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书夏
我是一个人,你是一个人,我们在不完整的生活里,用痛苦换来另一种共同的完整,以幸福地确信我们的相爱和婚姻的牢固。
3年前,在一切都还没到来时,我和老公郑然之间的美满,也是教科书般的。
文艺且深情地说,我们夫妻像两个枕头一样相爱,枕套是装幸福的大信封,我们夜夜在一起用呼吸给对方写信;俗气且平谈地说,我们夫妻每天穿的衣服都是一起买的,一起洗的,我们连对方什么时候要上厕所都知道。
但是,郑然公司的一声令下,我们不得不分居两地。起初也没有想到会这样难,我们还和朋友夸下海口说:“中国的版图面积根本阻挡不了我们夫妻的恩爱,相互买票看望,那样肯定更浪漫。”
郑然要随项目组出发去宁夏的那一晚,我硬是把床上的一只枕头塞进了他行李箱。我说:“这3年,我在家里,你在工地,但我们必须用同一对枕头,枕套也要换得一致。”郑然也很懂地让我和他用床上的另一只枕头共睡了一夜,我们紧紧相拥,心里不舍,却充满希望。
只是我们都没想到,很快,我们的生活就变成了“我是一个人,他是一个人”的状态,矛盾重重、痛苦不堪。
气愤的我们各自摔碎一个手机
两地分居的夫妻,最重要的联系就是电话和短信。
开始我们约定,每天早上起床后各自给对方发一条问候短信,我知道郑然每天早上8点左右一定会在卫生间,便在那时发短信说:“老公,我不想耽误你的工作,早上你在换乘一号线的时候回我就行啦!”
而他在地铁上时,我已到了单位,便沏好一杯茶,满怀期待地等着清晨的甜蜜回信。很多个日子的早上10点,我用手机自拍一张照片发给他后,就把手机端端正正地摆在桌子中央,下巴搁在桌沿上,虔诚地望着手机。
通常两三分钟后,郑然就回信息了,“美老婆,我今天到A工地,中午电话哦!”或者“老婆,今天总部来人跟进,中午你好好休息吧!”我会因郑然的短信而确定我中午做什么,他方便打电话,我就早早吃了午饭等着;他不方便打电话,我就做点儿别的。
但是,日子久了,郑然工作忙了,我们便会一天都没有联系。这时候,我就着急了,这种相隔太远的急切会滋生一万种猜测,等到终于联系上他时,我的情绪便脱了缰,郑然也一样。虽然事后我们都会站在对方的处境下忍耐和理解,但若是过段时间联系不上,就又会如此。
有一天,郑然去新开发的C工地开会。C工地很偏僻,信号不好,前一天我跟他再三强调,我给他买的衣服那天会到,让他试下给我看。早上我等到9点没有他的短信,打电话也没人接,我苦兮兮地熬到晚上,他的手机干脆关机了。无奈之下,我只好打电话给他的同事,没想到我这么做让他生气极了,大概是同事开了他的玩笑,他在电话里大声吼:“你天天管我那么严干什么?闲得没事情干啊!”
虽然我知道为一件小事就夺命连环call不好,但衣服是我为他准备的生日礼物,我在商场挑了好久,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的尺码。我拿到外套和毛衣后第一时间寄给他,还在里边放了一盒亲手做的点心给他惊喜,我是怕点心在路上坏了才老打电话询问的。可是他不理解,他不理解我的期盼、我的急不可耐,他不理解我们还没有生孩子,所以我的世界里只有他。我被他吼得怒火冲天,啪的一声把手机摔碎在瓷砖上。
几天后,郑然回来了,说要在家住两晚。刚回来4个小时,他的上司打来电话,说他花了很多心血的C工地方案被否定了,让他明天立刻回去修改。我听后立刻忍不住哭了起来:“我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日子了!”大概是两难纠结吧,一向儒雅的老公突然怒吼,抬手把手机摔成几块。
手机撞向地面的那一声巨响,正是我们的婚姻遭到猛击的声音。
我们共同的完整,是彼此的不完整促成的
早在郑然这个项目组到宁夏的第3个月,我就听他同事的老婆八卦过项目组的桃色事件,说是工程师老唐和出纳严姐有一腿,很多人都知道中午大门紧闭的财务室里,可能就有老唐在睡午觉。我听了只是笑笑,这都是别人的事,我若因此就担心环境易人,我老公也会受影响的话,那真是挺可悲的。
可是不久后,我听说他们这个50多人的大项目组里又有了一对“自愿组合”。我有点儿不安了,虽然我相信郑然的人品和我们牢固的感情,但是他们项目组里有郑然几个大学女同学,如果孤身在外的他面临诱惑了,他会怎么做呢?
