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学敏
特别推荐
朝高处生长的目光,被身上的石头,
拽了下来。
巫师飘散在方形的叶子周围。
说:我把一座城池,
给你们背来了。
---《金沙》
金 沙
□龚学敏
"又东北三百里,曰岷山.江水出焉,东北流注于海,其中多良龟,鼍,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白珉,其木多梅棠,其兽多犀象夔牛,其鸟多翰."
---《山海经》
从水开始,水便混沌.水中取出白鹳,
把鸣叫砍碎,瘴气一直乱到汶山脚下。
时间腐烂之前,一棵黄桷树了断时间。
黄桷树飞翔的刀刃,了断长发
和密布在女人与稼穑之间的脐带。
水淹没时间风化的踝,
时间跌倒在麋鹿分叉的枯草上。
水淹没荧光的腰,荧光死在兽皮,
还在流淌的胆汁中。
水淹没从未睁开过的眼睛,
眼睛死在死去的眼神中.她们相互倾诉,
把眼睛的死亡看作一条雌鱼游过的水。
汶山楠木上结果的巫师,用梦魇开花。
采摘坟头的手走在身影里,
指着坟头说:你无法逾越,
是血液里盛开的黄金。
站在拴着青铜的羽毛上.风一天天地老,
跌落在巫师说过的水中。
筏子作鸟兽散,
落水的旧人成了新的筏子,
被岸上的篝火敲响。
围着火堆的人是火分娩出来的种子,
是来不及分出性别的雉,扑腾时,
被洪水打折的鸣叫的骨骼。
岷江的断头台把影子拦腰铡断的同时,
一半被诅咒,
沉入江底,是腐烂的金子。
一半被咒语捆在说出的秘密上,
漂在哪里,便在那里生根,
直到发芽时释放出的所有已知,开始枯萎,
直到,重新死成沙子。
把死前的死,在水中漂洗成光,
抓住,又松开.巫师的拄杖,
生根,
一次次地魂魄散尽,又聚拢回来,
变成雉鸡的精血,密封在陶罐里。
在金沙,陶罐中的响动大于黄桷树
用猛禽铺过来的水。
大于陶,和绳索摁在水与土之间的手艺。
踢中清晨致命的霾.站在巫师睡眠的
旁边.把散落一地的响动捡拾起来,
重新响动.巫师翻过身
说:我说的话,是崭新的死亡
是你想象不及的沼泽,是你的前世。
睡吧。
"它们给了你什么?"
"它们给了我一个火种和一个釉陶护身符."
"你把它们放在哪里了?"
…………
---《亡灵书》
睡吧。
蚂蚁在洪水的尸体上修筑茅屋,月光,
与茅草一同肆意.钢筋们舞蹈,
现实把钟声钉在摸底河的挖掘机上。
睡吧。
睡梦中真实的石磬.蚂蚁走出躯体,
把自己吐在时间的唾沫里.除去死亡
还会有哪种气息像她们一样弥漫开来?
第一夜:蚕丛的后裔
纵目千里.一千零一里的今夜正在苟且。
灯笼被性欲撕碎在光阴的胶套外,
桑树上的女人,用乳房和丝唱歌。
欲望递给堕落,坠得越快,
房屋建筑得越高.一切高于桑树的语录,
远离丝,成为石头腐烂后的傀儡。
多余的眼睛被敲打成机器的声音,
四散开来.岷山高高,
桑树的绿色越来越低。
第二夜:柏灌的后裔
与猿揖.与人揖.最后,与自己相揖。
揖,或者不揖。
石头中飞出白鹤的飞机,
让石头惊心.森林用钢筋的肋骨作伎俩,
遍野的肺气肿,
是握手的邻居,用坡度种植牛肝菌。
石头的刀潜伏在人体内,拼命地繁殖,
