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婚记

2017-12-28 17:08高凤翔
草原 2017年12期
关键词:白梅山花婆婆

高凤翔

连日来,山花总感觉心里慌慌的,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夜里,钢子莫名其妙地哭闹起来,怎么哄也哄不好。山花着急,打手机请来村医。大夫检查后,说受凉所致,给孩子吃了药,又在他肚子上敷了热水袋,钢子才消停下来。

山花睡觉时,窗口已经发白。刚朦胧入睡,外屋就传来锅碗瓢盆碰击的声响。声音很轻,但还是被她灵敏地捕捉到了。像接到了命令,黏稠的睡意立刻烟消云散,她掀去被子迅速穿好衣服,趿拉上鞋边扎头发边向外走去。说来也怪,在家为姑娘时,老妈把勺碗瓢盆掼得丁当山响,她愣是充耳不闻,像被孙猴子的瞌睡虫叮咬了。

来到外屋,看见婆婆身子浸在袅袅的炊气中忙碌着做饭,她惶恐地走上前去接婆婆手中水瓢:“妈,我来。”这是嫁入柳家以来第一次起在婆婆后,婆婆没看她,继续哗啦哗啦地淘米:“你别沾手了。”

她觉得婆婆在责怪自己,想解释,怕婆婆嫌唠叨,就无所适从站在一旁。屋门敞着,公爹抱着干草向羊圈走去。老人的腰佝了,状如弯月,走着发出一连串沉闷的咳声,像啄木鸟在啄空洞的树干。她心里涌起怜悯,走出门来到公爹跟前说:“爸,您歇着,我来。”

公爹说:“挺脏的,我干吧。”

像被只手一下推出老远,山花心里蓦地来了气。自己不就是起床晚一会儿吗,你们给谁脸子看。她想转身走开,又觉得不合适,就在院中尴尬地站着。屋里的孩子知趣地哭了,她逃也似的钻进屋去。

坐到床上,抱起孩子,解开衣扣把枣红色奶头塞进孩子嘴里。孩子停止啼哭,她把目光转向对面的墙壁。墙上挂着一幅男人的照片,二十八九岁模样,正笑眯眯地望着她。她幽怨地说:“傻笑啥,你爸妈在外面干活儿呢!”

鸡鸭牛羊嘈杂的叫声从院里传来,她顺窗口向外看去。公爹手抓压水井把,身子一起一伏地按压,清亮亮的水从井口吐进水槽,羊儿争先恐后地抢着喝。婆婆腰卡簸箕,抓起里面的谷秕子抛撒在地上,鸡鸭蜂拥而上。像坐在什么不该坐的玩意上,她浑身感到不自在。此时她多么想公婆喊一声,花儿,过来帮帮忙!但那声音一直没有出现。她气恼地想,不能怪我不干,是你们不支使。

突然,她觉得屋子有些陌生,有种身在别人家的感觉。

吃完早饭,山花动手收拾桌上的碗筷。公爹用眼睛余光瞄一下她说:“钢子妈,你坐下,有几句嗑跟你唠唠。”

公爹从未用这么严肃的口吻跟她说话,她感到事情重大,便停止收拾碗筷,坐在椅上忐忑地等待公爹开腔。公爹咔咔咳嗽几声,又挠挠花白的脑袋,接着再吧嗒几下嘴,他就这样,每每叙说什么要紧事之前,总是这套程序。公爹状如鸡头的喉结蠕动几下说:“是这么回事儿,南村刘大巴掌的儿子刘志现在还未娶,我想……给、给你们往一起捏鼓捏鼓。”

她脸腾地红了,偷偷看公爹一眼。

公爹说:“刘志那孩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脑瓜子好使,能干肯吃苦,家里还有钱,你嫁过去就算掉进了糖窝窝。”

婆婆帮腔说:“趁年轻往前走一步吧,年纪轻轻的没男人怎么行。”

公爹劃火点燃支烟,深深抽一口,少时,鼻孔中摇出两缕老鼠尾巴样的烟线。他说:“话我都说了,你啥心思,敞亮给句话。”

她嘴巴动动,但什么都没说。

麦熟了,杏黄了,山花顾不得儿女情长,拿着镰刀下了田。

燥热的夏风吹拂,麦浪此起彼伏,宛如黄海的波浪。燕子贴着麦梢飞舞,像在庆贺丰收。望着滚滚的麦浪,她鼻子一酸。

春天播种时,风很大,田野上下被刮得一片昏黄。柳奎扶犁,婆婆散粪,她点籽,公公压磙子,一家人在烈烈风沙中摆下战场。春天草瘦,马吃不饱,还有一分多地没种完,马力竭,任柳奎怎么鞭打,光打响鼻不动弹。马一怠工,一家人急得不行。情急之下,柳奎把上衣一脱丢到地头,卸下拉犁的马,把马套搭在自己肩上,让爹扶犁,山花拉边套,叫齐,然后一咬牙,弓腰蹬腿向前拉去。犁动了,绳子深深地勒进肉里,可他硬是咬牙坚持种完了地。

想到这山花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头一低走进田里,挥镰快速割麦。

空气越来越黏稠,闷热得叫人透不过气来。

割倒一片麦子,她放下镰刀,用麦秸拧成腰子,把散麦打成捆。这时天空上聚满了云,云色很浓,看得出来,一场大雨就要来临。她手忙脚乱把麦捆收集到一起,一捆压一捆码成垛。刚码好麦垛,一道锯齿形闪电裂开云幕,接着响起清脆的雷声。她跑到旁边的地窨子里,拽出早已准备下的苫布遮盖麦垛。刚把麦垛周边围苫好,雨点就如断线珍珠一样从云层中坠落下来,砸得干旱的大地噗噗作响。雨珠渐渐连缀成线,缕缕行行像女人浓密的长发,天地间一片白蒙蒙。麦垛顶还没苫盖,她向后退几步,一咬牙奋力向前跑去。来到麦垛前,腰一弓灵猫一样向上蹿去。麦秸淋雨,发滑,身子不由自主滑落下来。她如是又尝试几次均未果,心虽不甘无奈身上已没了力气。她心里骂起柳奎,你这个不知疼人的家伙,跑到哪儿去了,快来帮我呀!回答她的是哗哗的烈雨。

此时她对男人产生前所未有的渴望,多么想依偎在男人山一样宽阔的肩膀上小憩一会儿,哪怕片刻。她想到了刘志。可意念一闪即逝,她觉得对不起柳奎。记得,柳奎临走时攥住她的手说,答应……我,一定……撑起这……个家,替我、我……赡养好……老人!

雨像急性子人发脾气,来得快,消得也快,不一会儿就停了,百灵鸟重新在湛蓝的天空上翻飞起舞,鸣啾如歌。有人开拖拉机路过,她求对方帮自己把麦子拉回去,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乡亲,何况她孤儿寡母的生活不易,那人遵命。

麦子拉回村卸在场院,她拖着散架似的身子回了家。

刚回到家,黄三就来了。黄三是柳奎的铁哥们,为人仗义,以前没少帮助过她家。她问:“有事儿啊三弟?”