有次打电话时,郑然说他们聚会喝多了在唱歌时,我的心立刻狂跳了起来。往常在家里,他也喜欢跟同事一起出去吃饭然后去KTV,但我从没有不安过,有时我主动要求他带我去。
这种疑心一旦产生,就会以无比迅猛的速度抽枝发芽。我们的沟通出了问题,郑然觉得我莫名其妙,我怨他让我没有安定的日子,一次一次,我们会因此而争吵得很厉害。今年十一长假我去看望他,在整理衣柜时看到一件陌生的T恤,郑然说是别人送他的,但我根本不信,开始质问他。我的语气不好,我们很快又进入到以往的激烈争吵里,他第一次说我的样子很难看,而我也第一次说受够了这种动荡不定的日子,想要分手。
然而,第二天早上醒来,面对他烟灰缸里十多个烟头时,我心疼地哭了。他一夜未眠,看着我说:“老婆,再忍忍,就快要天亮了。”
我的老公在3年分居的日子里竟然学会了抽烟,而且如此之凶。我苦涩地想,如果嚼下那些烟头,就能让我的老公少孤闷一些,让我自己少疑虑一些,让分离的日子少一些,那么我愿意把它们全部嚼下去吞进肚子里。如同1000多个孤单的夜晚,我在自己的那只枕头上万箭穿心地抵抗着和郑然那只枕头的两地分居。
不断长大的一个人和另一个人
分居的时间越来越长,我们的甜蜜也在争吵中变得愈发小心翼翼。
这种小心,会让人很不好受。虽然我们都知道忍受是为了让对方过上更好的生活,我们也必须支持对方的工作,并在独自的生活中好好安顿自己。我越来越苦于回家一个人吃饭,有几次睡前跟郑然讲:“老公,一个人吃饭,吃的不是饭,是饲料,保命而已。”但是这些话说多了都是在给郑然增加压力,他的事业都在工地上,那些设计和建筑是他成就感的来源,我的儿女情长会让他心怀愧疚。如果只是生活小事,我习惯也好,看淡也好,也许昨天刚在桌边哭红了眼睛,今天就又可以满血复活跟闺蜜逛街了。但当生活中的紧急大事发生时,身边没有伴侣才是最冰冷的痛苦。
有一次,我坐了10多个小时的车去看他,甜甜蜜蜜地住了两天。返回时,我在火车上莫名地觉得心神不宁,郑然的手机一直无人接听,我以为他们又连夜加班,就没再打。
回家后,我照常上班,他也照常发短信嘘寒问暖,忙于季度考核的我有一个星期没有给他打电话。但周日的晚上,郑然突然发短信说自己刚刚出院,问我煮什么粥吃比较好,我震惊又心疼地抱着手机痛哭流涕。原来,我走的那天,把他住处的几个鸡蛋都做成了鸡蛋羹给他吃,结果鸡蛋诱发他胆囊炎急性发作,我离开不一会儿后,他在工地上疼得直打滚,被同事背到医院做了手术。
他发来图片给我看他的伤口,大大咧咧地说:“没事了,我故意没告诉你的!”可是我怎么能够原谅我自己?怎么能够原谅老公做手术住院时我不在他身边?
看着他伤口上的缝线,那一刻,我对两地分居恨之入骨!
这之后不久,我父亲体检时查出问题,需要到上级医院确诊。在等待确诊的一个多星期里,我一个人带着父亲做遍了应该做的各种检查,还得随时照顾父母的情绪,不让他们起疑心。父亲生病做的两次手术以及后续治疗期间,郑然都不在我身边。
那一个月下来,我几乎虚脱,差点儿抑郁。但那个早上,郑然打来电话,心有余悸地说:“老婆,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到我进了一个病房。我们家的老人在打针,我坐在他的床尾照看着,给他剥橘子,他却说吃不下。”
我心里一疼。不同的是,这时的疼中有暖。我安慰他说:“唔,可能就是老天爷看了你的那个梦,才体恤你我,爸爸這次有惊无险,也是我们的福气。”但我没有告诉他,其实爸爸所患的这种肿瘤极易复发,我也没有告诉他,其实我每天早上醒来时都非常担心。
我之所以坦然了,是因为我想,即便是复发,我也有能力去应对最坏的结果!这3年,我已经渐渐学会将安全感构建在自己身上,而不是构建在远在他乡、辛苦工作的老公身上;这3年,我已经学会在分居的日子里独自去承担各种大小事,而最终只告诉老公好结果;这3年,我已经学会将对老公那深深的在意珍藏在心里,即使他不能陪伴身边,我也依旧能笑对一切……从此,仿佛我一伸手就能抓住他,他一伸手就能抓住我。
老公,我是一个人,你是一个人。只不过,我们已在婚姻中不断长大,我们在不完整的生活里,用痛苦换来另一种完整,用来确信我们的爱情和婚姻的牢固。
婚姻与家庭·社会纪实2017年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