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察加拍熊记

阿兹猫

这个星球上有许多神秘荒野的地方，即便是在冰天雪地、与世隔绝的蛮荒之地，生命的脉动却依旧倔强有力。这一次，我来到了俄罗斯远东的堪察加半岛，穿越这片地球上最具原始野性的区域，亲眼见证“棕熊王国”的壮观。

清晨，我从一片冰冷中醒来，听着双层帐篷外呼呼的风声，才发觉头冰凉，身体却很暖和，因为双层睡袋的缘故。这是我生平第一次露营，起点很高，选择了熊出没最多的俄罗斯远东地区的堪察加半岛。

能观看到地球上最盛大的熊捉鲑鱼场景的只有两个地方：北美的阿拉斯加和俄罗斯的堪察加半岛。两地相距也不远，只是从中国出发，后者肯定更方便。从哈巴罗夫斯克（Khabarovsk）转机飞堪察加半岛首府彼得罗巴普洛夫斯克（Petropavlovsk），两段加一起大约5个多小时的飞行时间，在我的环球旅行中算是“短途游”了。

俄航的飞机即将降落在堪察加边疆区，向窗外偶尔一瞥，蔚蓝的天空下一座壮美的锥形火山赫然出现在下方，积雪的顶部云雾缭绕，越来越近，美得不真实，在巍峨火山的注视下，我们从云端落到了地面。

叶利佐沃机场就在火山脚下不远，下飞机时，大家纷纷掏出相机和手机拍个不停。一抬头，才发现候机厅标牌除了俄文、英文和日文，竟然还有中文，看来这几年国人的足迹已经到了这里。行李提取大厅建得像个菜市场，据说这简陋的大棚还是新修的，之前的更小。远离中央政府，远东地区的经济发展十分缓慢，各种设施陈旧落后。

出机场上了车，开了10分钟，便看到路边矗立着一座棕熊母子铜雕，欢迎来到棕熊王国—Kamchatka。人口只有40万（一多半集中在首府）的堪察加半岛，却栖息着3万头棕熊，人类居住地不过5%，其余95%都是棕熊的家园，棕熊密度堪称世界之最。母熊叼着鲑鱼，昂首眺望远处的阿瓦恰火山。我有种强烈的预感，此行肯定会大有收获。

我的目的地是南堪察加野生动物保护区（South Kamchatka Sanctuary），由于不通公路，交通工具只能是直升机或者全地形车（俄制6驱越野卡车），都很昂贵。前者虽然省时省力，但经常受天气因素的制约，来去不自由，天气好了一天两三趟，天气不好几天都起飞不了。第一次过去，我选择了地面路线，沿着鄂霍茨克海岸线行驶，也希望借此机会拍摄下沿途的风景，为期一周。

即使对于成熟的旅行者而言，出于安全原因，这个区域也无法独自前往，我参加的这个小团只有5个客人：一对意大利夫妻、一对澳洲华人小夫妻和我。除了俄罗斯司机，来自西伯利亚的户外向导Kiril，还有一个23岁的堪察加姑娘伊兰娜负责给大家做饭。这辆改装的重型卡车载着我们一行7人和7天露营所需的食物、帐篷和炊具，从彼得巴甫洛夫斯克出发，向着南方挺进。

卡车很快离开大路，沿着半岛西海岸，行驶在火山灰松软泥泞的道路上，一侧是鄂霍次克海，另一侧是淡水湖泊，中间是平坦的低矮灌木和草地。单调的风景，加上一路颠簸，让人昏昏欲睡。偶尔停车下来方便，熊的脚印随处可见，向导告诫我们不可以往草高的地方去，熊有可能正躲在里面睡觉。然而，我却希望与它们不期而遇，仗着人多，即使遇上了，熊也奈何不得我。可惜路上只见过一次，一两百米开外，应该是头大公熊，一听到车子的声音，它慌忙跑开，远去的背影让我对即将进入的“熊王国”愈发憧憬。

第一天的路途很漫长，路过两三个小镇，以前是渔业加工中心，后来没落了，街道空空荡荡的，住宅也人去楼空，有点“鬼城”的感觉。再往南走，索性连通信网络信号也没有了，彻底进入了无人区，只有“呼呼”的风声和海涛声，偶尔可见一些渔民的小船，捕鱼季节也进入尾声了。一般的小河，我们的卡车可以涉水过去，但是遇到一些大河，就需要那种专门载车的轮渡。这是今年我第二次旅行中，经历车子上轮渡，等到过第三条河时，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终于可以宿营了。

午餐只简单吃了点面包、香肠和西红柿，晚餐伊兰娜准备了土豆和牛肉罐头做的汤，外面漆黑一片，饥肠辘辘的大家挤在一起用餐，倒也热闹。虽然来自4个国家，但大家的英文都很棒，而且人都非常友善，相互开着玩笑，聊着这些天在堪察加的所见所闻，很快便熟络起来，独自旅行的好处是可以在旅途中认识很多有趣的人。

Kiril选择的这块露营地，地势平坦避风，他帮我搭好帐篷，我有些不放心地问：要是晚上熊来了怎么办？棕熊四处游荡，“不用害怕，也不要发出声响，帐篷里没有食物，熊通常只是闻一闻，不会攻击人的”。既来之，则安之。我决定戴着耳塞入睡，这样熊来了也听不见。自己带的睡袋外面又套了旅行社准备的大睡袋，很暖和，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一夜安睡，第二天清早醒来，钻出帐篷，阳光已经洒满原野，空气格外清新，一个美好的早晨就此开始。伊兰娜准备了大列巴和麦片粥，简单吃过后我们便又上路了。这一天的行程不太紧张，下午便到了距离湖区不远的一处露营地，这是当地负责地热电站的一家人开的，有比较全的露营设施，甚至可以泡温泉。看时间还早，我们去参观了一下附近的地热站，据说是苏联时期第一个地热发电站，里面的设备甚至是20世纪40年代的，現在照样运转，不过我更关心的是终于可以好好冲个热水澡了。