直到把天空中灌木们画出的牛,
坚硬得一塌糊涂。
第三夜:鱼凫的后裔
春天充电的鱼老鸹栖在栎木床头,
少一尾鱼,头便痛一次,直到
整个江河盛满独木舟状的神经病灶。
开屏的鱼,被服务生种在因果之中,
铁船除了寄托水草的哀思,还能
把欲望切碎成为新的哀思。
四肢无力的鱼,
用鳍躺在天上,给后来的人讲述雨,
和充过电的鱼老鸹在水中不停的绝望。
第四夜:开明的后裔
从水中来的,未必能回到水中.鳖,
在自己的甲壳上凿壁偷光,
时间把泄漏出来的散碎的死亡,
装在锡罐中想象.茶叶们,
用性欲挽留正在死去的水。
不能错过飞翔的夜色,和她遗在人间的
物种.树上结出的杜鹃搀扶着灯光,
一起合唱.女声部的天赋比淤泥丰腴,
胶质唱片躲过声音们坍塌的桥梁,
看着水在唱片上堕落。
巫师用荨麻闭上眼睛,抓住泥土的嗓子说:
太阳是一块可以升起的石头。
躺在石头身下的石头在冬天长出翅膀。
躺在睡梦中的暖,不停吞噬月亮。
恸哭在北风的口袋中,快速掠过四野,
像是刀砍在水中。
说:需要建一座永恒的城池,
用她的名字,保护你的子孙。
如乌山上采青石,
青石块块做墙面;
木西岭上砍铁杉,
铁杉作柱又锯板。
香椿神木作栋梁;
锡普岩上炼白铁,
白铁火圈排用场。
---《羌戈大战》
大河的枝丫结出硕果.腐朽是一种天赋,
坚硬的部分用疼痛折磨果实。
城池是知道恐慌时结的痂.坐在食物对面
的楠,把树荫,
装进痉挛的眼眶.把无法淹死的树荫,
装进眼眶,又流出来,一层层地,
夯成城墙。
洗过的土是正在生育的女人.城池肥硕,
贪欲的蛇与绝望的蕨相提并论。
一根在水中行动的木桩,
把粗糙的念头钉在地上.鲶鱼游进城,
逢人张嘴,阳光盖在地上,
正在播撒种子.巫师和鱼的距离,
成为预言凋谢的白花。
朝高处生长的目光,被身上的石头,
拽了下来。
巫师飘散在方形的叶子周围。
说:我把一座城池,
给你们背来了。
我把自己还未熟透的名字嚼碎后,
吐在泥土里了。
我把我诅咒成你们的阴影,你们看见太阳,
我就在你们的身边。
在棕榈叶下种植恐怖.巨大的夜色,
用裹尸布的姿势安抚飞蛾翅上鳞片们,
群居的时间。
死去的树木,与从未间断过生育的泥土,
想要阻挡夜色中下滑的蝙蝠。
把果实的手掌印在泥上.地面渐渐腐烂,
麝在长角的气息中哭泣,
坠落的石块看着城池朝天空飞去,
一片片的歌声开始萌芽。
歌声把四散的尘土抽打出水来。
雪在聚集,与雪同样遗迹的恐慌,
用白色的嗓子四散开来.种子被唱出来,
一座城池最初的种子,
在白色的嗓子中央,被篝火烘烤。
巫师的躯壳被刚炼出的歌声的刀刃,
掏空.风在甲壳虫的翅上收敛力量,
制止的手势,指向哪里,
那里就是一座城的小辫。
沃野覆盖在水的呼吸中。
巫师打造成树杈的钩子,站在他的绿色上,
一撩,巫师回到了巫师,
水回到了河,绿色隐身成为天赋的反面。
城好了。
把自己遗在尚未画成的墙壁。
把铜晒成影子,成抱日的铜人,小铜人。
给你们。
指着眉毛上的野蜂,
"你去悬崖上落脚."
指着肚子上的麂子,
"你去老箐里生活."
指着脚缝里的麻蛇,
"你到空心树里去住."
指着脚板上的石蚌,
"你到沟塘里唱歌."
