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传亮
鲁迅(1881-1936),原名周树人,字豫才,浙江绍兴人,中国现代文学家、思想家和革命家,也是中国现代文学的奠基人。1918年5月,首次采用“鲁迅”的笔名,发表了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1921年出版中篇小说《阿Q正传》。其主要作品还有回忆性小说集《呐喊》《彷徨》《故事新编》,散文集《朝花夕拾》,散文诗集《野草》,杂文集《坟》《热风》《二心集》等。
《朝花夕拾》原名《旧事重提》,共有《狗·猫·鼠》《阿长与〈山海经〉》《二十四孝图》《五猖会》《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琐记》等10篇文章。本书的书名可以这样来理解:早上的花晚上来捡,喻指在晩年回忆童年时期、少年时期、青年时期的人和事。书中的每篇文章,都展现出了当时的世态人情与民俗文化,流露了鲁迅先生对社会的深刻观察和对家人师友的真挚感情,充满了无限的魅力。
因为东关离城远,大清早大家就起来。昨夜预定好的三道明瓦窗的大船,已经泊在河埠头,船椅、饭菜、茶炊、点心盒子,都在陆续搬下去了。我笑着跳着,催他们要搬得快。忽然,工人的脸色很谨肃了,我知道有些蹊跷,四面一看,父亲就站在我背后。
“去拿你的书来。”他慢慢地说。
这所谓“书”,是指我开蒙时候所读的《鉴略》。
我忐忑着,拿了书来了。他使我同坐在堂中央的桌子前,教我一句一句地读下去。我担着心,一句一句地读下去。
两句一行,大约读了二三十行罢,他说:——
“给我读熟。背不出,就不准去看会。”
他说完,便站起来,走进房里去了。
我似乎从头上浇了一盆冷水。但是,有什么法子呢?自然是读着,读着,强记着,——而且要背出来。
粤自盘古,生于太荒。首出御世,肇开混茫。
就是这样的书,我现在只记得前四句……然而我一字也不懂。“粤自盘古”就是“粤自盘古”,读下去,记住它,“粤自盘古”呵!“生于太荒”呵!…
朝阳照着西墙,天气很晴朗。母亲,工人,长妈妈及阿长,都无法营救,只默默地静候我读熟,而且背出来。
他们都等候着;太阳也升得更高了。
我忽然似乎已经很有把握,便站了起来,拿书走进父亲的书房,一气背将下去,梦似的就背完了。
“不错,去罢。”父亲点着头,说。
大家同时活动起来,脸上都露出笑容,向河埠走去。工人将我高高地抱起,仿佛在祝贺我的成功一般,快步走在最前头。
我却并没有他们那么高兴。开船以后,水路中的风景,盒子里的点心,以及到了东关的五猖会的热闹,对于我似乎都没有什么大意思。
(节选自鲁迅《五猖会》。题目为编者加)
赏读感悟
本来,“我”对参加五猖会是兴趣盎然的,但是,因为被父亲逼着背诵难以理解的古文,以至于感觉一切“都没有什么大意思”,含蓄地表达了作者对封建教育的批判,读后引人深思。
听说西洋是不很喜欢黑猫的,不知道可确;但Edgar Allan Poe的小说里的黑猫,却实在有点骇人。日本的猫善于成精,传说中的“猫婆”,那食人的惨酷确是更可怕。中国古时候虽然曾有“猫鬼”,近来却很少听到猫的兴妖作怪,似乎古法已经失传,老实起来了。只是我在童年,总觉得它有点妖气,没有什么好感。那是一个我的幼时的夏夜,我躺在一株大桂树下的小板桌上乘凉,祖母摇着芭蕉扇坐在桌旁,给我猜谜,讲故事。忽然,桂树上沙沙地有趾爪的爬搔声,一对闪闪的眼睛在暗中随声而下,使我吃惊,也将祖母讲着的话打断,另讲猫的故事了——
“你知道么?猫是老虎的先生。”她说。“小孩子怎么会知道呢,猫是老虎的师父。老虎本来是什么也不会的,就投到猫的门下来。猫就教给它扑的方法,捉的方法,吃的方法,像自己的捉老鼠一样。这些教完了;老虎想,本领都学到了,谁也比不过它了,只有老师的猫还比自己强,要是杀掉猫,自己便是最强的角色了。它打定主意,就上前去扑猫。猫是早知道它的来意的,一跳,便上了树,老虎却只能眼睁睁地在树下蹲着。它还没有将一切本领传授完,还没有教给它上树。”
这是侥幸的,我想,幸而老虎很性急,否则从桂树上就会爬下一匹老虎来。然而究竟很怕人,我要进屋子里睡觉去了。夜色更加黯然;桂叶瑟瑟地作响,微风也吹动了,想来草席定已微凉,躺著也不至于烦得翻来复去了。
(节选自鲁迅《狗·猫·鼠》。题目为编者所加)
赏读感悟
《狗·猫·鼠》是《朝花夕拾》里的散文名篇,主要通过对猫和鼠的某些秉性、行为进行描写,揭示了作者仇猫的原因:捕食弱小动物,尽情玩弄,尽情侮辱,玩厌后吃掉,表现了其对弱小者的同情和对施虐者的憎恨。
节选部分就写出了猫的狡猾,连老虎都不是其对手,进一步阐明了自己不喜欢猫的原因。
其中最使我不解,甚至于发生反感的,是“老莱娱亲”和“郭巨埋儿”两件事。
我至今还记得,一个躺在父母跟前的老头子,一个抱在母亲手上的小孩子,是怎样地使我发生不同的感想呵。他们一手都拿着“摇咕咚”。这玩意儿确是可爱的,北京称为小鼓,朱熹曰:“小鼓,两旁有耳;持其柄而摇之,则旁耳还自击。”咕咚咕咚地响起来。然而这东西是不该拿在老莱子手里的,他应该扶一枝拐杖。现在这模样,简直是装佯,侮辱了孩子。我没有再看第二回,一到这一页,便急速地翻过去了。
那时的《二十四孝图》早已不知去向了,目下所有的只是一本日本小田海仙所画的本子,叙老莱子事云:“行年七十,言不称老,常著五色斑斓之衣,为婴儿戏于亲侧。又常取水上堂,诈跌仆地,作婴儿啼,以娱亲意。”大约旧本也差不多,而招我反感的便是“诈跌”。无论忤逆,无论孝顺,小孩子多不愿意“诈”作,听故事也不喜欢是谣言,这是凡有稍稍留心儿童心理的都知道的。
(节选自鲁迅《二十四孝图》。题目为编者所加)
赏读感悟
节选部分叙述了作者儿时阅读《二十四孝图》的感受,揭示了封建社会孝道的虚伪和残酷,对当下弘扬中华传统优秀文化、大力推行科学化的孝道具有十分重要的借鉴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