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鸽子
我们都是奔跑者
云南◎鸽子
从此处跑到彼地,又从彼地跑回出发的地方。
从早晨跑到黄昏,又从黄昏跑回早晨。
从嫩叶的脉间跑到铜剑的锋刃,又从铜剑的锋刃跑回嫩叶的脉间。
来回奔跑,来来回回地奔跑。
在奔跑里,把自己的闪电和热量化成途中的一株树,庇荫之树。一口井,解渴之井。一个梦,点亮方向的梦。
谁都是这样一个奔跑者,谁都是这样一个逾过奔跑者再来回奔跑的人。
奔跑的目的地在哪儿,已不重要。
人们所有的奔跑,从出发到止步,都是为了寻找到自己。
像是醒着。又像是沉睡。打盹的人,在半梦半醒里漂流,在迷迷糊糊里飞翔。
似醒非醒,偶尔投出的眼光,像是看清了什么,又像是根本就没看什么。
打盹的人,垂着头,旁若无人,打着自己的盹。
坐在一个打盹的人旁边,是一件快乐的事。开始的时候,我小心翼翼,担心他散落的目光里带着刺。而事实上,有这样想法的我是多么可笑:打盹的人,完全把我当作一个可以信赖的人了。有时,他的头轻轻一歪,大大方大就靠在我的肩上。有时,他的手轻轻一松,就放在我的腿上。有时,他脸上的笑情不自禁就传染了我……
设防的是我。而不是打盹的人。
在这个渴望以心取暖、寻找信任的年代。有一段长长的路程,和一个打盹的人邻座。
也是一件莫大的幸福事。
可以向左,也可以向右。
可以是白,也可以是黑。
我看见骑墙的人,一半脸笑,一半脸哭。
一手捧着玫瑰,一手拎着利刃。
骑墙的人那么多。所以墙才如此多。
许是墙那么多,骑墙的人才如此多。
种子死在从冬于去往春天的路上。雾霾把理想和荣光掩在幕后。
作为其中的一个。
我常常痛恨自己。并努力着把自己打碎,重新炼一个我。
——而我,却还骑在墙上,行走在人群之中。若无其事。
我还骑在墙上,不是左,也不是右。不是白,也不是黑。
我愈加地痛恨自己了。
商店门口有一面镜子。
一面小小的镜子里有着丰富的风景。
来来往往经过的人,无论进不进店,无论愿不愿意,都避不开镜子审视的目光。
我发现照镜子的人表情各不相同:有人匆匆而过,有人借机整妆;有人面带微笑,有人一脸严肃;有人闪闪躲躲,有人偷偷摸摸;有人慌忙逃离,有人主动靠近……
只有镜子面色平静,恍如秋水。
我不明白:照镜子的人,可否真正看清自己。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都被镜子一一照穿了。
作为一个旁观者。我同样,逃离不开镜子的目光。我同样,在镜子的光芒里现出真正的原形!
蚂蚱跳着跳着,就不见了。
萤火虫飞着飞着,灯盏就熄灭了。
蝉叫着叫着,就悄无声息了。
一条河跑着跑着,浪花就折断了欢笑声。
一个人走着走着,就把自己走丢了。
难道,我是一个丢了梦想的人?
就像河流在某个地方突然拐了个大弯,回过头时,身后空空荡荡,那些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追随者呢?
一直都以为。有一个我走在我前面。有一个我会紧追不舍跟在我后面。
回过头时,我找不到我。
抬起头时,我也找不到我。
我被谁捡走了?我被遗失在何处了?
难道,我真的是一个丢了梦想的人?
灯还在亮着。风还在吹着。
蚂蚁的大军已把秋天搬回洞穴。谷穗的芒尖顶起了燃烧的太阳。而桂花的黄金融进了纯粹的月色。保持爱与温度的风还在吹拂着灵魂!
脚下的路是一面巨大的镜子。只要倒置的我还能展翅飞翔,我就能找到高贵的梦想和闪光的目的地!
谁说,我是一个丢了梦想的人?
一定有一个幕后的人在操控着我。让我说出的、做出的和想出的,都不是我真正想要说的、做的和想的。
一定有一个幕后的人让我成为了现在的我。让我的笑、哭和怒,都不是我真实的笑脸、哭相和愤怒。
在镜子里,我找不到他。在影子里,我找不到他。在你圆圆的不解的眼睛里,我还是找不到他。
在阳光里,我找不到他。在月色下,我找不到他。在我焦灼奔跑的梦乡里,我依旧找不到他。
我的肯定其实是否定,我的赞美其实是诋毁,我的喜悦其实是伤悲,我的坚强其实是脆弱,我的年轻里有着深深的苍老。
现在,我读到皮萨尔尼克的诗句“我有过很多爱人——我说,然而最美丽的是我在镜子那边的爱人”,泪水突然在这个春夜迷蒙了我的眼。此时此刻的泪水,是真正的咸涩的泪水。而此情此景流泪的我,是真正的我。
幕后人,我们常常误以为是陌生的第三者,其实那个幕后人,一直都是另一个自己。
我们都渴望成为一个没有黑幕遮掩的真我,却又常常在幕后藏上另一个自己。