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会林
〔摘 要〕攸县花鼓戏保护传承中心创作的大型现代花鼓戏《一辈传一辈》,自演出以来就引发了广泛关注,绝不是因其精湛的表演如何可圈可点,抑或是剧作技法上有何高明的突破。其引发关注的原因,一言以蔽之——既关风化,又关痛痒。而这,恰恰是现行戏曲创作较多忽视的,《一辈传一辈》无异于一股清流,浸润偏颇所致的干枯,给观众以酣畅。
〔关键词〕花鼓戏 关乎风化 关乎痛痒 戏曲创作
攸县花鼓戏保护传承中心创作的大型现代花鼓戏《一辈传一辈》(罗冬元编剧),自演出以来就引发了广泛关注,绝不是因其精湛的表演如何可圈可点,抑或是剧作技法上有何高明的突破。相反,作为基层院团,他们的表演还不是那么无可挑剔;作为基层编剧,罗冬元此剧技法上相较还略显老套。其引发关注的原因,一言以蔽之——既关风化,又关痛痒。而这,恰恰是现行戏曲创作较多忽视的,要么不问世事,但凡与当地有关的人或事,不论是否具有现实意义,都借着“打造地方文化名片”的由头,顺理成章地一一上马;要么,摒弃观众,不管剧种与题材是否对应,也不管自身处于何种平台,一味追逐某个鲜明主题。大行其道的这两类创作,其选定的题材,于理应作为上帝伺候的观众的生活而言,可谓相去千里,无关痛痒。如此,攸县花鼓戏保护传承中心的《一辈传一辈》无异于一股清流,浸润偏颇所致的干枯,给观众以酣畅。
一、关乎风化是戏曲创作永恒的标准
“不关风化体,纵好也枉然!”
高则诚创作《琵琶记》时的这一动机,放置在今天的戏剧创作,仍未过时。戏剧创作关乎的风化,不是世俗理解的那些封建糟粕、陈规陋俗,而是世人所共持的价值取向与行为准则。戏剧创作关乎风化,即在作品和世道人心之间建立起一个有机联系,通俗地讲,就是要关照现实,具备现实意义。
花鼓戏《一辈传一辈》较好地践行了这一标准。该剧并没有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相反,其剧情较为简单。退伍军人石源自幼父丧母嫁,叔叔石虎为抚养他成人而终身未娶,石虎六十岁时有意享受孤寡老人进养老院的政策,但石源不愿叔叔在养老院过缺少亲情的生活而拒绝,为此他不能外出打工挣钱,不知情的旁人还误认他留石虎是为使唤免费劳力,风言风语不断。多年后,石源因腿疾需要外出住院手术,将年事已高的叔叔短暂借居敬老院,风言更甚,直指他视叔叔无劳动能力而推出门;知情人看不下去,而揭开真相——原来石虎是随母嫁入,叔侄俩并无血缘关系,石虎当年为了这个家不散而承担起抚养石源的重担,并耽误终身。石源早已从母亲的信中知道真相,但他即便是对妻子也未曾说破,数十年如同对父亲一样地赡养石虎。这一家风如同剧名,一辈传一辈,很好地在这个家庭里传承。因此,在面对石源的腿疾时,女儿石添也是坚持“倾家荡产,我也要让爸爸重新站起漫步人间道!”
显然,这是一个关于孝道与担当的家风话题。百善孝为先,千百年来世道人心所向,然而,如今负面的新闻事件却充斥着我们的视听,老无所依的遗弃、父子反目的诉讼等等,在网络资讯里可谓是俯拾皆是。如此,此风化就并不陈旧,倡导孝道与担当,弘扬、传承优良家风,是对现实的观照。借用习近平总书记会见第一届全国文明家庭代表时的话说:“温暖了人心,诠释了文明,传播了正能量,为全社会树立了榜样”,《一辈传一辈》也做到了。
文艺存在的最高意义是化人,要化人,必得有一个正确的价值取向。我们现行的文艺政策提倡“以正确的舆论引导人”,强调作品要“有道德、有筋骨、有温暖”。这一诉求,落实到具体作品中,无非是像花鼓戏《一辈传一辈》这样,关乎风化,切合世道人心诉求,弘扬积极的价值取向,予社会丑陋事象以谴责。更重要的一点,在社会道德整体滑坡、负面资讯狂轰滥炸中,给人们以希望,以温暖——积极的价值取向依然是我们所弘扬的,黑暗中还有一丝光芒。
诚然,我不否认民族大义、英雄、伟人等等,同样隶属风化的范畴,而且是永恒的风化主题。我要说的是,这些个远在天边的风化主题,于攸县花鼓戏保护传承中心这样一类基层院团的观众群而言,是否亲切;于花鼓戏这类极度生活化的、以表现凡人小事见长的剧种而言,是否贴切?这就牵扯出第二个问题。
二、关乎痛痒是戏曲繁荣的唯一选择
