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树华 文/图
“千锤佳艺”洪钰昌
●李树华 文/图
洪钰昌研制开发的纯银百家锁和手镯已经发展成为大理鹤庆县新华村的一个大产业,让人听起来有些离奇。于是,在2017年10月的一天,我怀着好奇的心情采访了这位具有较高知名度的云南省民族民间工艺大师。
1950年,洪钰昌出生于大理州鹤庆县新华村的一个银器世家。为了谋生,从13岁那年,洪钰昌就跟着父亲去“走夷方”,走南闯北当起了小炉匠。
“李老师,我们家祖上都是做银器这门手艺的,到了我手上,已经算是第四代了……”一见面,洪钰昌就自豪地和我说。
“哦,那么到了你的子女这一代,有没有把你的手艺继续传承下来?如果传承下来,就是第五代了……”我关心地问道。
“这个嘛,儿子没有。女儿女婿倒是传承了。”
“是吗?为什么?”
“因为两个儿子都参加工作了,没有从事银器手艺制作。”
“那你一辈子的手艺差点就中断了?”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李老师,这个不会的,这个你放心,很多人都会经常像你这样问我。呵呵……”
“不会?你就这么肯定?”
“当然肯定了。因为已经有人在传承了,而且是许多人在传……”
“徒弟么?”
“也可以这样说吧。我这几十年已经带出来了几十个徒弟了。”
通过和洪钰昌详细了解,我才知道,原来今年67岁的洪钰昌已在四年前受聘于一个叫 “千锤佳艺”的公司,专心指导这个公司的员工打造百家锁和手镯,使这两件产品成了新华村的一个大产业。
据我所知,新华村的人们总是以自己村子银器制作历史久远而自豪,这一点我深有体会。我去过几次新华村,村里的老人们好几次都和我说过新华银器的事。原名石寨子的新华村,早在唐代南诏国时期,就有不少匠人从事金银铜手工艺品的加工制作。据史料《白族心史》记载,皮罗阁火烧松明楼统一六诏时,慈善夫人以银钏辨夫,故事中的银钏据说就出自新华匠人之手。
近年来,新华村集中了一大批工艺水平最高的匠人,其中有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民间工艺美术大师”称号的寸发标,还有母炳林、董中豪、洪钰昌等17位国家和省级的民间工艺大师、美术大师,这些工艺大师的手工技艺,代表了新华银器的最高制作水平。如今,在新华村诞生的银器品牌中,已经有了由负责对新华村进行旅游开发的大理州银都水乡旅游投资有限公司注册的“石寨子”等其他一些银器品牌。正因为有了新华村的带动,才使得鹤庆县的很多村子几乎都有了手工艺品加工的作坊,年复一年,形成了较大的加工规模效应。
洪钰昌之所以能够研制开发出以纯银百家锁和银手镯等为代表的传统饰品并使之发展成为一个大产业,不是单靠运气,而是经过积累几十年奔走四方经验得来的结果。
秋天的大理,有些凉意。阳光照进院子,照在洪钰昌身上。
随着洪钰昌娓娓道来的讲述,我的思绪也透过阳光,进入了20世纪70年代。我心里想象出这样一幅画:一个衣着陈旧的十几岁的男孩子,头上顶着一口铁锅,在村子里四处转悠吆喝着:“补锅补大锅……”“打银器手镯百家锁……”人们听到吆喝,利用吃饭时间把自家需要修理的铁锅拿出来修补。在那时的农村,这样的场景随处可见。
洪钰昌和父亲所干的这种行当就是和 “剃头匠”“石匠”一起,被人们称之为农村“三大匠”之一的“小炉匠”。在农村,凡是过去被称为“匠”的都是有某种手艺或技能的人。“小炉匠”不同于城镇集市的那些打制铁器用具的固定铁匠铺,因为他们常年流动于农村的各个村庄,利用自己的技巧手艺解决了集体和农户生产生活中遇到的问题,这也是那些工匠们养家糊口的谋生手段。
