蹒跚前行的中韩关系及其走向

李枏

冰消雪融的时机到来了吗

自从2016年7月韩美军方发表联合声明宣布在韩国部署“萨德”反导系统后，中韩关系迅速陷入冰点。一年多过去，如今出现冰消雪融的迹象。2017年5月文在寅就任韩国总统，中韩两国元首于7月借出席柏林20国集团领导人会议之机举行会谈，之后双方进行了各级别沟通。自10月以来，两国关系频现转机。10月13日中韩两国延长货币互换协议，24日又在菲律宾举行了防长会谈。10月30日，韩国外长康京和在国会外交统一委员会会议上强调，韩国不考虑追加部署“萨德”反导系统，不参与美国构筑的导弹防御系统的立场不变，将尽早构筑韩国型导弹防御系统。另外，韩美日安全合作是为了增加对朝鲜核导威胁遏制力，不会发展为军事同盟关系。这被韩国媒体称为对中国的“三不”承诺。

11月11日，习近平主席在越南岘港出席亚太经合组织（APEC）峰會期间与文在寅总统举行会谈。文在寅分别引用中国俗语“梅经寒苦”和韩国俗语“雨后地更实”来形容回暖后的中韩关系。习主席表示，中韩两国是搬不走的近邻，也是天然合作伙伴。中韩建交25年来，友好交流、合作共赢始终是两国关系主旋律。中方重视同韩国的关系，愿意同韩方一道，致力于推动两国关系的健康稳定发展。

随后李克强总理在马尼拉会见文在寅时表示，中韩日前就阶段性处理“萨德”问题达成一些共识，希望韩方继续做出切实努力，为中韩关系发展扫清障碍，确保中韩关系沿着正确轨道平稳健康发展。

11月22日，韩国外长康京和访问中国期间，外交部长王毅与之举行会谈，表示中方重视韩方的“三不”表态以及无意损害中方安全利益的表态，希望韩方继续妥善处理“萨德”问题。韩国外交部称，中韩外长会谈就推进韩国总统文在寅12月中旬访华达成一致。

大起大落的教训值得深思

中韩关系在过去几年中像坐了过山车一样大起大落，从历史最佳时期降到最差时期，所反映出的各种教训值得深思。外交政策不像国内政策，一旦出台，必将引起国际的连锁反应。此次“萨德”入韩事件，韩国俨然成为中、俄与美国之间角逐的前哨。韩国从美国那里获得了暂时安全的保障，却有可能失去中国和平发展所带来的红利。有鉴于此，文在寅政府积极寻求与中国改善关系，希望走新的平衡外交路线。

11月3日，文在寅总统在青瓦台接受新加坡“亚洲新闻”采访时表示，韩国需要采取平衡外交，既重视韩美关系，也要与中国建立更加深厚的友谊。尤其是在和平解决朝核问题方面，韩国与中方的战略合作也变得愈加重要。这种表态与之前所公开表达的“三不”立场，实际上反映出文在寅政府在外交上的新构想，这也是韩国历史上为数不多的政府公开表示限制韩美同盟发展方向的言论。11月，美军提出举行美日韩联合军演的计划，日本表示同意，但韩国拒绝参加。据信这与韩国政府做出的“三不”承诺有关。以上种种，可以看出文在寅政府正在重新界定韩美同盟走向，摆脱冷战思维，显示出其独立性和平衡性的一面。

不仅如此，文在寅11月13日在出席菲律宾马尼拉东亚峰会时提出“韩国-东盟未来共同体倡议”，宣布要在五年内将韩国与东盟的关系提升到与中美日俄关系等高的层级。韩国媒体认为，这种面向东盟和印度的“新南方政策”，与不久前韩国政府提出的面向远东地区及亚欧内陆的“新北方政策”，犹如两翼，将重写韩国的经济版图。由此可见，文在寅政府试图构建起一个多元化复合型的对外关系网，减少韩国对大国的依赖。

对于美韩同盟，特朗普自执政以来多次声称要求韩国分摊更多军费。2018年，韩美两国2014年签订的《防卫费分担特别协定》将到期，双方面临重新分摊驻韩美军的防卫费用问题。目前，韩国所承担的防卫费用每年都在增长，2016年已达到8.6亿美元，加之“萨德”系统入韩以及高精尖武器进口，对韩国经济无疑是雪上加霜，特朗普还坚持再调整《韩美自贸协定（FTA）》，逼韩国放开市场，这都会对韩国经济构成重大冲击。尤为值得一提的是，文在寅政府一直寻求实现南北对话，而特朗普政府却在走对朝鲜日益强硬的路线，甚至逼全世界选边站。这些都使美韩未来出现更大裂痕的可能性大大增加。因此文在寅积极寻求改善与中国的关系也是恰逢其时。