黄三龇下钩机勺齿一样的板牙,用手指蹭蹭鼻子,一副为难的模样。她性子急,最怕说话拖泥带水的,嗓门不由大起来:“咋啦你这是,吭吭哧哧跟老娘们坐月子似的。”

黄三避开山花火燎燎的目光,低下头像跟鞋尖说话似的说:“嫂子你也知道,奎哥那年不是那啥、就是那啥……”

她急得心里猫挠狗刨一般:“有话快说,嘴里别跟含根棒槌似的,哎呀,急死我了。”

黄三脑袋垂得更低了,好像做了对不起她的事似的:“他不是从我那拿些钱吗,我、我寻思着……”柳奎他们结婚时,买家具钱不凑手,借了黄三的钱。

她不由焦急起来,眼下麦子还没卖出去,手里没钱。

看见山花沉默不语,黄三声音高了:“嫂子,我、我真急等用钱!”

她知道,黄三若有一分这口他是开不了的。她想了一下说:“三弟,你先回去,让我再想想办法。”

第二天一早,柳家兵分两路,公婆在本村张罗,她去外村拆兑。庄户人家挣几个钱不易,有谁愿有去无回,大家巧立名目拒绝,没有施以援手。

黄昏降临,她拖着松懈的身子回到家,刚一进院门,“转轴子”一伙儿潮水似的漫过来。她情知不妙,忙赔起笑脸招呼道:“大家来了,快屋里坐。”

“转轴子”绷着鞋底一样的脸膛说:“不用,就在这儿说吧。”

其实,“转轴子”说什么她心里明镜似的。春天柳奎住院,用了他们的钱。她叹口气说:“我手头现在没钱,各位大哥再宽容些日子吧?”

“转轴子”一瞪眼说:“不行,我们急等用钱,你就是砸锅卖铁也得把钱给我们拿上!”

其他债主附和说:“对对,不能再等了。”

人活在世上,谁没山高水低的时候,都是多年的乡亲,怎么为几个钱这样呢,难道钱比情还重?心里本来就着急,“转轴子”说话一横,她闷不住火了,赌气地说,“反正我现在没钱,你们爱咋咋的吧”。

“转轴子”脸一沉,像挂了霜的长白菜,愠怒地说:“咋的,耍蘑菇是不是?”转头询问众债主说:“大家说咋办?”

债主们七嘴八舌地喊:“用她家物品顶账!”说着撸胳膊挽袖子跃跃欲试。黄三怕下手晚了捞不着,率先冲进马厩牵起枣红马。其他债主选中目标,走上去,搬的搬,扛的扛,宁静的小院一片嘈杂。

她抱住孩子刮风一样呜呜地哭了。

这时,村主任刘春出现在院门口,怒声制止住债主的野蛮行径,柳家躲过了一场灾祸。

乡路弯弯,九曲回肠。

山花匆匆向前赶路,思绪却一程程折回到并不遥远的当年。

那时,她和刘志在乡高中上学。她们村离学校八里地,刘志他们村离学校十里地,中间有条干河套,还有一片松树林。一天老师补完课,放学时天色已晚,她和刘志结伴而行。刘志是班上有名的大白话,能言善侃,她性格开朗,爱笑。路上,她被刘志的巧言逗得咯咯笑个不停,光顾说笑忘了脚下,她不慎踩进土坑把脚腕崴伤。日暮霞红天色已晚,刘志不忍把她孤零零地丢在旷野,蹲下身要背她。她怕被人看见说三道四,拒绝。刘志不由分说,拉过她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嗨地一声站起来,一步一颤地走向绿树掩映的村子。

爬长脖子梁时,刘志脚下一滑跌倒,她重重地压在他身上。他头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像失去了知觉。她非常害怕,大声呼喊。刘志慢慢抬起头,眉角被青石磕得裂开条口子,殷红的血水染红了额头。

有人开着拖拉机迎面而来,看见他们的样子,掉转车头把他们送进乡医院。她小伤一处,经医生一抻巴就活蹦乱跳了。刘志眉角的伤口缝了三针,痊愈后一条卧虫状的疤痕永远地留在了额头,也铭刻进她心里。

高中毕业后,他们恋爱了,树丛里、高粱地中留下了有情人缠绵的身影。她爸听到信,围追堵截横扒拉竖挡的。原因很世俗,刘志家哥们多,家底薄,闺女嫁过去吃苦。她为爱坚如磐石,施展女儿家绝技,一哭二闹三绝食。老爸是村养殖合作社的牛倌,性子比黄牛还拧,认准的事九牛也拉不回,父女俩经过半年多的较量,她终于败下阵来。不久,老爸把她嫁给了柳奎。老柳家有前四后八轮大货车,出去一转悠就来钱。

五里路在回忆中被丢在身后,她进了河南屯,向东走一趟街拐进一条小巷,在一个铁栅栏围圈的院落门口停下。

院中矗立著一座白墙琉璃瓦的二层小楼,鹅卵石砌铺的小路从院门口一直延伸到楼下。小路两侧垂柳依依堆绿积翠。楼前有片茵茵草圃,花坛坐落其中,里面鲜花竞放姹紫嫣红,中间耸立着造型别致的人工石山,山间清泉飞溅,脚下清水潺潺。草圃旁有片空场,场上停着一辆轿车。摇曳的柳树下,一个三十四五岁左右,身体略微发福的男子仰躺在摇椅上看书,身子惬意而有节奏地摇晃着。面对与周围农房格格不入的豪华院落,她很吃惊,没想到驴粪蛋还真发了烧,刘志居然混出这般气派!如果不知内情,一定以为来到了什么风景点。看书人觉察到门口有人,抬头看过来,打个愣,站起身快步迎过来说:“是……你?快,屋里请。”

她垂下长长的睫毛,拘谨地说:“不啦,有几句话说完我就走。”

刘志说:“啥话,你说。”

她嗫嚅地问:“听说你……托媒了?”

“是。”

“黄花大闺女有的是,你为啥还……恋、恋着我?”

“黄鼠狼瞅斗鼠子,对眼。”

刘志的话虽糙,却灼人。她心里一热,眼中荡漾出怀春的妩媚,轻声责怪说,你咋还满嘴脏话!

刘志搔着脑袋嘿嘿笑着说:“说惯瘾了,张口就跑偏。”然后问:“咱俩有故事没?”

她喃喃地说:“我有个条件……”她原本是直言快语的人,之所以这样,是心虚。她知道,自己跟从前比,已属昨日黄花,失去了讲条件的资本。

刘志爽快地说:“啥一个两个的,你说!”

男人的爽快就是鼓励,她抹一把垂在额前的刘海,羞涩地说:“咱们结婚,我公婆得跟我一块儿嫁过来。”

“啥?啥!”刘志眼睛鼓溜圆像两颗黑葡萄。

老人是柳奎的爹娘,跟自己风马牛不相及,自己干吗养他们老?但刘志知道,事情如果解决不好,将成为他和她旧好重叙的障碍。他沉吟一下说:“要不这样,我出钱,让他们单过咋样?”