滇西的小炉匠以大理州鹤庆县和祥云县居多,一般都是三四人一起合伙,他们挑着风箱、炉灶、还有锤子、火钳、铸模、煤炭等工具、物料,游动在乡间村庄。每到一个村子,就选择空地做手艺,若在夏季,一般会在树荫下,由师傅支起风箱炉灶,摆开场子,然后叫小徒弟到村内去吆喝,听到吆喝后,人们就拿着破锅、烂搪瓷盆出来。
洪钰昌告诉我,他随父走村串户,到过德宏、临沧,还有中缅边境一带。每到一地,洪钰昌就到附近村子里吆喝。等他吆喝回来,父亲早已摆好了阵式。此时,炉灶里的煤炭火随着风箱的吹动,闪着呼呼的蓝色火苗……
每一个当徒弟的,都得从拉风箱开始干起。父亲对洪钰昌要求很严格,他们用的是一个圆筒状的大风箱,拉起来非常吃力,但只要洪钰昌吆喝回来,就帮父亲拉,任劳任怨。他明白想要当师傅,首先得当好徒弟,一步一步踏踏实实走。
如果按收入衡量,小炉匠也只能算是勉强维持一家温饱的穷手艺人。通常是走路费的劲比干活还多,因为很少有人会抱着坏锅漏壶跑几里地去修理,每一个小炉匠,都必须在街巷村间的住户中去寻找生意,每天挑着担子走十几、二十里路并不新鲜。小炉匠干一件活的收入虽多少不等,但却有一个基本的尺度,就是价再高也不能超过所修物品市价的一半,否则人家就花钱去买新的了。再加上每次所用的煤和焊接材料都是有成本的。因此,他们和一些同类的手艺人一样,只能凭手艺吃饭,而不能靠手艺发财。“小炉匠”使用的工具简陋而不简单,一个风箱,一个木墩,几把花錾,骑马凳,而就是这些粗糙的手指和这些简陋的工具雕錾出了如此精美,享誉世界的银器珍品。
洪钰昌和他打造的银饰品
那些年,来找洪钰昌父子俩做活计的人有时多,有时少。在忙的时候,他就跟着父亲,帮村里人修补那些出现破洞的锅、瓢或者盆。在有空的时候,父亲就会拿出一坨银子对他说:你把这块银子打成一块银片,要打到处处的厚度都一个样子。然后,在上面画上花纹,用錾子雕出花来。在一遍完成后,父亲又让他把银子熔成银水,铸成银条,再重复雕刻、熔化。渐渐地,洪钰昌已经能熟练地把錾子当成画笔,父亲也开始放心地让他帮人做出各种各样的首饰。
通过近年来的采访,我发现大多数鹤庆新华匠人,几乎有着相近的人生轨迹,在少年时,由于家庭困难,为了养家糊口,他们挑着担子跟着师傅外出当学徒。在担子的一头,是一只箩筐,里面放着錾子、小锤、风箱、几双备用的草鞋,包里放着几个烤熟的麦面粑粑,这是他路上所要吃的干粮。担子的另一头,还有被子、衣物、饭盒、粮食。走累了,他们就在山间的小溪边生一堆火,用饭盒做上一盒没有油盐的白米饭。一同外出走四方的,还有3个或者5个年纪相仿的伙伴,他们结伴而行。走过一座又一座的山,来到夕阳下飘着炊烟的小村庄后,师傅在村口放下担子,徒弟就开始挨家挨户地敲开别人家的大门,和家里走出的满脸皱纹的老人,或者和刚刚忙完一天洗掉身上泥土的年轻人说:“我们是从鹤庆新华村来的小炉匠,我们可以帮你家修补锅碗瓢盆,我们还会把铜、银子打成你想要的首饰。我们会在村里住上几天,如果需要,你们可以到村头的那棵大树下来找我们。”主人家身后的大黄狗不友好地朝着他们狂吠,但他们还需要耐心地说服村里的一家人,给他们一个可以摆下铺盖行李的地方,在接下来几天,劳累后,他和师傅、伙伴就可以挤到一张床上。
