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HANG ZUO GENG
实力诗人
张作梗的诗
ZHANG ZUO GENG
要发现她身体里有一座池塘的
倒影和三五只
鸣叫的鸟并不难。
---只需把她的发卡弄开,
在某款故事的结尾安装一个水龙头。
不过,仍有几个礼节性的
程序需要处理:松开星星的螺丝;
往五公里外的集镇寄一封暑天的信;
公开一个私人账号,
把系紧的安全带打进去。
夜空是必不可少的补充.这牵涉到
能否从水里钓出一座塔,
给栽植到对某个倾圮
之寺的记忆中.医院是如此之远,
倘若她从不知病为何物。
现在,一个悬置的平面需要转换---
光如何穿越光,到达吹奏的
口琴?如何倒腾她的身体,
方能恢复对一口池塘正常的认知?
鸟飞了,仍有鸟鸣撞击她的身体。
他的嘴角噙着一颗流星。
这滚烫的沙子,
来自某个无名山顶一块
冥顽的石头。
她站在他身后.当她一件
一件褪去衣服,
赤裸着身体,从
背后走向他,
流星飞离他的脸庞,
在窗口划出一条灰白的轨迹。
她抱住他。
她不相信流星总会陨落。
在着火的身体旅馆,
她要成为他惟一的紧急通道。
他的血液被撞击.心,
成为一颗流星的残骸。
巨大的窗口,像一条湿毛巾,
堵住他们的呼吸。
另外的山顶.另外的石头。
多年后,当他们漫步夜空,
所有恒星皆死于命名,
惟有流星,挣脱天空的樊笼,
在逃亡中捕获了永恒。
宽阔的鸟鸣.像在
树林上方,打开一扇光之门。
我创造的新词,暴露在这光中,瞬息变旧。
惟有田野上劳作的人和他们的劳作,
浸泡在发灰的晓雾里,
从不变形,永远充满活力。
多么奇妙啊,重复的动作竟创造出新的格局和景观,
千篇一律的播种又带来新的收成。
他们比祖国醒得更早,比
股市、城管、税收、银行起得更早。
模糊的田野上,身影混同于风中的作物,
沉默轻喊着沉默,又将大地之力传递到他们手上,
于是光之门打开,渐次铺开的树林上空,
宽阔的鸟鸣如晨曦涌来。
于是我放弃那些熬夜创造的新词,来到田野,
汇入劳作的人群。
真实的土地比弯腰的
姿势更低,比思想还丰腴,
掘开它,找到你需要的词和句子。
又下雨了。
……这是返乡后的第二还是第三场雨?
滞留乡下简陋的旅馆,这凄冷、灰暗的雨声
多么匹配一颗没落的羁旅之心。
镇日,我读着波德莱尔,时间向前涌动又
慢慢退回到十九世纪的巴黎。
那时,正是这同样的秋雨,
纠缠了一个诗人的一生.啊没落的世纪,
没落的雨声,它们用恶之花纺着一个
诗人心中的诗句,
把它们捻断又续上。
……雨仍在下着,将昏暗的
景物从窗外投布到书上.我起身走到院落,
发现湖北的雨和江苏的没什么不同:
一律地从天降落,一律地毫无戒备和防范,
一律地,在地上寻找着归宿。
艺术正与此类同,
都是拜天所赐,尔后通过时间,在一代又
一代比大地还低的人心那儿找到栖所。
深秋有若醉酒.它掏空人心里的繁华,
给人一种幻灭感。
每一条路都像剪不掉的尾巴,长长地拖在身后。
走到哪儿都撞到一扇凋敝之门。
救赎和堕落殊途同归。
向上的鸽子,向下的泥塘,忽左
忽右的墟烟……它们合力架空我的身体。
拿什么定位存在感?深秋有若醉酒,
扶不稳想要摸寻的支撑之物。
我是否是一个内心的
瞎子,总是揭不掉外界这层遮眼罩?
---顺拐的月光,无知中修改了天空的方向。
抱着孤寂,像一片飘零的落叶,我想回去,但
回到哪儿?到处都是大地,但无处有家。
到处波光明灭,但没有河流和池塘。
我用狗吠辨认村庄.在颠三倒四的幻觉中,
呕吐出一棵枯草内心所有的胆汁。
冷风吹来,抱团的树影一阵紧缩.深秋有若
醒酒,额头从思想中凸出来,
触到一切存在的发凉之物。
沙粒上跑着沸腾的草茎。
风中满是草籽。
---以反落雨之势,
以火的方式,草长进了天空,
像洗劫。
月亮被遮覆.渗漏其间的,
是碎片化的月光。
---一只月亮水桶的
底部被草芽钻穿。
昏暗的天空。
草淹没了草.草分割、同构着草,
又更其汹涌地
演绎并繁衍出草。
谁是草民?谁是草莽?
草长进了天空。
---大面积、全方位的草,
啃啮阳光有如倾洒自己的影子;
有如赤脚之火走在
玻璃碴上;
有如难民潮,因为艰于迁徙,
而把呼吸塞满了天空。
听我的,那些变成了薯条或类似于
粉红球菌状的东西,都会滑入
漫长的跑道,攀着飞机的影子升空。
"洛克比空难."---我想正是这咒语所为。
有多少梯子能将云朵搬到地面呢?
雨水,有可能是一群转基因的鬼魂。
很少的鸡毛上天,更多的
鹰落回草丛.一个走在悲伤中的人,
"悲伤就是他辽阔的祖国."
他走在一目十行的雨水中,旧铁器仿佛
一段绳索,把他的头颅带入井底;
---而悲伤从来没有浮力。
然而如何消停,假如生活是一枚
硬币,被连掷了三次?我见到过从
天上回来的人,一脸乱云飞渡,
也见到过言语变形,从地底钻出的人。
该把谁引为同道?他们同时在我的
身体中出入,一个是减压阀门,
另外一个必然是焦虑症;一个在说,
"听我的."另外一个立马抽手走人。
谁在那儿?
肯定不是一棵树,或类似于树的
一个人.方形的砖塔不利于
窥到人生几何,但可以拓展
湖水生长的疆域,
直至波纹从塔尖涌出。
那儿是哪儿?
也许是一个废弃的蓄水池;也许
是风吹落的两节线缆,在"是"
与"否"之间摇晃。
当普遍的
绿进入公共领域,进而左右
墙壁对春天的认知,一个
苟活的结论便无需由死者说出。
现在,通过一个来历不明的"那儿",
试着把树、人、塔、蓄水池、
线缆、春天连接起来,
一片湖水便倾斜着,没日没夜地
流进你的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