她心一沉,想说这不是钱的事,是对老人的感情问题。柳奎没了,老人已经失去了精神依靠,如果自己把他们孤零零丢到一边,那老人可就凄苦了。她知道,道理放之四海,刘志未必认可。

刘志强调说:“他们也不是你亲生父母,我这样做已经够意思了。”

她问:“没商量了?”

刘志迟滞一下,所答非所问地说:“你别总为他人着想,应该设身处地为自己谋划一下,你还有好几十年的路要走。以前我不敢吹,现在我可以大言不惭地告诉你,我刘志缺心缺肺缺心眼但最不缺的就是钱。只要你嫁过来,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她何尝不想,可她不能!

有一年,柳奎喝酒夜归,她赌气没开门。柳奎恼怒,一脚把门踹开。她火了,抄起笤帚劈头盖脸就打。柳奎挨不过,自卫反击,刚打她一巴掌,公婆双双从门外蹿进来,婆婆给儿子一耳光,公爹踹柳奎一脚。柳奎跳脚叫屈,话还没说完,屁股上又中老爸几脚。公爹说,我看你再动她一手指头试试,我非扁了你当画贴!柳奎吼道,是她先打的我!婆婆说,她有多大力气,打你还不跟蚂蚱弹似的,我跟你说,你要把她打出个好歹来,我、我饶不了你!柳奎气愤地喊,你们有偏有向!公爹青了脸,哆哆嗦嗦撸下鞋子。她见状不好,上前用身子遮住男人。鞋子结实地拍在她身上,发出钻心的疼。公爹怔一下,撇了鞋子,搓着手说,瞅瞅,这是咋说的。婆婆上前,抚着她身上被打处,回头冲老头吼道,你眼睛是干啥使的,黑药丸子啊?咋不看好再出手!

她有种做女儿的自豪感。

收完小麦,晚田该种了,田野上布满忙耕的村人。

山花倚着门框遥望着南甸子,表情恬静像在赏看忙碌的农耕图。隔壁王嫂从墙上探出头来,纳闷地问,弟妹,你家的地种上了?她摇摇头。王嫂提醒说,快立夏了,再不种就来不及了!她没吱声,仿佛那与自己无关。王嫂叹口气嘟囔说,没公鸡领着,打蔫兒呀。

背后传来公爹沉重的咳嗽。稍许,老人略带沙哑的说话声响起:“晚田该种了,不能再等了。”

“爹,咱种点儿啥好?”

“这还用说,大伙种啥咱种啥呗。”

“随大流不挣钱,咱不能跟在别人屁股后瞎忙活。”

“我看你就别想大饽饽了,咱呀,命有八斗不求一石,啊!”

“爹,现在不想法多抓挠钱,往后家里一旦有个灾祸咋整?”

“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说一步吧。”

他们正说着话,村主任刘春开着农田车驶过来,他进城去拉化肥。山花喊住他,说让刘春捎个脚,她也进城。刘春是山花远房表姐夫,按村俗,姐夫和小姨子开玩笑,见面不逗上几句,那一准关系不睦。刘春嘴角一咧,露出一缕坏笑说,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就不怕到荒山野洼让我拾捣了?她笑着回敬说,瞅你的 样,许有那份能耐。刘春说,那好,你等着,到时别说我事先没通知你。山花才不怕呢,回屋拿点日用品,蹿个高上了车斗。农田车一耸开走了,留下一尾黄尘。公爹不满地嘟囔,大忙季节,不老实在家种地,跑城里野啥去,真是的。

三个小时后,农田车风烟滚滚地进了城,刘春把山花放在大街的马路牙子旁,定好下晌五点在这里聚齐,就开车去了县农资公司。山花拍打掉身上的尘土,沿大街向东走去。

走出一里多路,向南拐三百多米,看见对面有个牌楼,山花心里说就是这了。牌楼很古典,上方蓝底的横匾上金灿灿地写着:山窝县农产品贸易市场。

市场内人头攒动,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阵容最大的当属粮摊,什么苞米高粱小米杂豆……应有尽有。数量最多的是荞麦,这是山窝县的特产,庄稼人从老祖宗起就种这玩意,谁家不种上点好像就不是庄稼人似的。山花来到一荞麦摊前,卖粮那干瘦的老头膏药一样贴上来,殷勤地问:“闺女,买荞麦呀?”

山花抓一把荞麦在手,拨拉着验看。荞麦籽粒饱满,像点点乌金。她由衷地说:“上得真实诚,啥价?”

老头说:“两块五。”

山花惊讶地说:“这么贱?”

老头怂恿地说:“既然贱就买点儿吧。”

山花不好意思地冲老头笑笑:“我家里还有挺多没卖呢。”

老头明白了,眼前的女人不是买主,是来市场哨探行情的。老头是热心人,没有因为山花不买而冷淡。他告诉她,家里有存货赶紧往外捣腾,过几天价还得落。

山花半信半疑地说:“还落,那怎么可能?”

老头说:“你还别不信,要我说情况比这还差,你是不知道啊,粮贩子趁人们种晚田腾不出功夫,正手挠脚刨地从外地往里倒腾呢,等他们拉粮的车一回来,粮价不落才怪了!”

接下去,山花又看了几个粮摊,很快觉悟到,晚荞麦今年是不能种了,卖不上价不说,还不好卖,得抓紧调整种植结构。可一转念,话好说,咋调呢?她不知道。忽然她看见有一粮摊前特热闹,好奇地走过去。拨开围聚的人进来一看,是卖绿豆的。摊前立着一块牌牌,上面歪歪斜斜的写着:绿豆,六元/斤。山花心里打开了小九九,绿豆虽低产,但水浇田亩产一百五十斤还是没问题的,投入也不大。如果种上一百亩,肯定比种荞麦来钱多。新发现让山花很兴奋,虽然身上有些疲惫,但她抖擞下精神又马不停蹄地在市场转悠起来。

常言道,锯响就有末。她发现电线杆子和墙上很有学问,上面贴着各种农产品收购广告和需求信息。她想,要是广告上说的不骗人,何愁粮食卖不上价。想着心里生发出许多感叹,世上的事就是怪,田种在乡下,市场、信息却在城里,要是这些早点传播到乡下,对老百姓该有多大帮助啊!又逛了一会儿,实在累得不行,她找个旮旯坐下,拿出从家里带来的馒头,就着矿泉水大口地吃起来。吃完馒头,力气又回到了身上。抬头看看天色不早,起身离开市场去指定地点找刘春。

来到会齐地点,看见刘春坐在车楼里,边抽烟边转悠着脑袋四下张望。那紧锁的眉头告诉山花,他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山花一露面,刘春恼火地说:“哎呀我的姑奶奶,你可回来了,我寻思让野汉子拐跑了呢!”

山花知道刘春往下说话会更难听,便使出“出口伤”的绝技:“拐我干啥,当老娘啊?”

刘春被噎住,张张嘴巴嗫嚅地说:“这破娘们儿,仨俩老爷们整不了。”

刘春他们回到村里,已是傍晚时分。

脚一迈进家门,山花就兴冲冲地冲在院中劈柴的公爹喊:“爹,有招了!”公爹被她没头没脑的话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拄着斧把探询地看着她。她知道自己因高兴话没说全,忙补充说:“爹,晚田咱种绿豆!”

