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有月亮

晓池

今夜，伸手不见五指。

小翠和石头约好了今晚私奔。小翠的心里像小鼓一样咚咚咚敲个不停，今儿个是怎么了？越是想镇定，越是慌张。一定是什么地方露出破绽了，刚才上厕所的时候，总觉得大哥就在厕所外不远的地方猫着。

小翠是村里公认的美人。兄妹五个，因为家里穷，四个哥哥都还没成家。尤其是大哥和四哥，大哥都五十好几的人了，咿咿呀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四哥今年春上检查，肺癌晚期，拿不出钱来治疗就这么干耗着。父母张罗着让小翠给大哥换亲，再讨一些彩礼钱，给老四治病。

小翠好几次都梦见自己被家里人七捆八绑地送到后村那个又老又丑的独眼龙家里，在独眼龙猴急的攻势下拼了命地挣扎，醒来惊出一身冷汗。

吃完晚饭收拾好碗筷，发现家里人都不在家，小翠就想溜出家门，刚抬起脚，就听到里屋传来苍老的声音：“到哪去啊？”小翠一惊，颤颤地应了一句：“上茅房。”“不是刚去过吗？”里屋又冒出一句。小翠又是一驚，心想老娘都80岁的人了，眼还看不见，咋心里明镜似的呢？“我东西丢茅房啦，妈，你睡吧。”

里屋的小油灯透过纸糊的窗户，老娘的影子映在窗纸上，晃来晃去。

小翠顺着墙根弓着腰悄悄溜出院子。外面一片漆黑，夜风吹动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在小翠听来就是一阵阵滚过的惊雷。小翠向村东头一路小跑。刚跑出十几米远，就见不远处的树下有五六只手电筒光闪闪烁烁。隐约还听到后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絮絮叨叨的说话声。坏了，一定是吃饭的时候露出马脚，家里人发觉了。小翠灵机一动，闪在路旁的一大片树丛里，蹲下身子，屏住气，死死盯着路上的动静。等后面的人走近了，愤愤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这孩子太不懂事了！撵到了非打断她的腿！听声音，是三哥的。

脚步远去，声音越来越小。等到声音全部消失了，小翠才从树丛里蹑手蹑脚摸出来。出来后，小翠抬步疾走，一路很顺。出了村子，眼前是一大片黑黢黢的玉米地，进入七月，玉米已经有人把高了。小翠长长舒了一口气。

小翠拢了拢头发，抬起脚刚想落下来，一束手电筒光就从玉米地里射出来，紧紧罩在了小翠的脸上。“站──住！”伴着有气无力的一声呼喝，小翠彻底蒙了，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地方还堵着一个人。强烈的手电筒光在小翠的脸上晃来晃去，小翠根本就看不清前面的人是谁。手电筒越来越近，等走到跟前，顺着手电筒的光，小翠看到了一张惨白的脸，就像死人似的。四哥正幽幽地盯着小翠一字一顿：“吓──着──了──吧？”声音听起来像哭。小翠怔怔看着四哥，一句话说不出来。四哥用手拍了拍小翠，长叹一声，头扭向了一边。突然四哥转过头一把托住小翠的脸喃喃地说：“让哥再看看你！让哥──再看看你……”小翠发现，平时病怏怏的四哥今天像是换了一个人，动作敏捷极了，神情怪异。

“哥──”小翠仰起脸，被四哥今晚的举动吓呆了。

这个时候，从后面的土坡下面又有几束手电筒光照过来，伴着说话声声，走近了，小翠方才看出是爹和大哥还有一些村里的人。“幸亏老四在这地方守着，要不，还真让这丫头跑了！”“快，把这丫头捆起来！带回家！”爹的吼声里透着寒气。一伙人一窝蜂似的围拢过来。小翠一下子瘫在地上。

“慢──着！”同样是有气无力的，但却透着不容违抗的力道。围拢过来的人一下子僵住了，怔怔地盯着这个要死的人。

“老──四，你，你这是要干嘛！”

“我干嘛？我还想问你们这是干嘛呢！你们这不是把翠儿往死路上逼吗！”

“你疯了吧，老四！”

“我没疯，一点没疯！”。

“翠儿，你走吧，这里有我呢！”说着，老四从怀里掏出一把剪子，“谁敢动翠儿一根指头，我就先死在这里！”在手电筒光的照射下，老四的脸惨白惨白，却有一种不容侵犯的凛然。

“走吧，走吧，人家都要出人命了！”一起跟来的村里人嘟哝着，陆续散去。只剩下大哥和爹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还不快走！”

“哥──”小翠在四哥的催逼下一步步后退，踩着四哥照过来的手电筒光，小翠心里难受极了。那一束白亮亮的光照，多像四哥最后留给自己的凄迷月色啊！

选自《林中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