转眼又到了一年的农忙时候,徒弟和师傅都回到了家乡。往复几年,已经学有所成的徒弟不再跟着师傅出门了,而是成了一位师傅,此时,他也会带着徒弟,走上当年自己走过或者没有走过的地方,将祖宗传下来的手艺一代代向下传承。人多地少的生存环境,以及古老的“天干年饿不死手艺人”的信仰,成了他们坚守这份职业的最大动力。在这种信仰的支撑下,他们越行越远,把脚印留在了滇西,甚至缅甸……长久以来,被人们称作“白银”的贵金属在银匠们的小锤敲打声中,变成了一个个精彩的故事,讲述着属于一代又一代人的人生传奇。
除了德宏、临沧及中缅边境一带,洪钰昌19岁那年去过西藏昌都,而且还在那里住了2年多。
洪钰昌看着对面墙上的一幅老照片,感慨地对我说。“上世纪70年代阶级斗争之风正浓,外出做手工的行为当时被批判为 ‘走资本主义路线’。为了填饱肚子,我们新华村的许多人都不得不外出做活。这个现象被发现后,新华村曾经被列为‘资本主义严重泛滥的重灾区’,省里的工作组还专门来到新华村‘割尾巴’呢。但工作组后脚还没走,我们这些‘老银匠’‘小银匠’就悄悄挑起担子往外走了,呵呵呵……”
为了外出谋生,那时的新华村小炉匠们也想出了许多法子来应付上级。其实,我认为那时的小炉匠们还处在通过“来料加工”出售手艺的年代。套用现在的话来说,也就是还处在原始资本积累的初级阶段。而在同一时代,云南的大多数农村地区,都还在忙着搞“农业学大寨”的大集体生产运动。事实上,由于大队财力空虚,当时对于这些外出的小炉匠们也只能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办法。因为家里的农活还不够妇女一个人来干,只要小炉匠能在回家时交出每天1块钱来换工分,相当于乡镇的公社也就默许了。
“那时,规定让我们在外出两个月后,回来只要能给队上交回每天1块钱的工分钱,年底也能照样分到口粮。到了后来,我们新华大队的财务支出基本上都是靠着我们这些小炉匠的收入来支撑的。”洪钰昌向我说这些话时,一脸笑容。他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其实,即便外出大半年回来后给队上交上100多块钱,我们这些小炉匠基本还能给自家挣回700块钱左右。在那个每人每天工分钱还是1块的时候,我们给人打一只手镯就能挣到1块5毛钱。而只要舍得吃苦,我们每天的收入能到8块钱左右。我们出去时,许多村里人会拿出给我们打制银首饰的‘袁大头’,当时,一枚‘袁大头’只能兑换到1块钱。据说现在一枚‘袁大头’已经值100多块钱了。”
听了洪钰昌的一席话,我在心里想象着,洪钰昌父子俩和那些走村串户的小炉匠们一样,当年每天创造出的价值要比别人高出多少倍。就在当年严格的计划经济时代,新华村的小炉匠们逐渐完成着此后创业所需的原始资本积累。到改革开放政策启动的时候,新华村的生活水平已经明显比其他村庄高了一大截。这也让他们有了比别人更多的创业经商的底气。
在大多数新华匠人的记忆里,一直还保存着当年游历于西双版纳、红河、文山甚至是贵州的故事。在计划经济年代,白银还属于国家的管控物资。但在这些地区的少数民族村子里,人们的民族传统就保留了佩戴、使用银质首饰的习惯,这就使新华小炉匠们有了更大的发挥空间。
洪钰昌说道:“如今的新华匠人们都朝着大城市里走,而在当年,银匠们都会朝着大山上少数民族聚居村落走。久而久之,在新华匠人们大规模进入到藏区之前,西双版纳、红河、文山、贵州等少数民族聚居区都留下了大量的新华银匠的身影。而如今的这些地区,新华银匠们仍然保持着巨大的市场影响力。”
和大多数新华村匠人一样,在外漂泊时间再长,总有一天还是要回家创业。