---《查姆》
开始生长.青铜血管的痛是一座城的背景。
榛鸡的话语从水中滑过,背负透明的卵,
走在蕨菜绒毛的清晨。
水丧失声音,蛋壳的形游走在太阳与大河的广阔瞬间。
掌上的铜人把惶恐安置为城池,
吸附在一罐水无名的时间里.水稻扬花,
开始引领城池的生长。
树梢上成熟下来的碎片,把光聚在一起。
黑暗是众多走不动的光,
偎在一起的温暖。
开始生长.巢的细节,按照呼唤太阳的
姿势展开,
在水中溺亡的,在水中永生。
水面的细节.翅膀弥漫成盆地的出处,
男人的面孔被风贴在大象的姿势中。
从风断裂的时间中抽出象牙,
从风的伤口中挤出鱼腥草深陷的味觉,
陈旧的褐色,与榛鸡笨拙的路制成药方,
浸进风向的不定,
成新的风向.洪水们纷纷死亡,
走在水中的象牙把一座城池,
挂在盆地的出口。
象牙蘑菇的盆地,陶器中大声说话的泪水,
撞击一条大河的源头。
鳞毛蕨的邪恶躺在水尸体的树上,
异见在裸鲤浑浊的船上开花。
漂浮的牙,行程滴落在大象们一片片,
撕开的光阴中.走在象牙前面的血,
是陶罐的白,最后呈现出的容貌,
泡在成为土的水中。
象牙的箭击中心脏,水的嘴唇把咒语,
一遍遍磨细,铺在鱼上岸的情景后面。
披着苔藓的天色,
把声音的项链挂在,
起伏的光线中,
成为所有箭镞噬过的血滴。
洪水的皮被木桩夯进洪水自己,包裹着的
雷声贴着大地飞奔。
开始生长.雷声的废墟长满黑色耳朵,
黎明漂在水上的裹尸布破碎成榛鸡
堕落的卵壳。
咬牙的洪水站在旋涡的时间边,
妇人死在蛇谗言的怀里……
用梅花鹿琐碎的曲调怀疑
洪水的骨骼,直到冬天的角埋在一座从未
移动的脚印下面。
凡岷山之首,自女几山至于贾超之山,凡十六山,三千五百里.其神状皆马身而龙首.其祠:毛用一雄鸡瘗.糈用.文山、勾、风雨、 马鬼之山,是皆冢也,其祠之:羞酒,少牢具,婴毛一吉玉.熊山,席也,其祠:羞酒,太牢具,婴毛一璧.干,用兵以禳;祈,冕舞。
---《山海经》
北方饮酒的星宿在楠木金丝的怀中微醺。
青铜沿蜀葵开放的路线漂浮,
时间们纷纷潮湿。
金丝的分岔处,捆绑着遗失的乌鸦,
用巫水的金箔止渴。
最初的咒语是女巫说出的黄金,和腰上
结出的巢穴。
蜀葵的路在五匹马的手上闪光.轻重之间,
水越来越踏实,松柏开始分科,
妖娆把水从地上扶起,孵成天上飘着的天。
一朵被蜀葵击打出的碎片,把声音的桨,
挂在梢上.水楠,
疾病意味叶子幸存的大小。
野猪驮着春天笨拙的雷声走过平原,
大象在三叶草眼睑的天空中
飞奔,数着过路时,
用黄桷树冠打盹的季节。
从染色的咒语中浸出来的黍,把牙齿
遗失在平原外套的褶皱后面。
雷声一遍遍地把整个平原搂在蜘蛛的怀里,
人们在黍弯腰的通透处
找寻嵌在青铜上的话语。
路过平原的月色,把根扎进结冰的声音,
麋鹿沿着时间的峭壁,
回到水,和黎明的鲤鱼精致的唇上。
想要拽住平原上升的马尾松,
用睡眠铺路,酒一层层地靠近笼子的
云朵,在黍脱水的手臂上摊开。
夕阳是酒朝上发芽的河汊状态。
视线的空洞足以颠覆云朵和猫头鹰之间的,
发辫.苇叶径直长到,
死亡最新抽穗的门槛,开门即暮色,
在关节上一笔笔地犹豫。
酒的长鬃沿黍从未走过的来路逃逸,
肌肉被平原扯成旗帜,马尾松疾走,
打开雨的松针把风重新别在平原上,风,
裹着夕阳的冰凉
在松球的言语中萌发新的死亡。
肺腑被奔跑的平原遗在后面,众鸟黯然。
青铜沿途播下的三叶草种子,
尚未抵达表情。
天色依旧呈现榕树上结出的象牙状,
大象高于平原的交媾声,成为月光深陷的,
青铜的凹处。
洪水死亡后蜕去的壳,
晾挂在布谷鸟寓言的前面。
风一次次地逼近,象牙走过的阔叶林
弯曲之后的树汁,从梦中浸出的
树汁.壁虎,
引领所有人的睡眠跨过火堆。
洪水从整个合唱的女声部中伸出树枝。
"人的生命之树"受到原质能量的滋养,其树枝上下伸展,感官对象是其树芽.它的树根向下延伸深入到尘世……
---《薄伽梵歌》
模仿豆荚声音的瓢虫滴穿平原。
陶罐的画逼迫季节最后的缝隙。
菽用浑圆,诱惑长出的叶子,