公爹眨着眼问:“绿豆?绿豆咋种?”

山花被问住。说真的,咋种她也不知道。不过她觉得既然别人能种,那也难不住她,就说:“爹,过几天我去乡农业技术推广站学学就会了。”

公爹说:“要我说,咱还是安分守己地种晚荞麦吧,天上掉馅饼掉不到咱嘴里,一旦种砸了,冬天一家老小喝北风啊!”

公爹不支持,绿豆一准种不消停。山花换上笑脸甜着声调说:“爹呀,城里市场卖荞麦的比买的还多,咱再种那玩意非烂在家里。”

公爹抡起板斧,眼一鼓,嗨的一斧劈下去,木头是老榆木,结实,一蹦高,弹出老远。公爹手被震疼,咧着嘴在空中甩动几下,倔倔地说:“没人买咱就留着自己吃,好赖不用花钱买别人的。”

山花知道再说下去,公爹那酸脾气准恼,自己不能打铁烤焦大腿不看火色,扭头进了屋。稍许,屋里传出母子俩的欢笑声。

吃完晚饭,山花和婆婆到菜园里种小葱,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她办事靠实,婆婆信得过,答应帮她做老头子的工作。婆婆一表态,她心里托了底。在公爹那里,婆婆说话好使,她一发话,公爹立马屁颠儿屁颠儿执行。

第二天早晨吃饭时,公爹威严地干咳两声,山花知道,这是过门,老爷子要发话了。老头就这样,在晚辈面前总想法给自己塑造点威严。刚过门时,山花望而生畏,时间一长就不以为然了,甚至觉得可笑,一家人过日子,谁不知道谁,整这闲景干啥。摆完谱,公爹开腔了,说既然山花一门心思种绿豆,他也不打消她积极性,原则上同意。不过他得把丑话说在前面,如果种赔了,别怨老人没劝阻,是甜枣还是苦瓜都得自己吞。她知道这是婆婆作用的结果,但还是感激地说:“我记下了,爹你就把心放进肚里吧。”

山花办事麻利,当天就找到刘春,提出承包几十亩地的想法。孤儿寡母的不易,刘春当然乐意相助,和其他干部一合计,就把村东的八十亩园田低价包给了她,破例准许秋后卖了绿豆再交承包费。有了地,她跟七大姑八大姨凑些钱,买了种子化肥,请乡农技站的技术员做指导,央求亲戚朋友帮忙把绿豆种上。

田刚种上,老天就下了一场透雨,不几天绿豆苗破土而出。经热烘烘的日头一晒,小苗撒着欢儿长,一个月下来就封了垄。村人看着眼热,都说照这样长下去,一亩地纯挣五百块钱那是板上钉钉啥问题没有,老柳家缝条袋子就等着秋后装钱吧。山花更是高兴得不得了,夜里做梦居然都把自己笑醒了。她盘算,下秋卖绿豆挣了钱,再发展育肥羊项目,用不了几年自己就是村里的首富。

正当山花的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山响时,一场比石头还硬的冰雹从天而落,亭亭玉立的豆苗转眼间七零八落瘫在田里。

山花傻了。

婆婆害怕,颤声问:“花儿,你咋啦?”

山花面无表情,像青石一样。

婆婆说:“我胆小,你别吓妈。”

山花嘴唇颤抖几下,嘴一咧,撕布般的声音喷涌而出。她发疯地扑进田里,抓起一把夭折的豆苗贴在胸口,哑然失声地喊:“这咋我一烧香佛爷就掉腚!”声音未落,身子一挺,硬邦邦地栽倒在地上。

公婆连忙把山花搀架回家,请来村医收拾一番,山花才睁开眼睛。她从床上爬起来,把大家推出屋,咚地关上了门。

山花整整一天没露面。公婆急得在门前来回踱步,哀叹之声砸得小院地皮微微颤栗。这次打击对山花来说太重了,冰雹不仅毁了豆子,也砸没了她的信心。她哭啊哭,累了,歇歇,再哭。泪水干涸了,就用心继续哭泣。此时她在心里一遍遍问自己,这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大家人,以后怎么生活?她不敢想象,脆弱的神经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直想披上块塑料布去大街上游走。

傍晚时,还不见山花从屋里出来,婆婆急中生智,把钢子推到门前。钢子说:“妈,你快出来,屋里有耗子,可大了呢,专咬人脚。”屋里依然没有动静,孩子嘴一撇哇地哭了。

门咣的一声打开,山花冲出来,紧紧抱住孩子……

山花心情刚好点,公婆就向她发难了。

公爹问山花为什么不跟刘志,她说没有共同语言。公爹说,浪漫是给有钱人准备的,你想玩儿票没条件,解决衣食住行抚养好孩子那才是你该做的事。为说服山花,婆婆拿自己和老头儿为例,说他们当年只见过两面说了三句话,接下来就领了结婚证,在热被窝里一骨碌,孩子就生下来了,一过就是一辈子,也没感到有什么不幸福。

好话说了一笸箩,还不见山花开口。公爹急了,逼问道:“嘴巴贴封条了?说话呀,你究竟揣的啥心思?”

山花无法回避,在心里翻箱倒柜寻找一番理由,做出藐视状说:“我看不上他。”

公爹的脸沉了下去,话也损起来,自己啥身份也不掂量掂量,人家刘志没说道咱就烧高香了,你有啥资格挑肥拣瘦,还真拿自己当十八的啊!”

婆婆一反常态,脸上没了往日的慈眉善目,眼中闪动着决绝的光。她说:“不管你嫁不嫁刘志,反正这个家你是不能待了。”

山花大惊:“为啥!”

婆婆说:“我儿子没了,你不走,好像我们霸着你不放似的,乡亲们会怎么看?”

山花说:“这是我自己乐意的,与你们无关。”

婆婆说:“說别的没用,我们可不想让老脸发烧,实话跟你说吧,我和你爸主意已定,你必须走,我们不能再留你了。”

山花感到特别委屈,但还是说:“柳奎把你们托付给了我,我不能丢下你们不管。”

婆婆绝情地说:“羊肉贴不到牛身上,你就别装大善人了。”

像中了武林大侠的窝心脚,山花差点背过气去。她心寒了,也恼怒了,霍地站起身说:“那好,我走!”说完,怒气冲冲地出了屋。

像踩了风火轮,山花走得很快。几分钟过后,出现在茫茫的山野上。

路上,山花的泪水像断线的珠子往下落。悲凄中不觉来到了老鹞子山脚下,大路岔出一条小路伸向空旷的山谷,山花折转方向踏上羊肠小道。

小路边,青草茵茵,野花点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芬芳。山花步履匆匆爬上一面山坡,来到一座馒头状的坟茔前,扑上去用拳头捶打着松软的黄土哭嚎起来:“柳奎你个要账鬼,你说说,你爹娘咋一点儿人情不懂,我为他们好,不嫁人,可他们却好像我算计他们啥似的,已经往外赶我好几次了。你知道吗,那个家我不能待了,也待不了。我走,我不赖在你家。”

清风拂过,坟头上的草微微摇晃,柳奎像在冥冥中说:“那不可能。”

山花喊叫道:“咋的,你连我的话都不信?告诉你,说一句瞎话我那个!”那个是啥,她也不知道,总之不是好玩意儿,以前他们夫妻为了取得彼此信任,总好这样说。

微风中仿佛有柳奎的声音在说:“你再好好想想,里面是不是有别的原因?”