韩国政府能否成功闯关

中韩关系经历了一年多的冰封期似乎正在走向峰回路转，这是经过双方共同努力的结果。然而机会总是稍纵即逝，处在东北亚风暴中心的韩国是否可以把握机会，闯过前政府留下的这一最大外交难关仍是一个问号。横亘在两国之间的障碍以及潜在威胁仍未得到根本消除，在经历了“萨德”入韩的冲击后，两国真正实现和解还有相当长的路要走。

首先，在“萨德”问题上，正如中方指出的那样，中韩双方就“阶段性”处理“萨德”问题达成一些共识，这也就意味着“萨德”问题仍是两国需要在相当长时间内克服的难关。韩国一直强调“萨德”的自卫性质，但“萨德”不可避免地会与美国联系起来。美韩同盟是冷战时代的产物。在美国看来，美国对韩国所承担的责任对韩国的国家安全是决定性的。自美韩同盟诞生以来，美国就将韩国纳入其亚太战略的大体系中。冷战结束以后，美国依旧按照冷战思维行事，美韩同盟并没有发生实质变化，反而在历次朝鲜半岛的危机中得到不断深化，韩国的独立性也在保守政府执政时期遭到削弱。尽管文在寅政府试图保持平衡外交，但他仍需要与国内保守力量与来自美国的压力进行博弈。尤其在朝鲜不断进行导弹试射或核实验的情况下，是否能守住“三不”承诺，是对文在寅政府的一大挑战。据韩国媒体透露，文在寅在8月24日就已决定将韩日《军事情报保护协定》延长一年，而在做出此决定之前文曾下令对两国情报交换现状进行彻底调查。在野时期，其所在的共同民主党曾称“无法容忍密室、草率、屈辱协定的签署”，而此次决定延长韩日《军事情报保护协定》，应是重新认识到了韩日情报共享的重要性。日本在安保上向来就不仅仅针对朝鲜，这种做法自然会引起周边国家的疑虑。

其次，朝核问题仍是中韩关系共同面临的挑战，也是影响中韩关系走向的重要因素。中韩在朝核问题的处理上达成了很多共识，如强调以外交手段解决朝核问题，推动对话进程。但朝韩关系的改善一直缓步不前，相互的敌视也在加剧。一旦朝鲜再次进行核导试验，南北关系势必再次陷入僵局，韩美在军事上的紧密结合（如高端进攻性武器进入半岛）又会使中俄感到威胁，中韩互信也会受损。中国作为朝鲜半岛的近邻，一直希望南北关系实现改善和真正的和解，这不仅对半岛的稳定具有关键意义，也会对中韩关系产生积极作用。

再次，如何将“三不”承诺作为中韩之间一项长久的协议保持下去也是一个难题。目前的“三不”承诺只是一个君子协议，并没有法律效力。五年之后的韩国新政府是否继续遵守这一协议，谁也不会保证。韩国对外政策经常会因政党轮替而发生改变，政策的延续性一直不高，这也会使其他国家质疑韩国政府的“信用度”。从这个角度看，“三不”承诺仍是一个阶段性的共识，中韩双方还需要更多对话沟通，切实将这个承诺变成中韩之间坚决恪守的原则。

最后，中韩民间层面的和解还需要时间的考验。“萨德”入韩在很大程度上已经演化成为各自的国内事务。在韩国，“萨德”入韩被高度政治化，沦为政党党争的工具，也受到民意的左右。在中国，这一事件严重损害了民间对韩国的印象。即使高层实现破冰，民间相互对立的情绪仍不会立刻云散雨消。这种对立情绪加上各自解读下的历史记忆都会制约未来中韩关系的改善。

11月13?16日，第17届中韩渔业联合委员会就2018年度渔业谈判达成协议。这表明两国在经贸层面的合作仍在不断深化之中，中韩关系的经济底盘仍在巩固和扩大。而在政治层面，尽管中韩关系正从谷底缓缓上行，但制约两国关系的内外因素并未消除，在一定条件下仍有可能再次凸显，将两国关系重新拉向谷底。古人说“知易行难”，尽管怀有美好的目标，但如果没有坚定的信念、长远的眼光、同舟共济的精神以及行之有效的手段，最终仍将会功亏一篑。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美国研究所副研究员）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