和远山的途径。
棕熊的号子散落在出走的水中。
巫师在彩虹上筑巢,
取暖的烟长成的壁上四方的头发。
堆积在散漫言语篱笆边的菽,
从蝉翼的壳中弹开豆荚.蝉鸣一点点拉长,
时光,摇摇晃晃地堆成,
开口说话的垄。
把一句话撕开,烘烤,
成为岷江柏树的根,用味道遗传。
生病的稷越长越小,西边水路三千,
死一条,松鸦的爪便多一条,
木质的阶梯向车前子打着招呼。
撒向银杏树林中偷听的云,耳朵,
在稷的方向感中奔跑。
巫师收敛水面的波光,鹿皮梅花的带子,
像是春天的骨朵。
稷把松鸦的拐杖插进土中,胆怯飞向树荫,
种子拴住河的睡眠。
大地用繁杂的草区别一种叫作稷的植物,
直到无话可说。
飞翔的稻栖身酒筑成的岷江柏。
江水把唱歌人的路漂得很远。
脱下雨的蛙,
让野鸭孵化的稻壳鄙视成尚未命名的水草,
湖水是坐在大地上哭泣的女人。
一种白,折断在云朝西说话的途中,
睡在白中的占卜师,被鱼腥草的烟火
点燃.白越来越小,
直到独木的船发芽,在水中生根。
湿地是一粒水稻,把撑船的人,
用余晖放牧在水天的,
成色外面.芦苇被占卜师的雨淋湿
最后一双脚。
小麦栖在高处的枝上,泥土们纷纷而至,
鸣叫成熟的麻雀射向还在奔跑的平原。
只有一种姿势可以挽救成长,
譬如喊弯了河的垂柳,
正在吮吸灰色的背影。
小麦敦厚的手攥着河流,走上山冈,
走上被风吹空,壳的山冈。
风击中上一茬风,
空心的小麦在天气说话的地方出气,
直到雨季被麦芒挑出名字。
菽把土搬上来。
稷把土搬上来。
稻把土搬上来。
小麦把土搬上来……
杂乱的粮食用密谋的船把土从地里运了上来。
草茎的腰扶直了木头、石块和躺在地上的水。
一座城就地成熟。
"惟月孟春,獭祭彼崖.永言孝思,享祀孔嘉.彼黍既洁,彼牺惟泽.蒸命良辰,祖考来格."
---《华阳国志》
陶罐盛满风和咒语.河中死去的女人,
把歌谣铺满整个水面,直到,
倒影成楠木上的金丝.一朵朵的火苗,
拴在天穹将要熄灭的地平线上。
歌声的爪,
黑鸦鸦地支撑躺着的呼吸,
像是森林逃亡的轮廓。
遗传黝黑的狞笑,在皮肤的大河上奔跑,
黄桷树说话的头巾,
死于河畔的阴影.种植一次葬礼,
城池在时间的篙杆上用诡秘刻一间茅舍。
河中的女人,
给歌谣织布,乳房沿着蜀葵的身份,
成群结队.像背着声音远去的蜂群
陶罐盛满火与畏惧.桦木垂死的睡眠,
密封在火光中间。
在荧光上生产的女人,把时间的籽,
打磨干净,依次叫出它们的方位:
七星瓢虫。
拨开水做的壳,和箭镞滴落在人们搭建的
抵抗中.水植于高处的黄金,凋零。
声音的疼痛喊碎的陶罐,潜伏在山丘,
女人在低处采摘翠鸟们啄破的春天,
喂养水的孩子,和北方的薇,
风拴着草丛上掠过的咒语。
喝醉酒的陶,坐在黄金的软处,
一声不响。
女人用下雨的合声部,把盛满痉挛的陶罐,
运到酒抵达的对岸。
犀牛在角上的思索夭折,水在鼓面上,
停顿.城池的低音部开出莲花,
女人潮湿的咒语,拌在阳光中,
催生众多的哭声。
找到金子,水中呼吸的鸟,用切开的水,
献出黄金的面具。
江水浩渺,江水的枝条上奔跑的雪豹浩渺,
成一滴溶入水的黄金背景。
比一朵蜀葵开放成黄金更让鼹鼠失眠。
蚯蚓,在开阔地的芬芳背面积攒咒语,
遗失的唾沫。
陶走在金子死后,一层层铺着的火焰上,
从岷江开始,直到制陶的手,招来手的
魂魄。
陶和人死去的声音,贴在金子滴出的,
那句空洞。
于以奠之?宗室牖下.谁其尸之?有齐季女。
躺成河流的树,流进秋天,
时间在自己的硕果中丰满成时间。
黄金笨拙的雌鹿在平原奔跑。
琮中来路不详的咒语,
随占卜师疯长。
城池需要植物、动物、水,还有黄金感应,
或者炙手可热的话语。
盛产黄金的树在鹿驮来的路上昏昏欲睡,
用冬眠偷听女人贮藏生命的密语。
死亡灌注的树枝,击中,
乌鸦的信使,和她,
正在夜晚播种的黄金的私生子。
金子用蛙的叫声分娩,
用装载机割断青铜的脐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