这里所谓的繁荣,是以市场或观众为基准的繁荣。我们现在的戏曲院团,整体面临市场、观众危机。尽管各院团都努力编排新剧目,给观众以更多选择,尽管各级政府都努力贯彻落实文艺下乡政策,频繁为基层观众送上免费文艺演出,但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摆在我们前面,那就是我们的戏曲演出主要还是圈内人自己在看;更诡秘的是,据相关部门调查,基层尤其是农村,“三俗”演出猖獗。
这是一个值得追问的话题。在政府相关部门和院团共同努力下,众多的新创剧目频繁地送上门去,免费供基层观众欣赏,为什么还有猖獗的“三俗”演出占领基层市场?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问题绝不会出在观众身上。当然,我不否认猎奇性、动物性都是人的天性,但我更坚信的是,千百年来一直秉承的优秀文艺引领人不会在这个时代突然断裂。
免费午餐送下去,观众不感冒,不能有效引领观众,问题出在我们的作品上。我们近年的创作,过多聚集更高大上的风化主题,远离了基层观众的切身诉求,远离了基层观众的身边生活,于观众而言是无关痛痒。你不关注我的生活,我不关注你演出,如此,才有这极度恶化的观演关系。
在观演关系上,花鼓戏《一辈传一辈》做了很好的改善与突围。在关乎风化的同时,它直面生活,直面观众的切身诉求,选择社会广泛面临并热议的话题——孝道、担当。人人都会老,这样一个话题的选择,具有普遍性。老有所依,老有所养,在我们这样一个面临老龄化问题的社会,尤为引人关注,可谓是全社会的共同诉求,特别是城市化进程的急剧推进,农村留守老人较为普遍,相较而言他们更缺少亲情的温暖,也就更迫切看到天伦之乐的曙光,予以慰藉,予以借鉴。
你关注我的生活,我关注你的演出。如此,《一辈传一辈》带着关乎观众切身痛痒的话题出现时,观众一改往日的冷漠,给沉寂的戏曲演出掀起一阵空前的热议。尤其是在基层演出,常有观众看得热泪盈眶,情不自已。
《一辈传一辈》创作团队这一尝试的成功,莫过于及时给我们以启示,只有切近生活,切近观众的生活,关乎观众的切身訴求,关乎观众的痛痒,观众才会关注你的演出,才会扭转戏曲演给圈内人看的怪象。但是,在文艺创作要“深入生活”、文艺作品要“有温度”等等呼声高涨的当下,如《一辈传一辈》这样关乎观众痛痒的作品却少之又少。
诚然,我不在无节制地抹杀广大创作者在深入生活上的努力,相反,我更认为当下现实题材戏曲作品中,语言的生活化方面比前辈做得更好,更接地气,接近原型。但是不可否认,我们的创作更多的是远离观众诉求的话题,与观众产生隔阂,更有甚者,为了那个于观众不关痛痒的话题还忽视剧种的特性。每个剧种都有对应的观众层,每个剧种也都有其擅长表现的题材和拙于表现的题材。题材与剧种错位,所对应的是与观众的错位,非观众所期许。擅长凡人小事的花鼓戏,如强行选择高大上的英雄、伟人题材,必然是非观众所期许的,于观众而言就是无关痛痒,演出失败,进而流失观众,就都在意料之中了。
花鼓戏《一辈传一辈》,其人物在生活中随处可见,其事件也是家长里短的琐事,于剧种而言,题材是对应的凡人小事;于观众而言,是关乎观众痛痒的话题。如此,它的成功也就是必然的。
回归话题,关乎痛痒是戏曲繁荣的唯一选择。戏曲繁荣不在新创剧目的多寡,也不在剧目获奖数额的多寡,更不在获奖级别的高低,而在是否有一定基数的观众群,来长期维持稳固的观演关系。当然,仅仅依靠几个圈内人自己看,是远远不够的。观众群、观演关系,必须依托于剧目,以剧目来吸引人。政府相关职能部门和各院团此前的所有努力已证明,吸引观众、长期维持观众群别无它策。花鼓戏《一辈传一辈》的成功,给我们摸索的道路即是,戏曲要关注观众切身诉求,关乎观众痛痒,观众才会为你所吸引,从而关注你的演出。戏曲重回繁荣,依靠的是众多关注观众痛痒的剧目不断涌现,牢牢抓住现有观众群,并使队伍不断壮大,建立稳固的观演关系。
如此,尽管花鼓戏《一辈传一辈》并不完美,但仅凭它关乎风化的正确价值取向,以及关乎痛痒对戏曲繁荣之路的探索与实践,就足以彰显其存在的价值,这也是该剧可圈可点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