1983年,33岁的洪钰昌踌躇满志回家创业。回到祖祖辈辈居住的新华村,年轻气盛的洪钰昌一次就带了6个徒弟,这个举动让村子里的人们有些吃惊。纷纷议论道,这个年轻人也太胆大了吧,难道他想开个大工厂吗?只怕是连老本都要赔进去呢。
面对人们的议论,把父辈的艰辛深深印在心里的洪钰昌早有心理准备。他知道对于大多数外地人来说,对“鹤庆”的认知更多还停留在“从大理到丽江的途中所要经过的一个地方”的地理概念上。但总有一天,这个美丽的坝子一定会热闹起来。
相传,狭长的鹤庆坝子在古代曾经是一片泽国。佛祖释迦牟尼退去洪水将这里变成一片鱼米之乡时,因有仙鹤飞来起舞庆贺而得名“鹤庆”。在这个坝子中部的县城西北7公里外,有一个因“白银”的存在而显得与众不同的村庄。在人们眼中,这个村子的青石板路、小桥流水、古朴的路灯……和丽江有几分相似。
这里的商业设施被有限开发,人们甚至很难在村子中找到一个小卖铺。
到过这里的人们不得不承认,这里有些原始,还有宁静的生活气息,都是丽江所没有的。如果不是一些石板路上堆积着快晒干的蚕豆秸秆,人们甚至会误以为这是一个小城镇,因为这里有数不清的银器加工作坊,这些作坊开着大门,任人出入。
“我回到新华村那些年,什么都做,一句话,别人需要什么我就做什么。到了1997年,我才一心一意做起了银手镯和百家锁。一直做到2008年。”洪钰昌对我说道。
我问他:“哦,也就是两件产品做了11年?”
洪钰昌肯定地说:“是的是的。”
我问他:“那为什么你11年只做这两件产品呢?”
洪钰昌想了想,说道:“因为我想过,只有一心一意重复做一两件产品,才能越做越好。”
80年代初,随着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农村经济快速发展,农民生活水平也得以普遍提高,小炉匠也失去了用武之地,早已退出了人们的视野,这种行当也随之在农村消逝,而成为那个时代特有的记忆。
洪钰昌推陈出新,相继推出了生活用品、宗教祭祀等上百个花色品种的银器、铜器,不仅具有实用价值,而且还具有较高的艺术观赏价值和收藏价值,产品不仅在民族地区尤其是藏区畅销,还远销到印度和尼泊尔。
我跟着洪钰昌到了他大女儿家,堆积如山的铜壶、铜盆、铜桶、铜火锅映入眼帘,几个白族妇女忙碌着,对那些加工好的铜器银器清洗抛光,真是一派繁忙景象。
2002年,云南省文化厅命名洪钰昌为“云南省民族民间工艺大师”,使这个曾经东奔西走的“小炉匠”成了远近闻名的“名人”。不过,在洪钰昌看来,这份荣誉对他来说不仅是国家对自己多年来传承民族民间工艺美术的付出,更是一份承前启后的压力。
精美绝伦的仿古茶壶、古色古香的保温瓶、传统的火锅、现代精致的电火锅、庄重典雅的贡桌和水缸、美观大方的火盆、小巧玲珑的酒杯……多年来,这些美不胜收的产品在洪钰昌手上来来回回,不知做了多少。
“连我自己都说不清自己这几十年来到底做了多少件了,太多了,呵呵……”说到这里,洪钰昌看着我,又一次笑了起来。
为了更好地把自己的手艺传承下去,洪钰昌想让两个儿子也跟着自己学手艺,可两个儿子从小学到大学,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大学毕业后又接着参加工作,根本就没有功夫来学。何况在他们眼里,像父亲一样长年累月做手艺实在是太辛苦了。没办法,洪钰昌只好让两个女儿双双跟着自己学。好在两个女儿心灵手巧,很快就上手了。让洪钰昌欣慰的是,大女婿跟着他学了10年后,已经出师,现在大理古城南门独立开了门市。二女婿也跟着他学了5年后,在10年前就独立开店了。