山花突然猛醒,对呀,公婆待自己一向亲如己出,他们为啥突然翻脸无情?他们又为啥非盼着自己嫁给刘志?难道他们不知道自己岁数一年年大了,越来越需要晚辈照顾了?想着,山花彻底冷静下来,暗暗骂自己浑,冲坟茔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啊,刚才我、我气昏了头,你歇着吧,我回去了,过些日子再来看你。”说完站起身匆匆下了山。

心急腿快,半个小时后,山花进了自家院子。脚一迈进门槛,人就拘谨起来,自己刚才对老人那是啥态度?腿像灌了沙子,沉重得迈不动步。她觉得自己应该像模像样给老人赔个礼,请求他们原谅,这样想着她向屋里走去。走到外屋门口时,听见幽幽的埋怨声从屋里飘出来,她停下脚步,凝神倾听。

“这回好,把钢子妈给逼跑了,看看往后咱生个病长个灾的谁管。”

“咱就这命,认了吧老婆子。”

“哼,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你这叫啥话,咱咋也不能光为自己着想,把人家拴在咱这破家里,她才二十八,一朵花才开啊。”

山花鼻子一酸,推门冲进屋里。公婆一愣,婆婆掩饰着擦去脸上的泪水。公爹迅速还原威严状,咔咔干咳两声,问山花怎么回来了?山花说她不想嫁人,准备留下来给他们养老。公爹说,我们不同意。婆婆亦步亦趋地说,我儿子没了,你再在我们家里掺和算哪码事,你还是快走吧。若是在一个小时前山花听到这话说不定会怎么委屈呢,现在却涌出深深的感激,她说,爹娘,刚才你们说的话我全听到了。公爹说,刚才我们说什么了?回头给老伴使个眼色,我们什么也没说呀。婆婆紧紧咬住嘴唇,老眼中盈满泪水。

山花眼含泪水说:“爹娘,你们的一片好心我领了,可我不能走。你们就成全我吧!”

公爹颤抖着嘴唇说:“孩子,我们拖累你了!”

就在山花琢磨怎么过以后的日子时,刘春和村会计来了。

刘春说,花丫的表哥在省城开家政服务公司,准备在村里招聘十个员工,包吃住,一个月净开两千块钱,待遇不错。经村里研究决定,生活困难者优先,他们给柳家安排一个指标,问山花能不能去。山花说能。

村干部走后,婆婆生气地指责山花乱做主,碟子里扎猛子不知深浅。山花说,家里需要钱,她不能坐等房顶上掉馅饼。婆婆说,有困难,找村里,村里不会袖手旁观。山花说自己一个肩膀也扛颗脑袋,不比别人缺啥,干吗不靠双手自食其力。婆婆说母鸡到啥时也打不了鸣,劝山花别逞能。公爹一直没吭声,只是一袋接一袋抽烟,眼睛眨得跟点豆子似的。当两个女人争论进入高潮,他磕打磕打烟袋锅发话了。他说,钢子妈说得在理,日子得靠自己过,不能老给村里添麻烦。他内疚地说,我们老喽,就是有挣钱的心也没那个力了,让你吃苦了。山花说,人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吃不了的苦,爹,我不怕!

晚上,山花接到刘志打来的电话,约她出去见面。山花不是小肚鸡肠的人,觉得自己和刘志虽不能梅开二度,但还可以做朋友。当月上柳梢头时,她把孩子交给婆婆,拿上手电出了家门。

鸳鸯河畔,月朦胧柳依依,小河流水潺潺。山花披着柔美的月光来了,距刘志一米多远站定。

“听说你要进城打工?”

“是。”

“我就闹不明白了,放着好端端的福不享,你这是何苦呢?”

“没办法,我需要挣钱养家。”

“怎么就没办法,你嫁给我不就啥都有了。”

“嫁给你,那老人呢?”

“我给他们钱,再给他们请个保姆这总行吧?”

山花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刘志狠狠一掌拍在树干上,树上夜眠的鸟儿受惊,扑棱棱飞起,尖叫着射向迷蒙的远方。

突然,刘志想到什么,急忙追上去拦住山花的去路。他说,出外打工背井离乡的不容易,如果你不嫌弃,去我公司干怎么样?山花眼睛一亮,这主意不错。刘志的公司在县城,离家也不远,既可以挣钱也能照顾家。可兴奋稍纵即逝,像火星坠入水塘中。刘志看出她的心思,严肃地说,你别以为我一天到晚脑子里总想搞对象那点儿破事,你不愿意,我不会死皮赖脸纠缠的。再说,你是我的下属,我跟你腻腻歪歪的,让员工们怎么看?听刘志这么一说,山花心里的阴霾散去。是啊,他挺大个老板在公司怎么会跟打工妹谈情说爱。于是,她答应下来。

时隔几天,山花去刘志的公司报到。

按理说,一个乡下女人没有专业知识,理应从事体力劳动,刘志却把山花留在办公室当了秘书。他什么用心姑且不论,山花却有种笨鸭子被赶上架的感觉。山花之前,辦公室已有一位秘书,叫白梅,二十七八岁,名牌大学文秘专业毕业,模样像照着美女明星长的似的,举手投足都洋溢着知性女人的优雅。山花长相漂亮,却瞧不上漂亮女人,在她心里白梅十有八九中看不中用。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她对白梅刮目相看。

那天,有位外地客商来公司推销工艺用品,盘碗杯勺均有,刘志出差不在,业务室的人不敢做主,就把事情反映到办公室。山花初来乍到,又不懂业务,不好做主,便推给了白梅。白梅验看完货物,拨打刘志的手机。刘志手机关机。客商不耐烦了,嚷嚷着要走。白梅一咬牙,收!事后,大家私下议论,那么高价格收进来,非赔个底掉不可,等着吧,老板回来肯定会雷霆大发,弄不好白梅就得卷铺盖走人。

果不出所料,刘志回来后,听完业务负责人汇报,脸色立变,把白梅找来,拍着桌子大吼大叫,穷凶极恶的样子像要吃人。白梅毫不畏惧,据理力争。理由是,收进来的瓷器质量高档,肯定能在市场上卖个好价。刘志一听更来气,你不就比别人多喝几天墨水嗎,还真把自己当成未卜先知的神仙了!刘志对人向来温文尔雅,如此动怒史无前例,山花暗暗替白梅悬起了心。

不久,一家高档酒店开业。刘志让山花把白梅采购的餐具推销给他们。对方采购员到库房验看货物,中意,经讨价还价,把瓷器全部买下。刘志赚得盆满钵满,高兴得连走路都像在跳欢快的圆舞曲。

过后,刘志专门召开环节干部会议,当众向白梅道歉,并按公司规定,奖励了她一大笔奖金。山花对白梅肃然起敬,在她心里,白梅就是无与伦比的大才女。

山花没有看走眼,白梅果然不同凡响,不但有魄力,业务精湛,为人也大度。山花负责公司内务工作,收收发发,上传下达,卫生福利,婆婆妈妈。虽说没什么技术含量,但干惯农活的她做起来还是很吃力。白梅不做袖手观,闲暇之余经常点拨。在白梅的帮助下,时间不长,她工作起来就得心应手了。山花不是有来无往的人,白梅投之以李她便还之以桃,两人在你来我往中成了掏心掏肺的闺蜜。

一天,办公室没人,山花埋头案上处理文件,忽听刘志在里间喊她。她走进刘志办公室,像所有职工一样恭敬地问:“刘总,啥指示?”

