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刀
1944年,受许广平委托,唐弢和刘哲民前往北京,劝说欲出售鲁迅遗物以弥补生活窘迫的朱安,不善言语的朱安突然爆发:“你们总说是鲁迅遗物,要保存,要保存!我也是鲁迅遗物,你们也得保存我呀!”
字字千钧,字字泣血。朱安把自己矮化为一个物件,也许在她心里,自1906年嫁进周家那时起,自己在鲁迅眼里从来都不是妻子,而是一个没有思想没有言语的物体。鲁迅曾对好友许寿裳说,“这 (朱安)是母亲给我的一件礼物,我只能好好地传送它,爱情是我所不知道的”。
多年来,在鲁迅的强烈光环下,朱安这个名字要么被刻意忽略,要么变得讳莫如深,甚至多了几分敏感。也所以,乔丽华通过走访朱氏后人,搜集各方面人士的回忆,运用报刊资料、回忆录、文物、生活等资料,透过本书呈现朱安69年的人生轨迹显得弥足珍贵。
在乔丽华的指引下,走近朱安,我们看到的是一张守旧女性的标准画像。无论是从书中选用的几张照片,还是朱安日常言行来看,她在陈旧妇德考卷中均可取得不错的成绩。从1906年嫁入周家后,她就承担了孝敬照顾婆婆的任务,37年如一日。虽然与鲁迅待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二人直接交流语言屈指可数,但在这段时间里,她还是默默承担了一个妻子对丈夫悉心照顾的责任。
对于鲁迅,性格懦弱的朱安只能屈从,但长年累月后,心底被压抑的火山还是爆发了,不过她的反抗同样没有跳出守旧的枷锁。比如在孙伏园印象中,朱安至少有两次当着鲁迅亲朋好友的面,向鲁迅公开发难,数落鲁迅的不是,一次在绍兴,一次在北京。显然,朱安所能想到最激烈的反击方式也是最传统的。不过,即便这样依然于事无补,祭出最激烈的反击方式后,朱安反倒没了底牌,她只能再次退让。
在乔丽华看来,朱安“宣布一辈子侍奉娘娘,恐怕这也是她所能退守的底线了”。朱安显然“记住了长辈们常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生为周家人,死为周家鬼”。尽管鲁迅在与许广平结合前数度迁居,朱安都坚定地跟随,包括鲁迅与二弟闹翻她也坚定地站在鲁迅这边。乔丽华认为,朱安的坚定态度实际是在捍衛自己在周家的地位,“尽管是极其可悲的地位”。
当然,鲁迅对陈旧的世俗也心知肚明。“按当时绍兴风俗,如果姑娘被男家退聘,无异于被宣判了死刑,是家庭的耻辱。”这也是后来鲁迅与许广平同居后,不再强求与朱安离婚的原因所在。
朱安的守旧意识可谓根深蒂固,传统已经侵入她的骨髓,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这些努力根本不可能在她身上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些努力也根本没有对她的旧式思维产生过真正的触动,比如“鲁迅去逝后,她与许广平姐妹相称,俨然以鲁迅正室自居”。朱安临死前还留下遗嘱,希望死后与鲁迅合葬。显然,她先前无论是学体操还是剪头发所做的努力,不是出于对新思想的接受,而单是为博取鲁迅的注意。
对于渴望拥抱新思想的鲁迅而言,朱安的这些举动远远不够,更何况这并非发自她思想的觉醒。鲁迅如此要求并非因为朱安是自己名义上的妻子,而是对一个身处“三千年未有之变局”时代女性的基本要求,他对祥林嫂等人那些死守旧式思维的人物,早就表明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坚决态度。
朱安信守传统,但传统不能给她以任何力量,反倒总是令她头破血流。如果不是乔丽华,似乎没有人会想起或者说愿意想起有这么个女人,哪怕她曾是鲁迅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