洪钰昌的笑谈话中,我看出,他对女儿女婿多年来传承自己手艺一事很满意。我想,也许这可能是他觉得自己有成就感的缘故吧。是啊,作为艰苦创业走过来的老一辈银匠,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高兴的呢,我理解他的心情。
相对于祖辈们来说,在计划经济时代,新华村的小炉匠们其实反而面临着更多的困难。因为在那个年代,人口的外出流动务工都有着严格的管理体制,新华村的小炉匠们都是在时代的夹缝中,艰难地挖掘着自己的机会。因为那时不像现在,那是一个白银、铜都由国家管控的年代。
现在这个时代,新华村小炉匠们绝大多数都是“来料加工”。但即便在过去的困难时期,他们仍然能够发掘到商机,给留守在老家的家人带来财富,完成着创业前的原始资本积累。从过去当小炉匠外出求生,完成创业前的资本积累,到今天的创业,与父亲相比,洪钰昌的两个女儿和女婿总是觉得自己很幸运。
洪钰昌的大女儿很有感触地对我说:“我父亲以前经常跟我们兄妹讲他和爷爷做‘小炉匠’的经历,那些艰苦心酸的往事在我们心里留下了难忘的印象。现在好了,改革开放政策越来越好,在政府的扶持下,我们新华村的银器也越做越有名,销路和市场越来越广,村里人家几乎家家户户都开起了作坊,在家里给自己打工,不用出门,在家就可以赚钱。现在村里已经没有人像我父亲他们当年那样出去做‘小炉匠’讨生活了,反倒是有不少外地人来到我们村里,和我们来学手艺。”
洪钰昌几十年来前前后后已经带出来30多个徒弟。他带出来的这些徒弟,绝大多数都已经当师傅了,能够独立完成制作工艺,一直在金银铜器的制作工艺领域发挥着自己的作用。正是“小锤敲起来,日子好起来”。
2008年,时年58岁的洪钰昌一门心思在家当起了“总指挥”,从早到晚,整天不停地忙碌着,指挥家里人制作各种各样的银铜工艺品。在他的努力下,全家人开发出了许多新产品,仅手镯就有400多个品种。这也让他家成了新华村名副其实的“手镯大户”。
有人说过,在新华村里寻找银器匠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作为打造“白银帝国”的匠人大本营,如今的新华村1000多户居民中,有85%以上都在从事金、银、铜、铁等金属手工艺品的加工。能够在村里看见的手工作坊,只占到了新华手工艺作坊的四分之一左右。更多的人家还在外地的银器一条街,或是相对集中的区域开办加工厂和商店。在村里能见到的所有手工作坊中,加工银器的占到了绝大多数,其次就是加工铜器以及其他手工产品的。在带有“新华”血统的手工艺制品中,目前已经有100多个系列,数千个品种,几乎每一家所生产的产品,都与其他家的有所不同。
新华村银器制作工艺通过像洪钰昌这样一大批大师名匠们的言传身教,得到了传承光大,新一代匠人又在传统加工制作技艺的基础上,融合各种加工技法,使得新华村祖传的手工技艺大放异彩。2014年,63岁的洪钰昌受聘到新华村“新华千锤佳艺民族首饰加工厂”当顾问,这让他在民族民间工艺领域有了更加广阔的发展舞台。
鹤庆县新华 “千锤佳艺民族首饰加工厂”于2004年6月在草海镇新华村成立。长期以来,这个公司致力于传统工艺传承,积极打造纯银手镯、九龙壶、九龙杯、各类餐具、项链、手链、坠子、戒子等纯银饰品,已发展成为集产品研发、生产、批发、营销为一体的综合性公司。
洪钰昌告诉我说,公司负责人李金铭是一个喜欢创新的人,“千年艺,千足银”就是这个公司的品牌理念。
“既然这样,老洪师傅,你能不能给我说一下‘千锤佳艺’的工艺制作流程?”我单刀直入地向洪钰昌提出了这个问题。
