开始重建波兰的爱国主义。该党政府在过去两年实施“良性变革”，推动国家的重组，动摇制衡机制，并实行民粹主义的经济政策。党主席卡钦斯基认为，爱国主义在波兰人民共和国时期（1952?1989）受到扭曲，而在1989年之后遭到破坏。卡钦斯基在今年的独立日强调，要继续在各个层面重建爱国主义，“我们需要共同体，没有共同体，我们的国家和民族不会取得成功，不能载入欧洲和世界历史”。法律与公正党上台后营造的社会政治氛围客观上有利于极右政治力量的滋长，尽管该党对极端右翼的极端主张并不赞同，但是也无意直接挑战极右民族主义力量，这使得极右政治力量愈发胆大，更加直接地显示其力量。相比之下，西欧国家虽然也有极右的政治力量，但是也有与其相抗衡的政治力量，每次极右势力的游行均伴随着规模相当的反游行，而在波兰则缺乏抗衡极右势力的政治力量，这大概是欧洲极右政治力量愿意在华沙展示影响力的一个原因。

波兰独立日游行日益成为欧洲极右势力显示力量的舞台，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欧洲极右力量上升的现实。全球金融危机和欧债危机后的经济下滑导致波兰社会情绪的变化，受危机冲击较大的社会阶层反移民、反少数民族的情绪高涨，民族主义的社会支持程度得到加强。难民危机进一步加剧了欧洲民众的不安。在焦虑的社会氛围中，民族主义日益成为缺乏安全感的民众的庇护所。极右政治力量的上升成为泛欧现象，无论是匈牙利、奥地利还是德国，极右力量的上升都对现有政治体制产生了冲击。波兰独立日游行显示出欧洲极右政治力量之间的团结，这对面临多重危机的欧洲的影响尚需深入观察。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欧洲所研究员）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