刘志一摆手说:“算了吧你,谁不知谁呀,你少给我玩这个。”

山花惶惑地问:“那我怎么称呼你才合适?”

刘志说:“当众可以叫我刘总,私下就叫我的名字。”

山花顾虑重重地说:“那样不合适吧?”

刘志说:“有啥不合适的,你忘了,小时候我的名字数你喊得最欢。”

一提小时候,山花心里涌出柔情蜜意。她说:“小时候是小时候,现在是现在,你眼下可是大老板。”

刘志大咧咧地说:“啥大老板不大老板的,衣服一扒跟别人没啥两样。”

山花脸红了,嗔怪地想,这个刘志,都是老板了还粗话连篇,真是做下病了。白梅推门进来,看见山花羞涩的模样,一愣,连忙说:“对不起,打扰了。”说着向门口退去。

刘志笑着说:“这是啥话,好像我俩搞不正之风似的。”

白梅感觉自己误会了,红着脸把手中的传真件呈上来,请示说:“外地有家公司要一吨羊绒,库存不够,怎么办?”

刘志看过传真表态说:“马上组织业务人员和车队下乡收购。”

山花发现,刘志和白梅配合很和谐,觉得他们是天生的一对,心里萌生撮合他们的念头。

她故意赞扬白梅说:“瞧瞧,白秘书真能干!”

刘志说:“你也不错啊,我找你就是想表扬你几句。”

山花不好意思地说:“我怎么能跟白秘书比。”

从那天起,山花开始躲着刘志。

女人的感觉是敏锐的,白梅觉察到山花的反常。一天晚上,她悄悄地问山花,姐们儿,你干吗总让我和老板接触?山花问,你还没处对象吧?白梅知道山花的意思,遗憾地说,可老板已经有女朋友了。山花惊讶地问,啥,他有女朋友了?不可能!白梅说是刘志亲口告诉她的。山花急迫地问,他的女友是谁?白梅蹙眉回忆一下说,好像是他邻村的一个高中同学。山花脸一热,忙说,我们前后村住着,论亲戚我还是他的表嫂,他有没有对象我还不清楚,别听他乱说。白梅眸子一亮,真的?山花调侃地说,错了管换。

第二天,山花发现,本来注重仪表的白梅更漂亮了,有事没事频频出入老板办公室,神态愈发千娇百媚。

一天,白梅出外办事不在,刘志倒剪双手冷着脸从里间走出来,一声不吭围着山花办公桌踱步。山花感到莫名其妙,探询地问:“你、你怎么了?”

刘志锐利的目光刺过来:“是你给白梅支的招吧?”

山花辩解说:“你高抬我了,白秘书怎么会听我的。”

刘志掷地有声地说:“你少跟我玩猫腻,告诉你,这辈子我是缠定你了!”

山花心头热浪一耸,却故作不以为然地笑笑说:“我有啥好的,你别拿苞米饽饽当白面馒头。”

刘志硬邦邦地说:“你就是狗尾巴花,我也看好你!”

山花嗫嚅地说:“可我……”

刘志高声说:“你少装,你什么心思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山花惊慌地看下窗外说:“嗓门小点儿,让人听见多不好。”

刘志声音更高了:“我就是想让全公司人都听见,我爱郝山花!”

山花连忙捂住刘志的嘴,慌张地说:“你疯啦,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白梅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一位衣冠楚楚的客户。山花脸一热,放开刘志,低头匆匆走出办公室。

回到外间,山花身子无力地倚在墙壁上,心里有股说不出道不名的滋味。这时客商恭维白梅的话语从里间传出来:“刘老板,白秘书可不一般哦,当属商界丽人,用我们南方人的话说,可谓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啊!”

若是以前听到这样的话,山花会不以为然的,可今天却觉得格外刺耳,竟鬼使神差地走进里间,板着面孔像对下属下达指示地对刘志说:“你出来一下。”

白梅满眼惊愕,客商一脸不解。刘志尴尬地向客商解释说:“我们是同乡,从小一起长大,请别介意,我去去就回。”

刘志跟山花来到外间,询问什么事。霎时,山花后悔了,自己是咋了,怎么做出这般荒唐之举?她迟滞一下,小声说,没事。刘志嗓门骤然高起来,“你、你拿我当猴耍啊!”山花咬住了嘴唇。刘志狠狠瞪山花一眼,折身回了自己办公室。此时,山花意识到,自己陷入不可能的奢望中,必须跟刘志彻底了断。思来想去,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移情别恋。

很快,一个男人走进山花的视野。

那人不是帅哥,用时下标准衡量,是彻头彻尾的等外品。他是公司的装卸工,三十出头,黑红脸膛,厚嘴唇,个不高,长得很结实。以山花的经验看,这样的人大都可靠。经暗中向人打听,得知他叫吴福,家住山区,经济条件不好,光棍一人。

山花心动了。

她利用秘书身份,以核对档案为由把吴福请到办公室。第一次接触,山花心慌得不得了。吴福看上去更紧张,像犯人面对警官,手不安地揉搓着衣角。山花问吴福为什么出来打工?吴福回答,家里遭灾,生活困难,出来挣钱。山花现出同病相怜的神色,说以后有啥事找我,我会帮忙的。口气义薄云天。吴福连连致谢,可目光很冷,好像山花心怀叵测似的。

不久,山花跟吳福联络感情的机会来了。

吴福卸货把腰闪了,山花以办公室名义出面,请医送药,关怀备至。吴福不知是真没看出来还是装傻,一点没有反应。同宿舍的人提醒说:“你这家伙艳福不浅,秘书美人看上你了。”吴福苦笑着说:“就我这熊样,人家能热我?”

伤好以后,吴福处处躲避山花,有时实在避不开,头一低装作没看见。山花气馁地想,自己犯的是哪门子贱,干吗把一片真情用在不懂风月之人身上。心里憋闷,就想问个所以然。于是找到吴福,开门见山地问:“我哪儿得罪你了?”

吴福说:“没有哇。”

山花愠恼地问:“那你为啥躲着我?”

窗户纸被捅破,没法再回避,吴福吭哧着说:“我怕……别人看见,对你……不好。”吴福的话山花相信,因为他是老实人。看见山花沉默不语,吴福掉头要走。山花忙喊:“哎,你站住!”

吴福驻足,但没有回头。

山花低下头摆弄着衣角,怯声说:“我要去商场购物,怕拿不了,你跟我去一趟吧?”

吴福迟滞一下说:“我不去。”

山花困惑地问:“为啥?”