“当然可以啊。”想不到洪钰昌毫不犹豫地说。首先是“化银”,就是将银块、碎银放入坩锅内加热,当加热到一定温度后银块及碎银将化为银水。之后,就是浇铸毛坯,就是将银水倒入模具中制成毛坯。然后是拉丝,用铁锤将毛坯拉成特定直径的丝或银片。这个步骤可以用手工,也可以使用特定的机器来完成。接下来是括形,就是将剪切好的银丝或片放入锡制成的模具中,用铁锤敲打出银器的基本轮廓,这个过程同样可以用手工或液压机冲压来完成。还有一个步骤是錾花,就是用专用的圆头、平头、月牙头等特定的小钢钎在银器上砸出各类花纹。当然,这是一个比较复杂、技术含量高的重要环节。最后步骤就是焊接成形,要根据银器的形状需要,使用硼酸水、焊接片等将银器各部件焊接在一起使其成形。不过,手镯之类的银器不需要焊接,只需要将錾好花纹的毛坯手镯回火,圈出形状。还要打磨抛光,就是将成形的银器用玛瑙片、小钻子、打磨机器打磨抛光,使银器表面光滑发亮。还要去污,用稀硫酸或白矾水清洗银器,去除霉斑及污垢。最后一个步骤是电镀或者镶嵌,就是对已去污的银器电镀深加工或在其表面镶嵌宝石等以使银器更加精致、美观。当然有些银器没必要进行电镀深加工。
洪钰昌指导徒弟制作银器
这些复杂的步骤,尽管洪钰昌说得头头是道,但对于我这个门外汉来说,还是有点似懂非懂的感觉。
纯银所特有的冷洁光芒,变幻的别致格调,经典的历史文化,无论精致或粗犷,古典或时尚,都会散发出其独特魅力。在“千锤佳艺”,我看到许多女性在挑选那些琳琅满目的银器。对于女性来说,点缀在头上、脖间或手腕上的纯银饰品,能够让她们显得更加高贵,也会更加吸引人们的视线。
说到今天的纯银制品,我们完全可以把时光追溯到公元937年的大理国时期。那时,在我国西南,也就是今天的云南,通海节度使段思平灭南诏国后,建立了大理国。而早在远古,西南地区的许多民族就有偏爱纯银的传统,作为崇尚“纯银”的王朝,大理国更是将这个传统发展到了极致。那时的人们,上至大理国王,下至贵族。人们打扮都喜用纯银作为饰品,就是饮食器具,也使用纯银器具。“纯银”成了权力与财富的象征,是生活中的重要元素。
由于大理王国对纯银制品的偏爱,当时大理宫廷纯银制品制造技艺十分突出。宫廷里制银高手如林、技艺超群,成就了名扬天下的大理国宫廷御用制银绝技。这些宫廷里的御用银制品造型优美流畅,装饰华丽完美,令人生爱。而那些王公贵族无不以能拥有这些能工巧匠所设计的银饰物、银用具为荣。此时,大理宫廷纯银制造技艺可谓独领风骚,盛名远播,连当时的中原王朝对其纯银制品制造技艺十分仰慕倾心。但潮起潮落,存亡更迭。公元1253年,忽必烈“革囊渡江”征云南,灭大理国,原大理国王段氏被任为大理世袭总管,从此,大理段氏政权无奈走向消亡。
令人欣慰的是,政权的消亡,带不走技艺的传承。
大理国灭亡后,那些宫廷里身怀银器制作绝技的诸多能工巧匠流落到了民间,客观上使银制品结束了大理王室专享的时代,进入了寻常百姓家。伴随着叮当不绝的锤响声,银匠们挑起炉子,行走在西南广袤的大地上,继续传承着这世间绝技,直至今天。
“千锤佳艺”负责人李金铭向我介绍,在洪钰昌的精心指导下,“千锤佳艺”较好地传承了当年大理王国宫廷制银的绝技,始终严格恪守当年的宫廷御用标准,无论从纯银原料的苛刻选择,到制银技艺的精妙应用,都做得分毫不差,所以能够制作出让人赞叹的银制品。另外,以“千年艺,千足银”品牌理念,展示独特的文化魅力。集纯银产品研发、生产、批发、营销为一体的“千锤佳艺”,旗下已拥有银手镯、银锁等银饰和银碗、银筷、银酒壶、银酒杯等餐众多银器具,在银制品产业中占有一席之地。