第三天一早，卡车便到达了湖边的指定地点，营地派出小船来接大家进入库页湖。“棕熊！”远处的湖面上几头棕熊正在捕鱼，船的马达声让它们慌不迭上岸躲避，一路上，陆陆续续看到10多头，我们果然是从人间闯入了熊王国。营地就在湖边，这是一处专门研究棕熊和鲑鱼的科研站，平日里只有科学家和志愿者常驻，分内外两个区域，有所谓的电网隔离（后来证明根本没什么用）。夏季有专门的自然向导在这里负责接待游客，90%都是乘坐直升机而来的一日游观光客，像我们这种能够住在营地的游客非常少。我们只能露营，自己做饭，每天必须有持枪向导陪同才能出去。等候同伴的同时，我决定先把帐篷搭起来，刚收拾好，便看到一头熊从营地铁丝网外匆匆走过，原来营地周围都被“熊道”包围了，是它们从一个湖到另一个的必经之地。这里的熊习惯了人的存在，但也尽量不与人类正面冲突。

此时进入鲑鱼洄游的尾声，大多数棕熊已经饱餐个把月了，出来活动的次数越来越少，开始准备回山林了。每天仍然可以看到三四十头熊，房前屋后、小路上，随时随地狭路相逢，既有单枪匹马的公熊，也有带着两三个熊孩子的母熊。营地附近湖上的栈桥，人熊相遇是常事，大家都很礼让，各自回避。灿烂的阳光下，河里充足的鲑鱼让野蛮的棕熊也心平气和了不少，库页湖的世界很文明。

库页湖是亚欧大陆上最大的鲑鱼洄游产卵地，这里的棕熊可以轻易捕获鲑鱼和其他鱼类，相对温和的气候使冬眠期较短，因此堪察加棕熊普遍体形硕大，成年公熊体长近3米。熊的毛色深浅不一，通常公熊毛色深，母熊要浅一些，不少小熊还带着个“白围脖”，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漸变深。由于营养充足，这里的棕熊皮毛都很油亮，体型健硕，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熊了。

我穿上营地提供的水裤，站在鲑鱼出没的河中，不远处，几头棕熊正在全神贯注地抓鱼。3个月前，我还只能待在芬兰森林的掩体里近距离观察它们，大气都不敢出，现在竟然就这样大模大样地走在熊跟前，简直难以想象。当然，持枪的向导在岸上警惕地注视着熊的一举一动，如果有危险，会立刻提醒大家。

棕熊抓鱼也是个技术活儿，虽然河里鲑鱼成群，但抓上一条也需要耐心。我们站在河岸高处，看一头成年棕熊原本很安静地站在水里观察，等到鱼游近了，立刻发动进攻，肥硕的身子奔跑起来却十分迅捷，扑腾的水花惊得鱼儿四处逃窜，突然伸出熊掌，一爪就把鱼按住了，好大一条鱼。熊很挑剔，只吃鱼籽丰富的腹部和味道鲜美的鱼肉部分，其余都扔掉，岸边滩涂上、小路上到处都是它们丢弃的鱼尸骨，实在太浪费了。

由于食物充足，熊孩子们也都能健康成长，每家两三个成活下来不是问题。小熊一脸憨萌，还不会抓鱼，实在饿极了，也会捡一些死鱼来吃，当然比不上活鱼的鲜美。于是熊妈妈一抓到鲑鱼，几个孩子便冲上来抢，抢到的抱着就啃，贪吃的模样特别可爱。这里的小熊可以跟随母亲生活2到3年，然后就要学会自立，自己抓鱼吃了。然而，最大的麻烦通常也来自这些熊孩子，它们好奇心强，会主动跑过来，有一次淘气的小熊甚至钻过铁丝网闯进了营地，被工作人员连哄带赶，四散奔逃，好在熊妈妈没回来找我们算账。

只有一次，我与熊单独相遇，当时正在湖边拍摄，向导和其他人在不远的地方，这时一回头，突然看到身后的灌木丛中露出一个毛茸茸的黑脑袋，马上意识到是熊，距离我不过十几米而已，它自然也看见了我，开始有些犹豫，后来觉得只有我一个人问题不大，便踱步走出来，好一头成年大公熊，我有些紧张，回头看了眼向导，竟然背对着我，根本没有看到熊，然而，就在我犹豫是否要喊人之际，大公熊也发现了其他人的存在，一琢磨心想还是换条道儿吧，于是它慢慢退了回去，从另一侧下到湖里，我这才松了口气。

清晨，掀开帐篷，看着太阳从火山后面升起，棕熊们喘着粗气，不慌不忙迈着步子，逆光下的身影格外雄健，母熊忙着召唤顽皮的小熊，温馨感人。与熊共享日月光辉，这样的时刻在我的生命中无比珍贵！

告别库页湖时，刚好又遇到带着3个熊孩子的熊妈妈从门前走过，停下来嬉戏玩耍，我好想就这样一直坐在湖边，静静地看着它们，从日出到日落……这一趟旅行，收获的不仅是惊讶、震撼、喜悦与感动，更是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终极生命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