吴福支吾地说:“我的伤还没好利落。”说着低头匆匆地走了,好像犯事在逃。

当天上午,吴福一个人装了差不多一车黄豆,一个腰疼的人怎么可能做到。山花感到吴福在说谎,有些恼火。但转念一想火气就消了。据她观察,吴福从不逛街,即便有什么日用生活品要买,大都托别人买回来,这可能与没钱有关吧?再说,一个大老爷们甩着膀子逛街那成什么了。在她心里,那不是男人的营生。

山花独自去了商场,买了自己所需的生活用品,然后又给吴福买了些水果。回到公司她直接去了吴福宿舍,吴福的床空着。山花问,他呢?室友支吾地说,去库房干活了。山花转身出了男宿舍,直奔库房而去。

看见山花匆匆走来,打更的老头从值班室迎出来,殷勤地问:“郝秘书,忙什么呢?”

山花问:“吴福呢?”

老头说:“他没来。”

没来?怎么会呢?她匪夷所思地盯着老头,好像他把吴福藏匿起来似的。

老头不知怎么回事,有些紧张:“他真没来。”

不知想到什么,山花脸色一沉,掉头走了。

宿舍里,吴福正躺在床上睡觉。山花推门闯进来,劈头盖脸地说:“好哇,你敢耍我!”

室友被惊醒,纷纷坐起身来。吴福起身下床,拉着山花走出宿舍,来到公司后院空场,他说:“有气你就撒吧,怎样都成,由你。”

山花火却发不出来了。她问:“刚才你躲到哪儿去了?”

吴福说:“床下。”

山花问:“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宿舍找你?”

吴福快速溜瞄山花一眼,低声说:“从窗口看见的。”

山花费解地问:“为啥躲着我?”

吴福粗大的喉头蠕动一下,小声说:“我……不想和你来往。”

恋爱是双方的事,不能单边霸权。可山花还是忍不住发了火,指责吴福不懂人情。吴福承受不住口诛笔伐,重重叹口气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嗫嚅地说:“你的心思我懂,可我……不配。”

山花在心里为吴福加分,因为男人老实本分让她有安全感。她羞涩地说:“知道吗,我对你是真心的。”

蓦地,吴福仰起头注视着山花,眼中闪动着难以言述的表情。

山花脸更红,像灿烂的晚霞。

吴福站起身张开手臂把山花拥进怀里。像被青藤缠住,山花有些透不过气来,但幸福却风驰电掣地涌上心头。当年柳奎在树毛子里就是这样拥抱她的,从那一刻起,就像飘零的扁舟回到了温馨的港湾,她有了归属感。吴福身上散发着浓稠的汗腥味,久违的男人气味让山花陶醉,它是那样的芬芳,是那样的诱人,她产生了强烈的渴望感……

突然,吴福火燎似的推开山花,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前方。山花觉得奇怪,扭头顺着吴福的目光看过去,身子不由一抖。刘志站在她背后愠恼地盯着他们。山花嘴巴动动,不知说什么好。刘志狠狠瞪山花一眼,转身走了。

山花心里有些发慌,追上去质问说:“什么意思你?”

刘志猛地停下脚步,回头吼道:“心里不明白吗!”

山花说:“咱俩是不可能的!”

刘志蛮横地说:“咱俩不可能,别人也别想可能!”

这不欺行霸市吗?山花倔倔地说:“我就跟他好,你能怎样?”

刘志说:“我炒了他!”

山花愣住。刘志他了解,说到做到,弄急了这事他真敢做。她目光没了先前的锐气。她不忍心让吴福受牵连,那是个老实巴交的人。

时隔不久,吴福却出事了。

那天,山花正在收拾案头上的材料准备下班,一辆警车响着急促的警笛开进公司院子。车停下,上面下来几个警察,直奔后院仓库。少时,押着戴着手铐的吴福走过来。山花从窗口看见,大惊,跑出去问究竟。警察告诉她,吴福真名叫侯杰,是个惯偷。

山花惊呆了。

脚一迈进家门口,公爹剧烈的咳嗽声迎面而来。入秋天气变凉,老人的气管炎复发。为给家里省钱,他没去医院,用大药片硬顶着。老病顽固,药力拗不过它,病情日趋加重,咳声就像啄木鸟啄叨空洞的树干,老脸憋得像秋后的紫皮茄子。山花顾不得和孩子亲热,开上三轮车把公爹送进了乡医院。

一个月后,红润重新回到公爹的脸膛。可忧愁又重新压上山花心头,自己辞了职,以后一家老少生活怎么办?显然,公婆也考虑到这个问题,老调重弹再劝山花嫁人,并偷偷打电话请来她的娘家哥哥当说客。大家说得口干舌燥,山花油盐不进,哥哥叹口气走了。婆婆扑通给山花跪下了。她说,花儿,人拗不过命,求你啦!山花上前搀扶,婆婆立地生根,山花只好陪着跪下去。她说,娘呀,你臊我啊!婆婆说,孩子,就给娘个面子吧,啊?山花说,娘,你别撵我,我会让你和爹过上好日子。

晚上,山花屋里的灯整整亮了一宿。

第二天早晨,柳家院门口贴出一张醒目的广告:

郝山花,现年二十八岁,丧夫。征婚条件是,男方无论俊丑,只要心地善良,身体健康,勤劳能干,会过日子,没有恶癖,不嫌弃老人和孩子即可。有意者请联系我。山花

广告贴出后,应征者先后上门。经面谈,山花选择了外村人老蔫。老蔫忠厚老实,脾气好,勤劳能干。

半年后,山花和老蔫举办了婚礼。刘志闻讯赶过来,众目睽睽之下质问山花说:“你为啥嫁人?”

山花问:“我怎么不能嫁人?”

刘志大声地说:“你明明知道我在等你!”

山花说:“咱们是不可能的。”

刘志吼道:“你怎么说不可能,知道吗,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山花愣一下,脸上现出难以言述的表情。良久,她嘴唇颤抖地说:“其实我没啥好的,不值得你留恋,和白梅成家吧,你们挺般配的,真的。”

刘志懊悔地捶打着脑袋,痛悔不已地说:“当时你说我怎么就想不开没答应你的要求呢!”