走过千年时光,一批像“千锤佳艺”这样的企业与这个时代同呼吸、共前进,在传承历史的同时,承担起了新时代纯银产业创新的重担,从产品的创新、开发,到品牌的建设、提升,走上了一条现代企业的发展之路。
由于旅游热点景区人员构成的特殊性,流动性极强的游客们不仅给新华村带来了巨大的市场,也带来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市场信息。在这个过程中,新华村的匠人们在不断地根据市场的需求调整着生产的步伐。而新华银匠们长期积累起来的影响力,也在旅游热点城市逐渐发挥着窗口效应,越来越多的游客知道了在滇西鹤庆的一角,有这样一个银匠辈出的村庄。很多如今专程到新华村旅游的人,都是在旅游热点城市知道了新华村之后慕名而来的。因此,除了在藏区之外,作为旅游热点目的地的丽江、九寨沟、桂林等地,甚至也出现了新华银匠大量聚集的现象。
“近年来,在我们新华村,涌现出了寸发标、董中豪、洪钰昌、母炳林、张树先、郜金福等这些享有较高知名度的民族民间手工艺大师,是我们的骄傲。不仅是我们‘千锤佳艺’,我们整个新华村都顺应形势,借助电商平台,依托京东、天猫、淘宝等电子商务平台构建起了网络消费的服务体系,极大地拓宽了产品的销售渠道。”李金铭自信地告诉我。
我相信他说的话,因为通过不断发展,新华村从事手工艺品的加工户已经有 987户,占总户数的79%,全村2015年经济总收入到达了1.56亿元,人均纯收入达到了13266元。2015年12月,新华村被评为中国“淘宝村”。
随着时代的发展,新华匠人们的目光已经逐渐从原来的少数民族聚居区转移到了那些经济发达、消费市场巨大的城市之上。现在,湖广、江浙乃至北京、上海,都有了新华匠人们的身影。虽然数量或许不及藏区多,集中程度也不高,但是如今到这些经济发达地区开办自己的手工作坊的新华匠人已越来越多。还有大量出产于新华村的银器,也销售到这里。如今,国内几乎有银器店的地方,都能看到“新华人”不停忙碌的身影。
“像我这样的‘小炉匠’能够有今天,除了自身的努力传承,还要靠党的政策好啊。”洪钰昌深有感触地对我和李金铭说道。
“是啊。就因为这样,你们才能变成民族民间工艺大师,你们的手艺也才能变成富民强县的大产业”。
我也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关爱乡土艺人 关注民间艺术 关心技艺传承
责任编辑:张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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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手记:
洪钰昌,10岁随父学艺,18岁出师,33岁回乡创业,52岁被命名为 “云南省民族民间工艺大师”,63岁受聘公司当顾问;靠着踏实、执着、创新的精神,把一个个小饰品变成了大产业,在坚守、传承的路上开阔前行。新华村千年的银器制作传统锻造了所有如洪钰昌一样的匠人精神,新的时代赋予了他们新的机遇和理念,以此为例,也让我们思考在新形势下,如何更好地推进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和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