老蔫从屋里走出来,看见这情景,有些发蒙。

刘志突然指着老蔫鼻子凶凶地吼道:“以后对山花好点儿,如果敢有半点儿不好,我他妈饶不了你!”说完掉头走出院子。

从那天起,山花对老蔫就没笑过。

一晃,冬天过去。和煦的春风梳过田野,山的阳坡、沟堂子里泛起淡淡的鹅黄绿,杨树枝上结出深红色的叶苞。看得出来,用不了几天树就会绽叶。又到了种植春麦季节,看见山花情绪不好,老蔫独自赶着马车拉上农具下了田。山花虽然懒于家务,但种麦这样的大事不敢旁观,整理下心绪,也来到田里。

种麦不是一个人的活,起码得三个人。也就是说,一个扶犁,一个点籽,一个打磙子。老蔫集三任于一身,犁开垄沟,回头点籽,然后再赶着马打磙子。山花心里不落忍,走上前帮忙。老蔫说你别沾手了,挺累的,我一个人干就行。山花心里热了一下,这个老蔫,别看话不多,挺知疼知热的。看看田已快种完,山花没动手,站在一旁看老蔫忙碌,心里暗暗和刘志比较,一会儿看好刘志,一会儿看好老蔫,最后弄得心里乱糟糟的。

麦子种完,天便黑下来,山花帮助老蔫收拾好农具回了村。

回到家,山花扎上围裙下了厨,准备炒几颗鸡蛋让男人喝几杯。

山花在烟熏火燎的外屋忙碌着,听见孩子欢愉的笑声从屋里传来,好奇地掀起门帘向里屋看去。老蔫趴在地上当马,孩子耀武扬威地骑在他背上。在孩子的号令下,老蔫时而奔腾时而款款而行。山花有些生气,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人家干一天活儿挺累的,怎么还折腾人家,别说是后爹,就是亲爹又能怎么样。爬了几圈,老蔫气喘,嘟囔说,歇一会儿,累趴蛋了。孩子任性地喊,不行不行,接着玩!老蔫振作下精神说,好好,接着玩,那你快吹冲锋号。孩子把手放在嘴巴前做吹号状,嘴里发出嘀嘀嗒嗒的声响,老蔫快速向前爬去。山花不忍看下去,大声喊,踩鼻子上脸了,你给我下来!孩子玩性正浓,没听。山花走上前,伸手把孩子抻下来,孩子哇地哭了。老蔫抱住孩子哄劝说,别哭,咱们接着玩。说完趴下身,来,骑上。孩子胆怯地看一眼山花。老蔫说,别怕,你自管骑。有人撑腰,孩子有恃无恐,重新骑到老蔫背上,威风又回到了脸上。山花责怪地说:“你就宠吧,孩子早晚让你惯坏了。”

炒好鸡蛋,山花连同酒一起端上桌,高规格的待遇叫老蔫惴惴不安,他说,不年不节的,你这干啥?山花说, 唆啥,给你做你就吃呗。老蔫拿筷子夹起炒鸡蛋送进孩子嘴里,时间不长,一盘鸡蛋都进了孩子肚里。山花暗暗庆幸,孩子摊上一个真心疼他的后爹。

吃完饭,山花让孩子去找奶奶睡觉。孩子没亲够,偎在老蔫怀里不愿走。老蔫说,孩子没玩够,你让他再玩会儿呗。山花觉得老蔫傻得可笑,心想,孩子不懂事,你大人也不懂事,她想把心里话告诉老蔫,又说不出口,就塞给孩子几块糖说,这回该去睡觉了吧?有好吃的,孩子当然乐于听命,驯服地被山花抱走。

山花折回來,插上门,上床铺好被褥,然后开始解衣服。老蔫眼中满是惶恐和不安。山花杏眼含羞地说,看啥看,还不快睡觉。老蔫打个愣,伸手急不可待地去解衣扣,突然想到什么,重新把衣扣系好。山花纳闷地问,怎么了?老蔫说,老爷子感冒了,我过去看看怎么样了。山花说,我已经给他吃过药,应该没事了。老蔫踌躇一下说,还是过去看一下,要不睡觉心里也不踏实。说着转身出了屋。

山花长长舒口气,嘴里喃喃地说:“柳奎,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十一

不久,山花对老蔫又冷淡下来,缘由是邻居家拔地而起的小楼。

柳家房子是旧点,但还说得过去,让邻家小楼一比,就有点像地窨子了。山花对老蔫产生了不满,一样的男人,都肩上扛颗脑袋,人家能挣来钱盖楼,你老蔫怎么就做不到?

其实,老蔫不是没有发财的机会。他和山花刚结婚时,邻居张学看他为人老实忠厚,能干,提出跟他合伙种植葵花。去年葵花籽市场走俏,他们村土壤适合种葵花,肯定能挣大钱。张学脑袋聪明,人说没长毛都成精了。同样种地,他家就比别人收入多。老蔫跃跃欲试,但没敢轻举妄动。他不比别人,上有老下有小,肩膀上担着五口之家的生活,丁点儿不能出偏差。见老蔫迟疑不决,张学不耐烦了,跟别人合伙去干,秋后果然发了财。到嘴边的肥肉睁着眼往外扒拉,脑袋让蛆拱了?山花来气,很想找机会跟老蔫吵一架。

一天,老蔫正在拔外院墙根的草,一辆漂亮的轿车驶过来,嘎地停在他们家院门口。老蔫以为是县里领导下来走访贫困户,忙举起笑脸迎过去。车门打开,先下来一位珠光宝气的美艳女人,随后刘志手里拎着一大包礼物走下来。老蔫热热地喊声志哥。刘志问山花在家吗?老蔫说在,回头冲院里喊山花。山花跑出来,看见女人一愣,问你找谁?女人说,就找你。说着摘下墨镜。山花眉眼上跳出兴奋,啊,白梅!俩人拥抱在一起。忽然山花意识到什么,连忙推开白梅。果如预感,自己身上的麦屑粘到白梅名贵的旗袍上,她慌忙抬手去擦,麦屑抹掉了,可白梅洁白的旗袍上却印上一道道灰色的指痕。山花惶恐地说,我……刘志说,没事,快请我们进屋吧。山花这才前面带路引领客人进了院。

刘志先看望了老人,再来到山花屋里。满屋巡看一遍,眼中闪出伤感之色。家具很简陋,也有些陈旧。刘志叹口气,从精致的皮夹里掏出一叠钱放在桌上。山花脸上有些发烫,有种吃嗟来之食的感觉。

客人走后,老蔫摆弄着他们带来的礼品爱不释手,啧着嘴夸刘志够意思。山花突然脸色一沉,抢下礼品摔在地上,责骂老蔫没能耐,不争气。老蔫被骂蒙了头,后来听山花骂得愈发难听,铁青着脸走了。

开始,山花以为老蔫赌气,没理会。一连几天不见人影,这才急了,四下打听,得知,老蔫进城打工去了。山花气顺了许多,看来老蔫还有点男人的血性。她盼着他早点儿挣钱回来由家人撒欢儿花。

几个月后,山花正在小菜园挖土豆,一个拄着拐杖的男人出现在院子门口。

山花说:“这是住家,敬老院在村东头。”

那人说:“是我。”

山花一惊,抬头去看,是老蔫。老蔫一只胳膊打着吊带,头上裹着白纱布,像电影里战场上下来的伤兵。山花丢掉铁锹走上前,疾言快语地问:“咋弄成这样!”

老蔫进城后,先在一家商场当装卸工,后来觉得挣钱少,又到居民区做兼职清洁工。一天,从建筑工地下班,饭也没顾得吃就来到居民区搞楼道卫生。干着干着,头一晕栽倒在地,顺楼梯骨碌下去……

手机响了。电话是刘志打来的,他沮丧地告诉山花,他跟白梅离婚了。她惊问为什么?他说性格不合,过着别扭。山花默然地挂了手机,抬眼看向满脸忐忑的老蔫。老蔫说:“咱們离吧,我不玩赖,真的。”

山花没说话,把头轻轻偎在老蔫肩上,仿佛他是座大山。

[责任编辑 赵筱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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